“你为什么不自己盖着,孩子?”
“我已经有一条很厚的披肩啦,可你什么也没有,”莫莉责备道,“你会把自己冻坏的。”
“我驾着马车,毯子会掉下来的。”
莫莉想了想,从衣领上取下一根别针,把小毯子别了起来,顺便拍掉了班森肩头的雪,“这下它就不会掉啦。”
“那你怎么办呢,莫莉?”班森问道。
“我在马车里,风不会吹着我的。”
话是这么说,当马车跑起来时,凛冽的北风从各个缝隙灌进车厢,别提有多冷了。
莫莉冻得直哆嗦,可她并不后悔,因为她知道车厢外驾车的班森一定比她更冷。
这时,一条毯子忽然被扔了过来。
莫莉抬头一看,是佩里把他的毯子扔过来了。
佩里牛气哄哄地充着好汉:“盖着吧,我可不像你们女孩子那么柔弱,随便一点儿风都受不了。”
——这是他这么久以来跟莫莉说的第一句话,表面上看只是很普通的一句话,实际上早在他心里翻来覆去斟酌十几遍了,每一个字都经过了他的精心设计,连说话的语气都反复修改了好几遍。
莫莉挺想有条厚毯子搭着腿儿,可是:“你不冷吗,佩里?”
“当然不,我体格棒着呐,哪怕外面的雪再厚十倍,我也不会觉得冷。”
“别吹牛了,我不信——要不咱俩一块儿盖吧,这条毯子足够长,足够咱俩盖了。”
可佩里硬是打肿脸充胖子,坚决不盖,他说他现在热得浑身冒汗,恨不得跳进雪地里凉快凉快。
可能是莫莉过于孤陋寡闻的缘故,这是她这辈子第一次见到在大雪天热得冒汗的人。
第106章 暗青色的天穹上,星子大而明亮,无数鹅毛般的雪花缓缓飘落,给道路……
暗青色的天穹上, 星子大而明亮,无数鹅毛般的雪花缓缓飘落,给道路两边黑黝黝的冷杉披上一层雪白的嫁衣,呼啸的北风在天地间自在游荡, 干净的雪地折射出微微的冷光。
莫莉欣赏着马车外的美景, 柔软厚实的羊毛毯带来了足够的暖意, 使她能够悠哉游哉地倾听这冬季的歌声:雪花亲吻冷杉时,是缠绵悱恻的“簌簌”声,饥肠辘辘的红松鸡冒雪出来觅食,喉咙里哼着“咕咕咕”的小调, 马车压过小腿深的积雪,“咯吱咯吱”地唱着歌儿,间或夹杂着一些牙关打架的“咯咯”声……
咦,牙关打架?
莫莉扭过头,看到了一颗被披肩裹起来的球, “你是不是很冷, 佩里?”
那颗球瓮声瓮气地说:“不,我不冷(咯咯),恰恰相反,我热得要命(咯咯), 真热,真热(咯咯)!”
“可我听见你牙齿打架来着?”
“你听错啦(咯咯咯), ”佩里死鸭子嘴硬,“我才没有(咯咯咯)——才没有牙齿打架(咯咯咯)!”
莫莉噗呲一声笑了出来:“佩里呀佩里,别逞强啦, 你这个小傻瓜,简直傻得冒泡儿, 明明冻得直哆嗦,为啥非要说自己不冷?难道我会因此笑话你吗?”
她慷慨大方地分了一半的毯子给对方。
柔软的毯子带着女孩子的体温,暖洋洋的,如同春天的太阳,每一丝温度都恰到好处,佩里却像被烧红的木炭给烫到了,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
由于彼此之间的距离挨得很近,他忽然闻到了一股混合着苹果和蜂蜜的香味儿,清新又甜蜜,味道可好闻了——这大概是因为莫莉中午吃了一块抹着蜂蜜苹果酱的面包。
佩里的脸悄悄变红了,像喝醉了一样,他的手心冒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这回是真的热得冒汗。
他一动也不敢动,像一块木头,一具僵尸,或者别的什么,反正不是他自个儿,他的灵魂脱离了躯壳,一直往上飘啊飘,飘到了很高很高的云端,在那里俯视着纯白无垢的大地。
而莫莉也没有表面上那么平静,虽说她看起来挺大方,挺镇定的,可心里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她感到很不自在。
过去,她经常和佩里一起玩,还跟他分享过同一颗苹果,那时他们的关系好得不得了,从不觉得有哪里不对。
可现在,只是分享一条小毯子而已,为啥会感到不自在呢?
莫莉竭力劝说自己这没什么大不了的——然而不管用,于是她又开始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分散注意力:圣诞节到了,玛希和班森打算送她什么礼物呢?当然她也给他们准备了礼物,不知道他们是否会喜欢……除此之外她还给每一个小伙伴都准备了一份小小的惊喜,差点儿榨干了她的小金库……还有明天是否会下雪呢,大雪天给小伙伴送礼物也是一件麻烦事儿……
就这么想七想八地想了一大堆,佩里的影子渐渐从她脑海中消失了。
马车轻轻摇晃着,在雪地上留下两行长长的压痕,“咯吱咯吱”的声音规律而富有节奏,宛如一支催眠曲,催得莫莉昏昏欲睡。
视野渐渐模糊,意识慢慢远去,莫莉的脑袋一点一点的,活像一只偷吃麦粒的小鸡,最后她再也支撑不住,重重倒向一边。
佩里倒吸了一口凉气,差点儿没跳起来,他僵硬了许久,才像个木偶一样一顿一顿地扭过脖子。
然后,他看到了一张熟睡的小脸。
莫莉的脑袋被厚厚的披肩包裹着,一缕黑发从披肩中偷偷溜出来,在她额前晃啊晃,若无其事地撩拨着旁人的心弦,她的眼睛放松地闭着,浓密的睫毛犹如两只栖息在眼脸上的燕尾蝶,轻轻发着颤,逗引人家去捉它,小巧的鼻尖被冻得红红的,像一颗三分熟的樱桃,刚晕染上一层薄红,就已经能品尝出微微的甜意。
这女孩儿什么也没做,只是香甜的睡着,佩里就已经溃不成军,一败涂地,她可爱的睡脸是无往不利的长qiang大炮,在他心中冲锋陷阵,高歌前进,而他无力抵抗,被杀得片甲不留,狼狈逃窜,只剩最后的理智仍在负隅顽抗,警告他远离女色的漩涡。
然而,莫莉只是轻轻蹭了蹭——因为不太舒服,调整了一下睡姿。
那苦苦支撑的理智立马不争气地丢盔弃甲,跪在地上谄媚地唱着征服,一面写满了“莫莉·威尔逊”的旗帜插在了他心灵的高地,在他心中迎风招展,烈烈作响,嚣张而鲜明地宣告着胜利。
一万朵鲜花在佩里眼前绽放,一万只小鸟在佩里耳边歌唱,在这大雪隆冬的季节里,在这小小的马车中,属于佩里的春天悄然到来。
佩里完全被这女孩儿俘获了,成了爱情的俘虏,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对方,他是一只掉进蛛网的虫子,一只被叼住后脖子的猫咪,无力挣扎,无法挣扎,甚至越挣扎就会陷得越深。
——他自己也清清楚楚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这傻小子恍恍惚惚地想:是我错怪罗德了,原来他真没冤枉我呀。
第107章 圣诞节的清晨,下了一夜的雪终于停了,大地被一片银白色所笼罩,整……
圣诞节的清晨, 下了一夜的雪终于停了,大地被一片银白色所笼罩,整个世界都盖上了一层厚厚的棉被。
莫莉·威尔逊披上外套,推开窗户, 一阵沁人心脾的风儿吹了进来, 空气干净得像在水里洗了好几遍, 窗台上的积雪被打开的窗户推了下去,发出“扑啦啦”的声音,那些高高低低的树,或绿或黄的草, 以及远处的田野和群山,都被雪光照得微微发亮,一切都是崭新的、明亮的、令人喜悦的。
莫莉深吸了一口气,情不自禁感叹道:“多美,多美呀, 这世界简直明亮得可爱。”
她痴痴地望着窗外的世界, 沉醉于冬日的美景中不可自拔,直到一个响亮的喷嚏,唤醒了她的神智。
莫莉慌慌张张地关上窗户,嘟囔道:“要是因为吹了冷风而感冒的话, 玛希一定会说我的,上帝呀——叫上帝也没用, 她发起火来,连上帝也会颤抖的。”
然后她在靠窗的书桌上发现了两个用红色蝴蝶结缎带扎起来的盒子,不消说——
“这一定是我的圣诞礼物!”莫莉欢呼一声, 兴冲冲地将盒子打开。
其中一个盒子里装着一套漂亮的粗花呢冬裙,裙摆掐着精致的褶皱和荷叶边, 领口、袖口,以及裙边都镶着一圈白绒绒的毛,她不知道这是什么动物的毛,只知道这穿起来一定很暖和。
“一准儿是玛希准备的,上个月我就看见她在裁剪这块料子啦。”
她极其宝贝地把裙子拿出来,不断在身上比划着,想象着穿上这条裙子后自己将会成为一个多么幸福的女孩。
一把黄铜钥匙“当啷”一声掉在地上,莫莉捡起来,仔细端详了一会儿,认为这是玛希不小心放进来的,于是随手放进兜里,预备待会儿还给她。
另一个盒子里装着的是班森的圣诞礼物——一条翠榴石项链,那颗美丽的小石头,绿油油,水汪汪,如同春日的湖水,闪烁着柔柔的波光。
莫莉立马爱上了这条项链,她将项链戴在脖子上,走到镜子面前,陶醉地欣赏着,完全舍不得摘下来。
除此之外还有一封班森亲手写的信。
「致我聪明的、可爱的、凝聚世间一切美好品质的小女孩:
上个月,玛希问我是否准备了你的圣诞礼物,她特别提醒我:“班森,不知道你是否注意到,我们的女孩已经长大啦,也许我们应该用对待大姑娘的方式对待她。”
可在我的印象中,我亲爱的小莫莉,你一直像初见时那样,只有一株豌豆苗那么高,什么时候你的个头已经冒过了我的肩膀了呢?
即便我们每天都一块儿用着早餐、晚餐(在你不上学的时候还有午餐),可你依旧趁我不注意,偷偷拔高了个头,玛希说你是个聪明到近乎狡猾的小姑娘,现在我总算相信啦。
自从你来到威尔逊家,玛希微笑的次数比过去几十年加起来都要多,当然,我也是,你带给我们的远比我们给予你的多得多。
我是如此由衷地感谢着上帝,感谢祂将你带到我们身边,你是欢乐的百灵鸟,盛开的苹果花,你比我送给你的翠榴石项链还要珍贵一百倍,因为那只是一颗小石头,而你却是我们的无价之宝……
……
……
……」
这封信写了很长,班森说“他曾经对莫莉有过一些期许,可当他做晨祷时,却没有别的心愿,只求恩慈的主赐予她平安快乐”,还说“无论她长到多少岁,永远是威尔逊家的小女孩”,类似的话语写了整整八页纸,在此我们就不一一赘述了。
客厅里,班森正在装饰圣诞树——一棵清早刚刚砍回来的冷杉,他在树上装饰着一些花里胡哨的彩色丝带,精致可爱的铜铃铛,以及用丝线连接着的各种颜色的羽毛,预备给莫莉一个小小的惊喜。
莫莉就是这个时候冲到他身边来的,她眼圈儿红红的,瞳孔亮亮的,抱着班森的胳膊,软绵绵地对他说:“班森,我好爱你哟~”
顿时,我们威尔逊先生的那颗心就像掉进热水里的棉花糖,轻柔地化掉了。
玛希手头忙活着一些琐事儿,她一声没吭,可眼神儿却时不时往圣诞树的方向瞟,有些酸不溜秋的。
莫莉抱着班森的胳膊,说了好一会儿话,冷不丁发现了玛希,立马像只小鸟一样投入她的怀中,快活地叫道:“玛希,我看到你给我做的裙子啦——多么棒的一条裙子哟,我真想狠狠吻你一下!玛希,我可以吻你吗?玛希,你为啥不说话?你要是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啦——那么,我是先吻你的左边脸好呢,还是先吻你的右边脸好呢?或者两边都吻一下……”
玛希不酸了,相反,她现在窘迫得很呐,这孩子仿佛生来就有着诉说甜言蜜语的天赋,说起甜话时简直叫人无法招架。
莫莉喋喋不休地说着那条漂亮的裙子,说裙子的花纹和款式多么多么让她喜欢,还说了班森送给她的项链,她觉得那条项链配上裙子一定很好看。
“对了,”她突然想起那把黄铜钥匙,于是从兜里掏出来,“玛希,你不小心把钥匙落在我这儿啦。”
玛希并没有把钥匙收回去:“现在它属于你了,你可以用它打开紧靠着阁楼的那个房间,那里有我年轻时的一些好衣裳和一些适合年轻女孩的小首饰,你已经是长大了,不能再像小女孩一样打扮得那么朴素。”
莫莉的眼睛因吃惊而瞪得溜圆,“真的吗,你把你年轻时的衣裳首饰都送给我啦?我没听错吧,我有点儿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玛希肯定地答复了她。
莫莉立刻发出一声惊喜的尖叫,像一阵旋风似的跑上了楼,她打开靠近阁楼的房间,在里面发现了几个立式的大衣柜。
衣柜里完好地保存着一些呢子外套和绸缎长裙——都是真正的好料子,经过漫长的时光洗礼,依旧鲜亮如初,还有各式各样的帽子:喇叭花帽、西班牙女帽、斐多拉帽、布列塔尼帽、骑士帽等等,每一顶都无比精致,无比华美。
莫莉尖叫着跑下楼,重重地在玛希脸上吻了一下,又噔噔噔跑上去,在衣柜里打了个滚儿。
然后她发现了旁边的梳妆台,梳妆台上摆放着一些并不名贵但很适合年轻女孩日常穿戴的小首饰,比如银制的项链、手串,便宜的宝石戒指,玻璃发卡,陶瓷胸针……其中最美的是一顶珍珠花冠,由十三颗水滴状的天然珍珠组成,最中间一颗是淡紫色的,因为被保存得很用心,这顶花冠依旧保留着当初八九分的美。
莫莉激动得脸蛋通红,她快活地尖叫着,再度跑下楼,在玛希左边右边脸上各吻了一下。
她就这么尖叫着跑上去,又尖叫着跑下来,反反复复无数遍,整栋房子都回荡着她兴奋的叫声,连窗户也被震得沙沙作响。
最后玛希实在受不了了,告诫道:“莫莉,我得告诉你,不管你有多激动,平时上学的时候你也只能穿朴素的棉布裙子和粗呢外套,那些漂亮的绸缎裙子必须在上学以外的时间才能穿,还有,当你出席正式场合的时候,你才能戴班森给你的那条项链——你这辈子所有的正式场合都可以用到它。”
莫莉这才勉强按捺住激动,她眨了眨眼睛,有点儿惋惜:“可是,我还想穿着你送我的裙子,戴上班森送我的项链,去跟莎莉和尤拉显摆一下呐——玛希,求你啦,让我显摆一下吧,我真的很想让大家知道我收到了多么棒的礼物。”
玛希假意思考了一会儿,在莫莉越来越着急的眼神中,“勉为其难”地同意了:“好吧,今天是圣诞节,可以破例让你——”她露出一抹忍俊不禁的笑,“让你显摆一下。”
莫莉欢喜地跳了起来,兴冲冲地要去换上新裙子,却忽然想到了什么,脚步停了下来,脸上渐渐浮现出羞愧的神色。
“玛希,”莫莉局促不安地看着她,“你们送了我这么好的礼物,可我的礼物却没有你们送的那么好——远远不如,现在我不好意思把礼物送给你们了。”
“礼物的意义在于心意,而不是价值,”玛希用柔和的口气教育道,“难道我们送你的礼物不够贵重,你就不喜欢了吗?”
“当然不!不管收到什么礼物我都会喜欢的!令我感到开心的不是那份很棒很棒的礼物,而是很棒很棒的礼物来自你们呀。”莫莉如此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