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回来,他确实好久不曾见过白寻了。眼睛看不见也罢,为何梦中也寻觅不到她的身影?她现在身在何处,过得是好是坏,是悲是喜?
雨水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滴在草丛上,青砖上,佛寺的雕塑上,有一小股水流流到他脚下,汇聚成了一个小小水潭。光影留转,数十个古怪的小文字跳跃着,钻进他的视线里来。
这似乎是白寻用鱼龙文传来的书信,不知她在信中写了什么,敖烈不禁有些欣喜,匆匆看了起来。
“白寻拜西海玉龙三太子:
敖烈,久未问候,君一切尚好否?细数过往,相识十数年,孰是孰非,恩怨难计。幸哉相遇,惜哉君我二人终殊途而不能同归。虽欲强君之所难,可惜终不能得偿所愿,曾有孤行之意,碰壁不少,如今也愈发清醒。我岂不知,我之蜜糖,君之砒霜也,寻敢以儿女私情阻君取经大业?”
寻平生极后悔之事,便是向君言明心意,若我不曾开口,你我何至于今日,进退两难。所幸尚有余地。亦应当早日回头。寻近日在昆仑山修道,颇有所悟,男欢女爱不过是一场幻梦,修行之人实不该沉迷于此。兼有昆仑羽联对我恩深义重,不亚于我对君之情谊,寻已许他共结道侣。思量此间细末,应告于君,便以鱼龙秘法书信一封,斩断君我旧尘。
寻出尔反尔,实在羞愧,待君取经大业告成,请上昆仑奉一杯水酒。白寻再拜,深望君安。”
敖烈读完书信,心情久久不能平复,高大的龙马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在地上。敖烈化为人形,往后退了几步,靠着墙站着,眼神却有些空,外面的雨下个不停,他忽然动了念头,要冲去昆仑与白寻见上一面。念头一动,便如山洪一发不可收拾,他抓住手腕上曾经她亲手系下的红绳,不顾一切要去到她身边。
刚走出不远,他的步伐渐渐停了下来。不能去,不该去,去不了。他很快认识到了这一点,在白寻明明白白地说了‘斩断旧尘’之后,他没有立场也没有资格去做这件事;即使他去了,白寻不愿意跟他走,发生了‘二男争一女’的丑事之后,白寻又该如何在昆仑立足,她的丈夫又该怎么看她;即使白寻愿意跟他离开,他是否能保证,白寻跟他生活在一起,会比与羽联在一起更加幸福?
可笑,太可笑了,敖烈,你真是太可笑了。敖烈连连往后退了几步,不慎踩到一块石头,随即倒在蓄满雨水的泥坑中。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敖烈:“作者,请你解释一下,我感觉这篇文,除了题目,别的和我没什么太大的关系。你不如改成白寻有几个妖怪男朋友?”
渣作者:“改编不是乱编,戏说不是胡说。稍安勿躁,题目即真相。”
第100章 白寻赴宴瑶池会
俗话说,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敖烈忽然睁眼睨天,你如此欺压我、磋磨我,将我最重视的东西一一夺走,你打算偿还我什么,你能偿还我什么,成佛成圣又如何,万劫不复又如何?
“啊,原来如此!”他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些东西,那些想不通的事情,忽然想通了,那些不能做的决定,忽然也能做了,他狠狠地闭上眼睛,压抑住涌出的泪水。想通又如何,可惜再也不能回到当初了。他终究是失去了。
他趴在地中,看着泥水中自己的倒影,双眼不知不觉蒙上一层阴影,他冷笑道:“你还能怪谁呢?你只能怪你自己,你只配做一辈子的泥雕木塑,永远只能站在一边,看着别人悲伤欢喜。”
白寻闭关了一月,记起与羽联的约定,便出了关去找羽联,谁想普青正等在门外,手里还拿着个木匣子。
前些日子,她和那几位修士商议过,普青既然是菩提树,便不适合练冰神秘法。菩提树属木,草木春荣秋枯,受不得严寒,不比飞禽走兽,拥有心肝脾肺肾五脏,对应五行相生相克,自成循环,拥有无限可能。
因此她断定普青上门应当是找茬的。白寻收起随性,手背在身后,迈着大步走了出去,但她一见普青,便知自己的猜测错了,因为普青面庞浮肿,脸色发青,不像是寻衅滋事的样子。
“普道友前来所为何事?”她的面色也跟着凝重了几分。
“我,”普青看似欲言又止,只是用双手将手中一只雕花木盒举起:“在下这里有一份礼物,是恭贺白道友结侣大典的,请白道友笑纳。”
“结侣大典日期还未定下,普青道友这礼委实是送早了。”白寻早察觉到他神情有异,兼之她并不是贪图蝇头小利之人,也不曾注意普青的礼物。
普青也意识到他的说辞有些问题,便又说道:“此样神器可以助人修炼元神,对修行大有裨益,早一日献给道友,道友便能多精进一分,我全是为了道友着想。”
白寻暗暗摇头,普青虽有些高傲,但心计不深,算计不了她,只是常常被人当做马前卒,不知这些人又在谋划什么?白寻意味深长地看着普青
“修行贵在专注,若是心思都在旁门左道上,修为自然就低了一层。其实,普道友若有困难,不妨对白寻言明,白寻的品行,道友是清楚的。”
普青忽然道:“你若不是真心帮我,又何必说这样的话?你很得意,是吗?别做出一副假仁假义的样子,你这个伪君子。礼物既然已经送出,我这便告辞了。”拆穿白寻之后,普青心中大感畅快,扬长而去,不带一丝留恋。
白寻眉头微蹙,无奈伸手擦去脸上唾沫,她的本意是劝说普青放弃昆仑三傻,投入她的阵营,不过普青似乎误解了什么,还借机臭骂了她一顿。经此一事,白寻认知到普青的理解能力似乎有些问题,不太适合做队友。
她将木匣子带回宿处,打开一看,是一座白玉雕琢而成的天女像,美则美矣,也没什么特别之处。白寻隐约觉得熟悉,她将法力注入其中,同是也用元神试探了一番,却并未发现有何异常之处。
她暂且将此事放下,去了羽联的住处,同他说了一会话,便再次回到宿处闭关。
四月时间弹指而过,眨眼间又是肃肃寒冬。
对于神通法天象地,白寻已经很有些领悟,短时间还不能用出来。她以前是很怕冷的一条鱼,铸成冰骨之后,发觉寒冬才是她的季节。
她这一世的灵魂都在凛冬的寒夜中不停地漂泊,有很多人短暂地进入了她的世界,但毫无例外,他们最终都会离去,她虽不舍,却因无法挽留而不去挽留。
想到这里,她深吸了一口气,寒气从鼻而入,游走于浑身的经脉之中,冷得格外清晰。
“寻妹。”时辰尚早,东方微微透出一抹霞光。这时凡人只能看清轮廓,羽联却早早赶来,只是为了等候白寻出关。只不过,他来到这里的时候,白寻已经站在门外了。
白寻在晨光中也看见了他,隐隐从他脸上捕捉到遗憾的神情,而后看到了他捧着的托盘,以及托盘里放着的一件法衣和若干首饰。
她轻笑了一声,将方才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全部隐去,她不该那样想的,至少她还有羽联,至少她对羽联是有责任的,而他们确实也有感情。
两人相携走进屋中,这屋子与之前白寻刚到昆仑时完全不同,像是字画、琴剑、墙角的花瓶等等,几乎全是羽联添置的,白寻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反而觉得羽联的审美贴合她的。茶花侍女自去烧好了热水,白寻举起小茶壶,烫茶、泡茶,动作有些迟缓,看似慵懒,实则有些精神不济的模样。
羽联吞了一口茶,无奈地问道:“你该不是为了参悟功法,又很久不曾休息吧?”
白寻略略摆正了姿势,反而向羽联问道:“修士闭关自是为了修炼,哪有闭关睡觉的?其实我的精力充沛得很,元神也是精神奕奕,只是闭关得太久,忽然就有些厌烦。”
这一句正中羽联下怀,他一贯觉得修炼再枯燥不过、再乏味不过,只是不敢同白寻承认罢了。“所幸今日是王母娘娘的蟠桃盛会,你也正好出去透透气,不过,蟠桃盛会上诸仙云集,你倒是要警醒些,千万莫出了差错。这是为你准备好的仙衣,待会儿在云车上,你也可以靠着我打个盹儿。”
看着眼前颜色素净,却质地不凡的仙衣,白寻莫名地就有些触动,比起她,羽联在这段感情中实在是付出得太多太多。她当时也没说什么,只是拿了衣服去卧室里换了。
换上衣服,梳好发髻,白寻对着镜子伤起了脑筋。
九凤大圣在天庭的地位算不得多高,他们两个小辈也不过敬陪末座。这样的情形下,她若还是平日的一身素净、男子发髻,不施脂粉,显得她太不用心,不过她这一张独特的长脸,若妆扮成一个粉嫩的小姑娘,似乎也不太合适。
思量一番,白寻下定了主意,她先是在额头分出两缕长发,压住鬓角,也修饰了颧骨,梳了一个圆圆的髻顶在头上,而后仔细地将眉眼描画一遍,在脸颊及唇上添些颜色。法衣十分合身,样式也新奇。
她借着修整了一下手指,往发髻上插上几朵珠花,戴上耳坠,半阖眼帘,清傲渐渐消去,气质变得柔和起来。
走出去见羽联,羽联也是大吃一惊,他认识白寻这么久,只知她是聪敏睿智,善良果断,卓尔不群的奇女子,而不知她兼具美貌,确确实实是令人叹为观止了。
“寻妹,你真的是我的寻妹吗?说句实话,也不比九天上的仙女差多少。”白寻轻轻笑了下,细长的眼睛弯了起来,带着醉人的弧度。羽联一时看得痴了。
白寻暗暗好笑:“羽二哥,国色天香也好,花容月貌也罢,不过都是皮相,随意欣赏便好,可不要沉迷其中,迷失了本性。”
羽联觉察出了不对,倒也没有多想,只与白寻打趣道:“怎么,我多看了几眼我的道侣,便是迷失了本性?寻妹,你年纪轻轻怎地如此古板?娘娘或者也快到了,你先与我去吧,莫让娘娘等着我们二人。”
登仙台上,仪仗齐备。二辆云车浮在空中,大车由四只健全的彩鸟所拉,小车则是由四只大雁所拉,除此之外还有数十个侍卫、侍女,手持伞盖,宫灯等前后排列,左右守护。
二人到时,娘娘还未露面,等了约莫半炷香,羽联忽道,“娘娘到了,我们快上车。”
白寻看得分明,方才大车之中空无一人,忽而一道人影便出现了,定是九凤无疑。随羽联上了云车,云车内装饰有鲜花与香草,除此之外,也只有四周的帷幕和一张木床。
羽联拉着她在竹床上坐下,白寻便丝毫不觉得摇晃,虽置身于云端木床之上却如履平地一般。羽联又道:“这是桐木床,是凤凰所栖梧桐木所做,有滋养元神之功效。你闭关数月,未曾好生休息过,不如趁机在桐木床上躺一躺,养一养精神,快到天庭时,我便提前叫醒你。”
白寻一坐下来,确实觉得有些疲倦了,但她对沿途的景象同样十分好奇。闭目一刻钟左右,应当可以养足精神了。
如此计划着,白寻坦然地闭上了眼睛。但她显然高估了自己的精神,或者是低估了梧桐木的神效。实际上,她一闭眼就睡死了过去。原本维持着端坐的身体,也渐渐歪倒在羽联身上,羽联扶着她睡在床上,让她四肢舒展开,头睡在他腿上。
一方面是为了让白寻睡得更舒服,另一方面,也是给了羽联一个好生端详白寻面庞的机会,他伸出手摩挲着白寻的脸颊。虽然她人就在他身侧,虽然她已经答应了做他的道侣,可为何他始终感觉,自己不曾进入她的心里?
是因为白寻的性格如此,兼之她一心扑在修行上,所以无暇与他谈情说爱,还是这其中另有隐情?
第101章 九重天上遇旧人
“快到了,寻妹,快醒醒。”羽联轻轻摇晃着她的肩膀,将白寻唤醒,白寻睁开惺忪的睡眼,一时之间还有猛然,片刻后才想起:她同羽联一起跟随九凤大圣去参加王母娘娘的蟠桃盛会,如今,正在去天庭的路上。
“我方才竟真睡熟了,羽二,你怎么不早些叫醒我?”白寻手撑着床要坐起来,羽联伸长了双臂,按着她的肩膀又把她带回了自己怀里。“我故意不叫你,想叫你多睡一些。”
“怎么了?”白寻半歪在羽联怀里,从这个角度,只能仰着头看羽联,而后者,正在用手替她顺着头发。“你头发有些乱了,我替你理一理。”
不知理顺一缕头发需要多久的时间。总之羽联是理了挺久的,白寻也没说什么。
云车很快便到了天宫,西王母高居九重天之上的瑶池。
以往瑶池未经允许不得擅入。今日瑶池中,仙娥、力士们扛着酒壶,捧着花卉,来来往往,布置酒席,群仙纷纭,凭虚御风,脚踏祥云、莲花;也有骑着神鹿、青牛、白象的;还有御物飞行的,剑也好,葫芦也罢,有踩着红绫的,或从东方来,或从西方来,或从天上来,或从四海来......声势浩大,神仙们身上的霞光染透了半边天。
如此盛会,却也有九凤的一席之位,羽联、白寻便坐在她身后,通常此处坐的也是金仙的弟子、下属一类。一是因为九凤毕竟是如今的妖族首领,二来则是因为王母娘娘与九凤的私交甚好。蟠桃本是王母的私产,她要赐予谁人,玉帝也不好多话。
按常理说,以白寻的身份是吃不上蟠桃的。蟠桃宴的规矩是,大罗金仙得一枚,金仙二人共享一枚,寻常神仙五人共享一枚,神仙往下的地仙,二十人共享一枚。
因为九凤的缘故,他们两个昆仑山的弟子也颇得恩宠,王母特意赐下一枚,让白寻与羽联共享,也算是对他们两个身份的认同。
羽联切开蟠桃,挖出果核,削皮切成小块,放在白寻眼前。蟠桃是难得的仙根,虽不能增长修为,却能滋养身躯与元神,白寻修炼冰神秘法,铸成冰骨,虽然修为增长极快,却是剑走偏锋,有失平和。蟠桃中含有中正浩瀚的仙气,正可以弥补白寻的元气,滋养她的身躯与元神,使她更快地迈出那一步。
白寻看了羽联一眼,将他递过来的蟠桃,放进嘴里,蟠桃入口便化为一股热流,从上往下沉去,那是在蟠桃消解她身上的戾气、寒气、妖气,白寻吐出几口浊气,猛然觉得身子一轻,整个人前所未有地轻松起来。
冰骨会给元神带来负担。若是修为高于元神境界,便会导致冰骨使用滞涩,浑身如同背负大山;若是元神高于修为,则元神能够轻易的驾驭冰骨,便让人感觉身轻如燕,毫无负担。白寻之前虽然不觉得冰骨沉重,但也没有现在这般轻松,之前大约像是凡人走路,一步一步脚踏实地,而现在就如一只水鸭般浮在水面,轻轻拨动水面,便能向前游动。
大约是羽联见蟠桃果然有效,他自己便装模作样的地吃了一块,剩下的都交给了白寻。
“这些数量与我而言,已然够了,再吃下去也不过暴殄天物。”白寻又吃了几块,便将剩下的蟠桃让回去,而后闭上眼睛,细细地感受元神与身躯之间的建立的联系,虽然还很微弱,但确实存在。元神和身躯仿佛是两个不同的世界,而现在,它们被一扇打开的大门联系了起来,好像真正地融合在了一起。但又不仅仅是融合,也可以分离。
她甚至能像控制自己的身体一样控制元神,有了这样的联系,元神离体之后也有了足够的自保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