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学究是鸿儒,他每每都称赞二叔字里行间,尽显才思横溢;其文论理精微,引经据典,信手拈来,皆成华章,可见其学养深厚,博览群书。更难能可贵者,文中寓情于理,只是文章略显狂悖,若假以时日,潜心研磨,定能成大器。二叔之才华庄先生看得到,我看得到,盛家学堂里的人也看得到,我相信顾侯爷看了他的文章也能看得到。”
齐衡说的激动,缓了一口气,又继续说:“近来京中关于二叔的流言蜚语突然兴起,若不是背后有人推波助澜怎会传播如此之快?二叔恐是遭人嫉恨才会被人陷害!”
齐衡说的恳切,顾侯爷也有所动容,但他还是开口反驳,“从前那些混账事难道不是他做的?即便现在的事是旁人诬陷,也是他先立身不正,这才让人有了可乘之机,那这便是他埋下的祸根!暂且不论这些流言,可那找上门来的女子,说是他的外室,难不成也是诬陷他?那女子怎么不去找别人,单单找上他,定是他在外拈花惹草,才招惹了那么一个祸水!”
这下连齐国公都震惊了,这顾侯爷怎么不想着还儿子清白还硬把过错扯到儿子身上才行?齐衡也没料想到这种情况,他悲愤极了,替顾廷烨悲,更替他愤怒,这可是二叔的父亲啊,怎么能这样对二叔?
齐衡气的有些手抖,他极力克制自已的情绪,将随身带着的顾廷烨这数月来做的文章全部呈给顾侯爷,“侯爷可以看一看,这些都是二叔近些时日做的文章。另外,我既来到了侯府,岂有不看望同窗之礼,还请侯爷命人带我去见二叔!”齐衡说完又是长揖到底,大有侯爷不答应他就不起来的架势。
顾侯爷看着手中纸张上遒劲有力的字迹,很难再说出一句不好来,他盯着手中的文章好一会,才看向齐衡,齐衡保持着长揖到底的姿势没起身,齐国公虎视眈眈盯着他,仿佛他要是不答应就能咬他一口似的,顾侯爷妥协了,“那逆子还在祠堂跪着,我命人带他出来见你吧。”也是松口放顾廷烨出来了。
齐衡大喜,“谢侯爷!”
齐衡跟着顾家小厮往祠堂去,到了祠堂齐衡在外面等候,等小厮把顾廷烨带出来,谁知没等到人,只等到那小厮喊“快来人啊,二公子晕倒了!”齐衡也顾不得这是顾家祠堂了,直接冲了进去,进去后发现顾廷烨面色通红晕倒在地,齐衡用手试探顾廷烨的体温,竟是浑身发烫!
大夫看了顾廷烨的伤势,直摇头,“二公子伤势太严重了,又在祠堂跪了两天,别说二公子还伤着,就是好好的人在祠堂跪两天,那夜间寒凉,过堂风再一吹,人也要生病的,更何况二公子伤势还这样重!”大夫看了都觉得不忍心,怎么也想不到顾侯爷下手那么重。
小秦氏一进门就哭了起来,哭顾廷烨的伤,哭顾廷烨受的罪让她心疼,还埋怨顾侯爷下手太重,可顾廷烨还是跪了两天的祠堂还烧了一夜!
顾家突遭此变故,一时间,府邸内外弥漫着沉重与慌乱的气息。平日里井然有序、风光无限的顾家,此刻仿佛被一层阴霾笼罩,顾家人来来往往间,神色各异。齐国公看顾家纷乱的情况,就自觉地要拉着齐衡告辞,结果齐衡不肯走,说要等顾廷烨醒来,齐国公拗不过他,只得自已先走,还要去盛家给他再请半天假。х
在这样的情况下,齐衡坚持留下,无疑成了众人眼中的一抹异色。按常理而言,齐小公爷出身名门,自幼便受到良好的教养,深谙人情世故,知晓何时该进何时该退,更不会在顾家忙乱顾及不到外客之时,还以旁观者的姿态留下,这样的行为与他平日里温文尔雅、君子端方的形象大相径庭。
“小公爷,今日顾家不便待客,还请小公爷回吧!”顾侯爷还没发话,顾廷煜倒先赶起人来。
奈何齐衡今日见了顾廷烨在家中的惨状,已然料定这顾府不太平。顾廷烨堂堂顾府的二公子,在祠堂跪了两天烧了一夜,都无人问津,即便是顾侯爷气急了不准人去探视,可倘若真的在乎他,又怎么会任由他生死未知的躺在那。齐衡环顾了一周顾家众人的脸色,他从这些人的面上看不出什么恶毒心思来,但是他就是觉得被群狼环伺,觉得毛骨悚然!齐衡直觉自已不能退!
第96章 波云诡谲
“还请顾大公子见谅,衡本无意叨扰,只是见顾二叔还生死未卜,衡实在担忧,所以才想要留下照看。”齐衡直说自已要留下照看顾廷烨。
“家中有丫鬟小厮,就不劳小公爷费心了!”顾廷煜仍是拒绝。
“顾侯爷,这二叔已在祠堂高烧了一夜,我实在担忧,想留下照看,你是否允准?”齐衡也不再与顾廷煜沟通,直接找上顾侯爷。
“小公爷放心,我们自当照顾好廷烨的,他一醒来,我就派人去国公府告知…”小秦氏怕顾侯爷真的让齐衡留下,也出言赶人。
“随你的意吧!”小秦氏话还没说完,顾侯爷就开口了,他让齐衡随意,看着顾廷烨人事不知的躺在床上,顾侯爷心里发堵,这个儿子最像他,但也偏偏最难管教,顾侯爷对他就难免严苛。
“那我就留下等二叔醒来!”齐衡对着顾侯爷作揖,随后就搬个凳子端坐在顾廷烨床榻边,谁来,他就盯着谁看。
小秦氏也来到顾廷烨床边,对着昏迷的顾廷烨絮絮叨叨说些自已心疼的话,盼望着顾廷烨醒来,“廷烨,你就是太犟了,早早与你父亲认错,你父亲也不至于下那么重的手。”
听了小秦氏的话,齐衡重新打亮她,又听她说:“秦楼楚馆又是什么好地方,你怎么总爱往那些地方去,你父亲对你寄予厚望,你该安心读书才是。哎,你都还没醒,我说这些说做什么,你快醒来,只要你醒来,你喜欢的那个外室,我求你父亲准你纳了她为妾就是,也省得你一天到晚往外跑。”
那小秦氏还在哭,也还在念叨,小秦氏身后站着的应是顾家其他几房的顾廷烨叔婶,都在其后附和,“大嫂也太宠惯他了,他做了多少错事,您还护着他,要我说,大哥打得好!”
小秦氏的声音,还有她身后的附和声,齐衡看到他们每多说一句,顾侯爷的拳头就硬一分,原先还带着心疼的面色,如今已是铁青,若不是顾廷烨还昏迷着,齐衡毫不怀疑顾侯爷会再打顾廷烨一顿。齐衡心想,原来如此!
“顾侯爷!他承认自已近日来去过秦楼楚馆吗?你们说的那外室,二叔他认了吗?”
齐衡冷不丁的冒出几句话来,打断了众人的作秀,顾侯爷紧攥着的拳头也松开,“你说什么?”他问齐衡。
“我说,二叔年少时做下的荒唐事,他承认了吗?京中近来所传的关于他的流言,他承认了吗?那外室,他认了吗?”齐衡又把刚刚的问题重复了一遍。
这问题让顾侯爷陷入了回忆里。前两日,突然有多家酒楼饭馆拿着欠条找上门来,说是顾家二公子欠下的,竟还有一些沙皮巷、清河坊的老鸨上门,也说是顾家二公子欠下的钱,顾侯爷拿着那些欠条简直怒不可遏,偏那天顾廷烨回来的又晚,顾侯爷一直坐在正厅等顾廷烨等到亥正时分,才看到笑得春风得意的顾廷烨回来。
顾廷烨甫一进门,顾侯爷就拿着军棍站在那,喊“跪下!”顾廷烨也早已经习惯了他爹动不动就罚他的行事作风,顾侯爷让他跪下,他就直接跪下了。
这一跪,顾侯爷就认定顾廷烨是承认了那一笔笔的账,再看他那满不在乎的样子,怒火就喷涌而出,二话不说就直接家法伺候。一棍棍下去,顾廷烨很快就吐血了,他怒视着自已的亲爹,不明白怎么就突然下那么重的手,可是为了跟他爹较劲,他咬咬牙愣是一声不吭。顾侯爷看他那个倔样子,更是生气,下手也就更重。直至打完,顾侯爷也没有问过儿子一句是不是他,顾廷烨也没有问过一句为什么打他。
本来这次打完之后就让顾廷烨回去了,可是第二日就有一个叫曼娘的女子上门,说自已已经是顾廷烨的人了,还拿出了顾廷烨装银子的荷包,说那是顾廷烨给她的家用。顾家的人本不想理会那女子,谁知那女子竟在顾府门外哭闹了起来,最后是顾侯夫人出面把那女子迎进门来,顾侯爷知道后便又打了顾廷烨一顿,还罚他去跪祠堂。这次,顾廷烨说了他与那女子没有关系,可是顾侯爷却不肯再信。
顾侯爷回忆完这些,也觉得自已没有给顾廷烨一个解释的机会,又想到齐衡说的顾廷烨这数月来一直在盛府与他们一处读书,他也不想冤枉了顾廷烨,面对齐衡的问题,他没有回答,撇下众人就径直出门去。
留下的顾家众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顾廷煜瞅了一眼还在昏迷的顾廷烨,也转身走了。其他人看顾家两个当家人都不守着了,便都纷纷离开,最后只留下小秦氏和顾廷炜还在。
顾侯爷离开后就命心腹去调查那些欠条欠下的钱是否为顾廷烨所欠的,那心腹之人很快就带回了话,都没有严刑逼问,只是恐吓一番,那些人就都说了实话,“那钱不是二公子欠下的,是四房和五房的公子欠下的,他们对那些要账的人说,去顾家要钱,只要说是顾家二公子欠的,就一定有人给钱,所以来要钱的人都说是二公子欠的。”
顾侯爷又问,“那个找上门来的外室呢?”
“二公子确实救过那女子,还给过那女子银钱,那女子还去书院找过公子,但被公子打发了。后来好像是二公子命人查了那女子,发现那女子骗了他,二公子就没再管过那女子。”
顾侯爷闻及此,不由两眼发黑,他竟真的冤枉了那逆子,顾侯爷又拿出顾廷烨的文章来,好好看了一遍,顾廷烨的文章果然很好,顾侯爷老怀甚慰。
“去把四老爷五老爷请来!”顾侯爷读完顾廷烨的文章,命人去将四房五房的当家人带过来。
那天书房里,顾侯爷让四老爷五老爷自已把事情说出来,不然自已不会再管他们,那两人本就不是什么有骨气的人,被顾侯爷一吓,什么都招供了。
原来他们两房不成器的儿子早就打着宁远侯府的名号在外头欠了大笔的钱,要债的找上门来,他们没钱,又不敢找顾侯爷,就求上了顾廷煜,可顾廷煜根本就不顾念亲情,让他们自已去填那个窟窿。他们无法,就又求上了小秦氏,小秦氏说自已也没有那么多钱,就给他们出了个主意,让他们在外报顾廷烨的名字,打着顾廷烨的旗号来顾府要钱,说这样做,顾侯爷一定会替顾廷烨还账的,这招果然奏效了。
第97章 尘埃落定
“那外头那些传言是你们散布出去的?”顾侯爷压住怒火问。
“不是不是,那不是我们传的,顶多是传开后加了把火而已。”五老爷跪在地上,连忙摆手撇清与自已无关的部分。
“那所传的事可是确有其事?”顾侯爷又问。
“事是确有其事,但做那些事的人不是廷烨。”四老爷抢着答,许是下面的话难以启齿,他说了一半住了口。
顾侯爷瞪过来,五老爷先害怕了,他接着说:“是我俩那不成器的儿子借用了廷烨的名头在外兴风作浪,可后来谁干了丢人的事嫌丢脸,都会按到廷烨头上去,渐渐的,他名声就更差了,每个人都这样说,大家也就都信了。大哥,大哥你不也信了吗?”
五老爷的最后一句话让顾侯爷的心在滴血,他好好的一个儿子,被这些人祸害成了什么样子!自已竟然还不分青红皂白就打了他!
顾侯爷对四老爷五老爷失望至极,也不想再说什么,“欠的债我替你们还了,我们几房还是分家吧!”
四老爷五老爷跪在那,求顾侯爷不要分家,他们就是两条蚂蟥,只会吸宁远侯府的血,不让他们吸血,他们家中根本没有成器的子孙,那他们还怎么活下去?
“我不追究你们陷害老二的事,已是对你们仁至义尽,你们胆敢再闹,我也不怕再扬了这家丑!”顾侯爷怒喝道。
“大哥也不要只说我们,这主意是大嫂给我们出的,那外室也是大嫂迎进门的,顾廷煜也知道顾廷烨是冤枉的,可他们谁都没替他说话,顾廷烨伤成那样,不也是大哥你亲手打的吗?打之前你也不是一句都没问吗?”四老爷破罐子破摔,反正要分家,把这些人的龌龊心思都给抖露个干净。
顾侯爷听了这番话气血上涌,再也支撑不住,摔倒在地。门外的人听到动静进来,看到侯爷倒在地上,赶紧去请大夫,幸而救治及时,顾侯爷无甚大碍,但是肉眼可见,顾侯爷苍老了许多,家宅不宁啊!
顾侯爷醒来之后,就去看顾廷烨,齐衡还在。
“小公爷回去吧,我会命人好好照看他!”顾侯爷一进门就让齐衡回去。
齐衡本还想坚持留下,可看着顾侯爷突然苍老了的面容,也不想再顶撞他,总归是顾廷烨已经退烧了,已经没有生命危险。“那晚辈告辞!”
齐衡走后,顾侯爷一个人在顾廷烨床边坐了良久,他掌管顾家大权二十余年,自以为自已做的很好,没想到内里是破败不堪,父母不慈,兄弟阋墙!
开门的响动传来,是小秦氏,之前顾偃开把四房五房的人叫去书房的事小秦氏都是知道的,再加上顾偃开怒急攻心昏厥,以小秦氏的聪慧都不用去问那两个蠢货,都知道自已肯定被出卖了。
“你来干什么?”顾侯爷冷冷的问。
“来看看顾廷烨有没有被你打死!”小秦氏一改往日的温良贤淑,一张口便是恶毒的话。
顾侯爷缓缓抬起头借着昏暗的光线努力地想看清眼前的女人,他想不明白这个女人怎么会是这样的,她的姐姐温柔善良,她进这宁远侯府也近二十载,自已怎么仿佛越来越看不明白她了呢!
小秦氏好像读懂了顾偃开的表情,她蓦地笑了,“怎么?你在想我姐姐多多么温柔善良的一个人,我怎么会这么狠毒?哈哈哈哈…我姐姐温柔善良又怎样?你还不是抛妻另娶?白家的那个难道不温柔贤惠,又得你善待了吗?你们顾家吞下她的百万嫁妆,她转头就难产死了!我也可以贤淑善良的,你看,我不是一直做的很好吗?顾廷烨一直把我当亲娘看呢!是你,是你把我逼成现在这样!”
顾偃开还是被小秦氏的话调动了情绪,他看着这女人梦魔的样子,问她,“顾家何时亏待了你?”
“何时亏待我?顾家何时待我好过?你祸害了我姐姐还不够,为何还要祸害我?你既然说自已最爱我姐姐,又怎么能娶她的妹妹做续弦?”
“是你秦家要让我娶你做续弦!说能好好照顾煜哥…”顾偃开想反驳小秦氏的话。
“你住口!你顾侯爷那么好拿捏吗?让你娶便娶?为了白家的钱娶白氏。为了能照顾煜哥,便娶我?那我们呢?我和白氏何其无辜?我们本来都能嫁到好人家去,觅得一如意郎君,相夫教子,可就因为你们顾家一已私欲,就要毁了我们的一生!可怜那白氏,恐怕到死都不知道你为什么娶了她却不善待她?哈哈哈哈哈,留下一个幼儿,在这魔窟里受苦!哈哈哈哈…真可怜呐!”
“你既然都知道,为何还要害他?他可是一直叫你母亲,把你当亲生母亲一般!”
“我没有儿子吗?我当了继母是我愿意的吗?是啊,我都对他那么好了,他为什么还要跟我的儿子抢呢?顾廷煜活不久的,这是娘胎里带出来的病,等你一死,顾廷煜也活不久,那整个顾家就会落到他头上,可要是他是个废物呢,哈哈哈哈,拿着爵位就是我儿的!这是你们顾家欠我的,我从碧玉年华嫁到你们顾家,熬到如今人老珠黄,我任劳任怨,为的就是这一天呐!那他顾廷烨怎么能挡在我儿子前面?所以我处处纵容他,他要做什么我都娇惯着,眼看着就要养废了,你偏要送他去白鹿洞书院,哈哈哈哈…”小秦氏说着说着笑着笑着流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