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这个势利眼儿——”心急之下,佩里失口说错了话。
看到那双瞪得大大的眼睛,以及眼中两朵燃烧的小火苗,他连忙住了嘴。
莫莉却已经愤怒地冷笑起来:“你说的没错,我就是个势利眼儿,你佩里·夏普平时不是自诩英雄好汉吗,怎么追求女孩子显不出本事,却要责怪人家势利眼,哈,原来你最大的本事就是用你那张破嘴说人家的不是呀。”
“我错了,莫莉,请原谅我——”
“不,你没错,错的是我,是我太过势力。”
“别说了,求你,我给你跪下——”
“你只是说出了心里话,干嘛要给人跪下?或许你自以为你的膝盖价值千金,可对我来说一文不值——谁稀罕呐。”
“我真的认识到错了,莫莉,给我一次机会吧,我只是因为太爱你了,所以才不小心说错了话。”
莫莉冷嘲热讽:“原来你的爱就是骂我势利眼呀。”
“以后别来找我了,”她说,“来了我也不会理你。”
“莫莉!”佩里肝肠寸断,他的手穿过栅栏的缝隙,徒劳地抓着空气,“别走!别走!”
可莫莉头也不回,态度坚决地走掉了。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佩里听到了心碎的声音。
此后的好几天,佩里天天晚上都来找莫莉,可她一次也没见过他,白天在学校里的时候,他也试图找机会向她道歉,可莫莉连话都不跟他说,远远看见他就扭头走掉。
心上人的冷漠使佩里陷入极度的苦闷中,一次又一次的挫败更是让他的心在油锅中反复煎熬。
后来他左思右想,发现事到如今,只有一个办法——
第116章 既然那个名叫莫莉·威尔逊的女孩只爱成绩好的男孩,认为只有成绩好……
既然那个名叫莫莉·威尔逊的女孩只爱成绩好的男孩, 认为只有成绩好才叫有本事,对自己表达的心意无动于衷,那么佩里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如她所愿, 摒弃作为一个人的感情, 麻木地活在书山题海中。
是的, 他决定成为一台没有感情的学习机器。
有一天,他会带着满分的试卷归来,用优异的成绩俘获她的芳心,博取她的青睐, 只是他的眼里不再有光,他的嘴角不再上扬,他不会再哭,也不会再笑,毕竟他只是一台机器而已——但愿到了那一天, 她不会后悔把一个幸福快乐的男孩逼成了麻木不仁的模样。
佩里一夜之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转变, 曾经能够吸引他的那些好吃的,好玩的,以及一切新奇有趣的事物忽然不能再吸引他的目光,他麻木地上课, 麻木地看书,麻木地做着功课, 一天中有一半的时间都好好坐在书桌前。
这股学习的劲头令所有人侧目,老师们自然欣慰不已,以为他长大了, 懂事了,洗心革面要做好学生了, 同伴们却个个毛骨悚然,坚持认为他是中了邪,或者干脆就是被魔鬼附了身,总之就不是个精神正常的人该有的样儿。
至于费伊太太,起初她相信是自己的管束起到了作用,让这男孩有了好的转变,因此对自己的教育手段感到沾沾自喜。
可随着时间的流逝,佩里对学习的专注和投入渐渐令她感到不安:不管怎么说,这种除了学习对任何事物都漠不关心的劲头实在有些不对劲。
她暗中观察起了自家的男孩,可这一观察,令她倒吸一口凉气:她发现佩里似乎失去了正常人的感情,一天下来见不到一个笑模样,他的嘴角永远维持在冰冷的零度,宛如一个不悲不喜的木偶!
莫非是她逼得太紧,以至于这孩子不堪重负,在日复一日的压力下丧失了喜怒哀乐?
费伊立刻收起了佩里的书和本子,勒令他好好休息一会儿,不许再想学习的事儿。
可佩里居然说出了这样的话:“请把书还给我吧,姑妈,我喜欢学习,我爱学习。”
一阵轻微的眩晕袭来——费伊感到有点儿缺氧,她不信佩里真的有那么爱学习,显然他已经被逼得精神失常了。
她深吸一口气,果断说道:“不行,这段时间你不许碰任何书!”
可能是觉得自己的语气过于严厉,她又缓和了神色,和颜悦色地说:“今天天气不错,你不打算和你那些伙伴一起去山上打兔子吗?你可以去储藏室拿几个香肠卷,和他们一起分享——算了,我把储藏室的钥匙给你,不管是巧克力曲奇,还是薄荷香橙蛋糕,或者你爱吃的苏格兰黄油饼干,只要你想要的,都可以随便拿。”
面对如此大的诱惑,佩里本该馋得流口水,可他依旧无动于衷,好像连作为一个人的最基本的欲望都丧失了。
费伊心惊肉跳,她勉强维持住了表面上的平静,塞给佩里一笔额外的零花钱,让他“去街上痛痛快快玩一场”,买一些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如果觉得不够,甚至还可以再找她要。
这是前所未有的宽待,要不是考虑到佩里目前堪忧的精神状态,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这么娇惯孩子的。
可效果如何呢?
心神不宁地忙活完一圈家事,费伊回头一看,发现佩里根本就没出门!他就坐在门后的角落里,静静的发着呆!
这回他的脸上倒不全是麻木——可还不如麻木!一种若有若无的忧郁苦闷缭绕在他周围,他整个人一小半出现在阳光下,一大半陷入在阴影中,似乎有着某种看不见的力量,带着他坠入深渊,而他不做任何抵抗,顺着这股力道往深渊中坠去,因为他对人世已经没有任何留恋,心甘情愿去到另一个世界!
费伊被自己的想象吓得差点儿昏过去。
其后发生的一件事儿更是令她魂飞魄散,正是因为这件事儿,她坚信这孩子已经到了破碎的边缘,如果再不出手挽救,恐怕连后悔都来不及了。
玛希最近颇为苦恼,这份苦恼主要是因为夏普家的那个男孩。
说实话,当班森把学校里的传言告诉她时,她简直诧异到了难以名状的地步,然而诧异过后,又生出一种果然如此的念头。
之后她略施小计,兵不刃血地解决了这个陷入爱情漩涡的男孩——当时她是这么认为的,但她没想到的是爱情的力量居然如此强大,繁重的功课不能阻挡一个为爱痴狂的男孩的脚步,佩里风雨无阻,每晚准时准点地蹲在栅栏外。
后来两个孩子很快闹崩了,佩里还是夜夜都在栅栏外徘徊,他痴痴地望着莫莉的窗户,起码徘徊上一个钟头,才会黯然失落地离开。
而莫莉的心情显然受到了影响,有时她会莫名其妙地磨牙、冷笑,有时会忽然咬着嘴唇生闷气,有时盯着虚空怔怔出神……还有一回,她早餐吃到一半,突然想到了气愤的事情,一巴掌拍在桌上,把盛早餐的碟子拍成了两半儿。
玛希认为不能再让事态这么发展下去了,她想着是否该把这事告诉费伊,让她管管佩里那孩子。
费伊就是在这个时候登门的,她的脸色白得像一张纸,简直吓死个人。
至少玛希就被吓了一跳,她情不自禁问道:“你怎么啦,亲爱的,你是遇到什么不好的事了吗?”
说着,她握住费伊的手,发现那手一片冰凉,更是觉得一定有什么不一般的事情发生了。
“请进来喝口热茶吧,”玛希牵着费伊,将她带到屋子里,并为她倒了一杯滚烫的姜茶。
热腾腾的姜茶给费伊的四肢带来了暖意。
喝完一杯茶,费伊终于组织好了语言,说起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我犯下了一件大错,”她充满悔恨地说出了这句话,“自从那天同你讨论了佩里的教育问题,我就一心一意管教他——这本是好意,为人父母,管教子女是天经地义的责任,我是盼着他好,希望他能拥有更光明的未来。可是,主啊,我太心急了,把他逼得太狠了——一放学,我就让他坐在书桌前,亲自盯着他,哪儿也不许去,只能看书,背书,做作业,循环往复,不给他留下一点喘息的机会,所以事情发展到今天也是理所当然的。”
说到这儿,费伊流下了眼泪,她用手帕抹着泪,自责道:“一开始,看到他的成绩有所提升,我还沾沾自喜,以为自己多么尽职尽责,将这孩子引回了正途。可我为什么没注意到他的笑容越来越少了呢?为什么没发现泯灭一个孩子的天性是多么残忍的事儿呢?等我发现他的不正常之处,他已经——他已经——”
她泣不成声:“哦,一看到他那生无可恋的样子,我就悔不当初。你知道吗,玛希,佩里现在有了梦游的毛病,显然这是被我逼出来的,他从前从来没出现过这种症状。”
“梦游?”玛希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
假设一个孩子因为功课过于繁重出现心理问题,以至于夜里开始梦游,那当然是一件值得严肃对待的事情,更何况这件事与她也有关系,是她提议加重佩里的功课,因此也该承担起一部分责任来。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他有这样的症状?”玛希问道。
“昨天晚上。”
“昨天晚上?”
“是啊,昨晚我忽然口渴,起来喝了杯水,却看到佩里从外头回来——那个时候他早该睡了!我叫了他一声,他却像没听到一样,径直从我身边走过,我就意识到了他应该是在梦游。听说贸然叫醒梦游的人会让他受到惊吓,于是我不敢再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在走廊里游荡了一会儿,然后回到他自己的房间,倒在床上睡了过去。”
费伊的心就像刀割一样:“早知道会这样,我一定不会把他管得那么严格,我宁愿他健康快乐地活着,也不愿为了一点成绩把他折磨成一具行尸走肉!”
“他梦游的时间是否是夜里十点左右?”玛希冷不丁问了这样一个奇怪的问题。
“你怎么知道?”费伊惊讶极了,“大概是十点到十一点之间。”
玛希忽然冷笑一声。
晚上九点半,佩里躺在床上,竖起耳朵倾听周围的动静:一阵风吹过,窗缝处吹着呜呜的口哨;不知哪儿传来滴滴答答的滴水声,绵长而有节奏,搞得人昏昏欲睡;两只猫儿在房顶打架,踩得到处噼里啪啦,然后又是呜哇呜哇的嚎叫,随着扑通一声,猫儿从房顶上滚下去,一路嗷嗷咆哮着跑远了……
最值得注意的当然是姑妈房间里的动静,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那个房间依然静悄悄的,显然她已经睡着了,现在任何行动都很安全。
佩里爬起来,披上外套,穿上鞋子,像往常一样蹑手蹑脚地经过姑妈的卧室,前往心上人所在的地方。
白天,他是一台无情的学习机器,晚上,他是一个月下等候的痴情人儿。
当他一脸麻木地学习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是个天底下一等一的痴心人,因为他为了一个女孩甘愿放弃轻松快活的生活方式,像个苦行僧一样忍耐着学习的苦楚。
当他顶着冷风苦苦等候的时候,他反复品味着那股为爱牺牲的伟大情操——瞧,她见都不肯出来见他一面,可他还是在这儿等她,日复一日,无望地等待着,无望地守候着,无望地坚持着。
这种自我献祭般的爱情让他有种自虐的快感,越是受尽莫莉的苛待,他就越是觉得自己爱得伟大,爱得无私。
夜里的风冷得刺骨,佩里倔强地屹立在冷风中,神情忧郁地望着心上人所在的那扇窗户,他的脸冻得乌青,可他不走,他知道心上人不会出来,可他还是不走。
他的模样看起来多么凄惨,而这也正是他的目的所在,以此向莫莉表明:看吧,我为了你吃了多少多少苦头。
他要用自己的凄惨来惩罚她,叫她后悔,叫她心痛!
就这么吹了一个小时的冷风,佩里才“忧郁地叹息一声”,“望了望那扇紧闭的窗户”,“神情黯然地准备离开”,却又“几次三番停下脚步”,“依依不舍地回望着”,最后“实在无可奈何”,只得“低着头,慢慢走掉了”。
谁见了不得说他一声痴情?
回到家的时候,佩里又撞到了半夜起床喝水的姑妈。
虽说他尽力避免被她撞见,但真正撞见那一刻,他也不是很紧张,因为这种事已经发生过一次了,上次他就假装梦游,成功糊弄了过去,这次当然也一样。
第117章 佩里故技重施,只见他眼神放空,对旁边的人影视若无睹,笨拙而缓慢……
佩里故技重施, 只见他眼神放空,对旁边的人影视若无睹,笨拙而缓慢地从费伊面前经过——
“怪事,”费伊忽然自言自语, “梦游的人为啥会记得穿上外套和鞋子呢?”
佩里心跳一停, 背上冒出一层冷汗:莫非自己的伪装已经叫她看穿?
——不, 如果姑妈真的看穿了他的伪装,现在就该收拾他才对,既然没有收拾他,那就说明目前只是有所怀疑, 他绝不能因心虚而露出马脚!
佩里硬着头皮,继续装模作样,他一脸呆滞,眼睛半睁不睁,如同幽魂般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这番表演似乎成功打消了费伊的怀疑, 她说:“我没见过太多例子, 大概梦游的人就是这样。”
佩里还没来得及高兴,又听到姑妈说:“不过,听说梦游时很难醒来,不管旁人做什么, 大声叫名字也好,用力扇耳光也好, 都无法将一个梦游的人唤醒,我得看看是不是这样,如果他醒了, 就说明不是在梦游,而是在假装梦游, 那我可要好好收拾他一顿了。”
佩里打定主意:不管姑妈怎么叫他的名字,他都要装作听不到,一句也不能回应。
正当他如此盘算时,一根擀面杖狠狠抽在他屁股上,火辣辣的疼痛感迅速蔓延开来,使他“嗷”的一声跳了起来!
不好!
佩里大惊失色,情知自己已经败露,立马撒腿开溜。
费伊大动肝火,拿着擀面杖追着他揍:“佩里·夏普,你这个小混蛋,居然还敢跑,站住,我今天非得扒了你的皮不可!”
自从佩里长成一个大男孩之后,就再也没享受过这种被家长追杀的待遇,当然他也不是很乐意享受就是了。
他像只过街老鼠一样仓皇逃窜,撞翻了两把椅子,踢倒了一个花瓶,接着跳到桌子上,带倒了一片瓶瓶罐罐,却依旧没能摆脱危机,身后杀机已至,他狼狈地跳上柜子,缩手缩脚地蹲在柜子上,简直洋相百出,别提有多可笑了。
费伊气喘吁吁地望着柜子顶上的男孩——她年纪大了,追打这么一个精力旺盛的小王八蛋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从柜子上下来,我只说这一次——”
佩里探头探脑看了她一眼,又缩了缩脖子,试图讲条件:“你把擀面杖放下,承诺不揍我,我就下来。”
“不揍你?呵,现在知道害怕挨揍了,你把我当傻子一样糊弄的时候怎么不害怕挨揍?瞧瞧你干的好事,居然能想出假装梦游这招,把疼爱你的老姑妈耍得团团转!我是多么的担心你,为你操碎了心,我以为你真的有了梦游的毛病,着急忙慌地去向威尔逊太太讨主意,结果闹了个天大的笑话!”
佩里不由愧疚起来,他当时假装梦游只是想要蒙混过关,好让姑妈不追究自己半夜出门的事儿,可如今看到她伤心气愤的样子,他忽然发现自己做得很不应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