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嫘祖大人。”
芸昙转眼看到嫘祖进来，连忙站起身迎过来。
嫘祖的伤已没有大碍，只需慢慢调养。她从门外走进来，看到脸色比自己还要憔悴许多的芸昙皱紧眉头拉住她伸过来要扶自己的手：“芸昙，你……”她的话只说了一半停住，看了一眼芸昙身后床上躺着的缙云，终究只是叹了口气。
芸昙勾了勾唇角：“嫘祖大人，您已经没事了，真好。”
嫘祖握紧芸昙的手：“芸昙，我要，郑重地感谢你。”
芸昙摇头：“嫘祖大人……”
“你听我说。”嫘祖拍了拍她的手背：“若没有你早些年前的提醒，西陵城的布置不会如今日这样周全，面对群魔怕更是不堪一击，这是其一。城内的灵矩之眼，我很清楚本不会有那么强大的力量牵制了那些魔那么长时间，巫炤没有说，但我猜得到与你有关。你为西陵做的这些事，足矣当得起我，当得起所有活着西陵人的感谢。”
“不，嫘祖大人，我……”
嫘祖笑了一笑：“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改换烽烟，封城死战，本就是我的决定，是我希望你们转去驰援其他地方。你们去了，救下了那么多人族的火种，这是极好的事情。”嫘祖说着，突然闭上了眼：“……错的其实是我。”
“嫘祖大人？”
“我身为西陵的族长，却没有保住先祖代代守卫西陵城，已经是我的失职。况且……战死西陵我不会后悔，但现在看来，是我想得太少太简单了。”嫘祖握紧芸昙的双手微微仰头：“我醒来这两天，已经明白过来了。我一直知道巫炤，居然没有想过，如果这一回西陵城真的被魔吞噬无一人生还，他会变成什么样子。就算现在，他也是恨，也是怨的，连同我在内。”
芸昙摇头：“一切发生太快，没有时间容您细细考虑。您已经……做了最好的选择了。”
嫘祖没有说话，叹了口气，突然拉着芸昙的手翻转过来。
芸昙全无防备陡然一惊，连忙将手抽回来却也有些来不及了。她手腕上几道深深的才愈合不久的伤口还是被嫘祖看到了。
“果然，你……”嫘祖也是清楚芸昙有自愈之力的人，这时候看到她手腕上的伤，联想到自己活下来的缘由，马上就想到……看到芸昙收回自己的手之后低下头沉默不语，嫘祖又看了一眼床上昏迷不醒的缙云叹气道：“这件事你瞒不住的，就算他醒来之后没有人告诉他，你觉得他会猜不出来么？”
“……一时一刻也是好的。更何况……至少……也要他能醒过来……”
“芸昙……”
芸昙的声音有些发颤：“我……不知道是辟邪之力还是因为巫之血……我的血对他而言，作用太小了……”所以她只能期望更多的量能堆积出哪怕多一点点的效果。
这件事上嫘祖也毫无办法，此时此刻连安慰她的话都说不出口。
芸昙深吸几口气平息了一下方才没有压制住的情绪，抬头对嫘祖笑了一笑：“我没什么，还撑得住。您还要休养，西陵族民的安顿还需要您劳神，姬轩辕大人和玄嚣昌意也挂念着您……”
嫘祖点点头，依了芸昙的意思转身离开，只是眉头仍然紧皱着满腹心思。
走出屋外，不远处姬轩辕站在树下，看到她出来急忙几步迎了上来。
嫘祖到底还有些体虚，此刻也没有旁人在，顺势借了他扶过来的手臂靠了些力气过去，跟姬轩辕一道慢慢地往回走。
西陵那边巫炤他们的进展并不顺利，似乎仍是地底龙渊之故，城内魔气萦绕不散，总有种阴森暴虐之气在城内回荡。跟着巫炤的鸤鸠甚至看出，西陵城内有太多战死后被萦绕不散的魔气侵染而困住的魂魄……
嫘祖在轩辕丘除了安顿活着的西陵族民，也需要开始准备另立新址重建西陵的事。面对汹涌不尽的魔族，即使是战力强大的西陵也险些全灭，经此一事就算对西陵城下的龙渊有再多不放心，也断不可能再用族人的命去冒险。
就在这个时候，昏迷沉睡了五天的缙云醒了过来。
醒过来的缙云，让人看不出半点虚弱之态，仍旧显得沉着挺拔，如同出鞘的利刃。
缙云醒过来，芸昙大喜之下一下子有些泄了力，被姬轩辕和嫘祖强送去休息。等芸昙离开，缙云才沉重地对姬轩辕和嫘祖说起了西陵之战最后，他与心魔对峙之时发现的一些事。
“缙云的意思是，魔族从龙渊故地暂破通道到了西陵城内后，又发现了什么……想带回魔域？”
缙云点点头，神色极为凝重，拳头也攥得死紧强压着怒气和担忧：“似乎是什么，能彻底而长久地，帮他们打破魔域到人间，甚至到天界屏障的力量。”
姬轩辕略顿了一顿，猛地睁大了眼睛：“难道？！”
缙云看着姬轩辕，默了一默艰难开口：“我怀疑……是指……芸昙。”
嫘祖和姬轩辕对视一眼，面色凝重下来都没有说话。
“……下等魔并无神智，只要不出现高阶魔族，应当都认不出什么。”这也是芸昙先前正面遇到并砍杀过多少下等魔却从未有事，直到西陵城附着她灵魂之力的灵矩之眼被城中驱策下等魔的高阶心魔发现……
“那只心魔。”姬轩辕看向缙云：“可还说了旁的什么？”
缙云眼睛一闪，身体一僵，顿了一顿才开口，却是并没有正面回答姬轩辕的问题：“不要让她再出现在有高阶魔族出没的地方了。”
姬轩辕虽然点头应了下来，却还是多看了缙云几眼。
心魔……
将所有事情说完，姬轩辕和嫘祖离开后，缙云一个人在床上坐了许久，闭着眼狠狠呼出一口气。
那只心魔，自然是……说了什么的……
缙云醒来之后，要将脖子上挂着的珠子还给芸昙，芸昙却无论如何不肯收。他一清醒，喂血的事情就不好操作，虽然缙云丝毫没有表现出虚弱之态，但芸昙总觉得心中不安。这几日，芸昙多数时间都在俞跗那里想办法把自己的血融进俞跗给缙云准备的药里面，偶尔也会跟着战士们去附近除魔。
前些日子魔族令人措手不及的大规模侵袭之后，这些日子已经平息许多，在外游荡的是少许普通下等魔，除了先前绊住巫炤的乱羽山，和战后的西陵城内仍然魔气厚重外，其他地方已经恢复正常。乱羽山未能除尽的魔并未离开乱羽山地界，如今颇为疲惫的人族首要任务却不是那里。先前在各部落救下的人，如今多汇集在轩辕丘附近，安顿这些人并确保轩辕丘附近没有魔的窥伺才是最紧要的。但放任也只是暂时，魔族的隐患总要尽数肃清。
又一次看着芸昙骑着妖兽与战士们一道去附近斩杀被鴈鹰使探到的零星下等魔，缙云站在俞跗院子门边，身后的俞跗手里还拿着芸昙嘱咐过的药叹着气。他慢慢攥紧自己的手掌闭上眼，再睁开的时候眼神变了一变，有些锐利，也有些……决绝。
缙云带着太岁往婆烨的住处走的时候，路上遇到了姬轩辕。姬轩辕见缙云背着太岁，又看了看他正前行的方向，叹了口气递给他一样东西。
“这是……”
“辟邪骨血。”
缙云听了有些惊讶，细细地看着姬轩辕手上泛着浅金色光芒的暗色硬骨。
“半个多月前，天鹿城被两个始祖魔发现，他们打算经由混沌通道来到人界，扰乱了城中空间，使辟邪无法传信。先前布的大阵，也多是教了他们如何布置，将一切建成却没有那么容易，这一回虽略挡了挡魔族，还是因为阵法并未全成有太多疏漏。辟邪守住了天鹿城的通道，却也死伤惨重。前两日战斗方歇，他们与我联系上，特地撕开空间过来一趟，托我将这个交给你。” 姬轩辕递到缙云手上：“是奎的。以秘法留下了一点蕴含辟邪妖力的骨血，按他所愿，交给你。”
缙云沉默片刻：“多谢。”又顿了一顿握紧掌心的这一小块，抬步继续走向婆烨的住处。
第31章 乱羽山
巡视轩辕丘周边，外出扫除残留的下等魔物，偶尔注意接应先前魔潮之中从其他小部落侥幸逃脱投奔轩辕丘而来的人，轩辕丘内在上次魔族袭击的战役中活下来的战士们也并不轻松。
芸昙作为如今轩辕丘难得的高战力的战士，不管是出于自己的责任还是出于替某个身体已在崩溃边缘的人出力的目的，芸昙同其他战士一样领着外出除魔的任务。
只是有一点让她难免有些疑惑。明明，除了刚苏醒没多久，已不能轻易动用武力的缙云外，她几乎可以算是最强大的战力之一，加上西陵之战已得证实她有克制魔族的能力，原本就对魔族魔域比常人了解更多的她，被姬轩辕分过来的任务，却多半只是在轩辕丘附近巡视，对付些零星的下等魔，并不曾派她远行。
巫炤那边，自从他带领司危，怀曦和其他一些巫之堂祭司去了战后留存的西陵，便再没有出现在轩辕丘中。西陵故地祛除魔气的进度很是缓慢，加上近日来散落在常世大地之上的，数量已经不多的魔族似乎又有躁动之意，引得魔气未除的西陵似乎也受了影响，有些变化，巫炤他们本就艰难的进度又遇到阻碍，被绊在西陵城中。不过他们那边倒是偶有消息递过来，多是以怀曦的名义，直言除了魔气难除之外并未见什么旁的影响，他们尚可应付，不必担心。
轩辕丘内，缙云戴上了自己以当初辟邪赠予的注入辟邪之力的昆仑玉雕琢的指环，从婆烨处，取回初步融入奎给他的辟邪骨血，却并未完全完成再次铸造的太岁，在回去的路上，遇到了赶回轩辕丘的芸昙。
芸昙赶回轩辕丘，先去了俞跗那里，意料之外，却也情理之中地知道缙云已经知晓她以血入药的事。顿了片刻去找缙云，在路上遇到了从婆烨方向回来，手执气息有些变化的太岁。
人族正值多事之秋，轩辕丘众人不论是工匠还是战士都十分忙碌，路上少见人影。
缙云见到芸昙愣了一下，攥紧了自己的拳头。
半晌之后，芸昙缓缓走上前，站到他面前，目光从他的脸移到他背在背上的太岁：“……我一直明白，只要你还活着，就不会放下手中的剑，更何况，是眼下这个，危难存亡之时。”芸昙的声音极轻，却带着隐隐的哽咽，气息浮动。
缙云垂下眼没有看她，声音保持着一贯的平静沉着：“近来魔物频繁出没，似有卷土重来之势，不可放任。”
“……你……何时出战？”
“……明日便走。”
芸昙深吸一口气：“好，我……”
“你留下。”
芸昙顿了一下，直直地看着缙云：“缙云，我可以不拦着你，哪怕你的身体……可我只是想，跟你一起去，至少……在我眼前。”
缙云捏紧了自己的拳头，手臂上青筋暴出：“魔族来袭，没有什么地方是完全妥当的。我走之后，轩辕丘更需要你。”
“呵。”芸昙笑了一声，泛红的眼眶中弥漫起的水汽让眼前的人都仿佛模糊了几分：“轩辕丘需要我……那你呢……你……不需要我是么？”
缙云始终垂着眼，僵直着身体面无表情地抬步，从芸昙身边经过。
背对着她走了几步，他还是停了下来，听到身后那人压制着的抽泣，狠狠闭上眼睛：“……芸昙，把我忘了吧。”
最终，他只留下了这句话，便大步离开，没有再回头。
她站在原地，仰着头拼命睁大自己的眼睛，却还是阻不住从眼角滑落的泪珠。
一路走回住处，缙云的脚步越来越快，等终于回到屋内关上门，下一刻便猛地靠在门板上滑落，瘫坐在地上，手指用力到泛白，手臂肩颈青筋跳动。
他没有时间了。
至少，离开之前……做完那件事。不只是为了人族，也为了她。
缙云离开轩辕丘的时候，芸昙远远地站在高台之上，没有上前。
嫘祖来找过她，与她说过姬轩辕这次派缙云出去，是去稍远些的地方寻找散落尚存的小部落，庇护他们暂时汇聚到轩辕丘附近，以便集中抵御魔族。这不是什么太过艰难危险的任务，以缙云如今的情形哪怕他坚持要出战，姬轩辕也不会在尚有选择的时候放任他去涉险。芸昙知道后，心中多少放下一些，可是此时，远远站在高台上看他乘妖兽离开，越行越远，她心中却越发难以安定。
缙云走后，芸昙心中难以安定。一日两日，五日十日，鴈鹰使每隔几日传来的消息，都是他们还平安。
这一日，戎冬从外面回来，见到芸昙便说有东西给她，特地回了自己住处取来。
戎冬是在芸昙之后出去巡视的，走得比芸昙远回来的也晚些，若非芸昙回来之后再未离开，许还不能跟戎冬这么快碰到面。
当戎冬拿了个小小的盒子回来，跟芸昙说是缙云托他交给她的时候，她心中猛地一惊，心中有了猜测，猛地从戎冬手里抢了下来打开一看……果然，正是她亲手挂在缙云身上的，那一枚可以养魂镇魂的珠子！
缙云……
芸昙几乎是瞬间就觉得心中一凉，手里攥着珠子也不再管戎冬猛地朝城外奔去，戎冬摸不着头脑地追在她身后，路上遇到了才接过鴈鹰使消息的姬轩辕和嫘祖。
芸昙一把拉住还未离开的传信之人，竟果然，听到缙云在两日之前独身离开，只身杀上乱羽山的消息。
这个时候，除了只有少许猜测的姬轩辕，没有人知道缙云独身一人去乱羽山的缘由。
当初，缙云从西陵的那只心魔那里，得到了不少消息。
魔域想要捉回早年逃离的可以彻底打破屏障的力量，在西陵无意中有了发现的心魔因为些许私心并未将消息直接传回魔域，只为了以防万一将少量模糊的消息传给了另一个艰难到达了人间的大魔。按魔潮前后人间各地情形看，这个除已死心魔外唯一知道消息并蠢蠢欲动的大魔，应当正是乱羽山曾驱策群魔阻拦巫炤的那个。乱羽山和西陵到魔域的通途已经被破坏关上，再次开启之前滞留人间的魔族无法返回向魔域传信，而乱羽山的那一只大魔在魔潮之后多日不曾再袭击人族部落，大约所做的正是努力再次打开通路。乱羽山的大魔只有心魔的少许消息，也许自己并不能准确找到，但若是将消息传回了魔域，不计其数的魔族知晓之后……
不能让它再次打开通路，也不能让它，传消息回去。
芸昙不知道缙云为什么去乱羽山，但她知道乱羽山的魔与散落在各处的下等魔绝对不同！她也清楚缙云的身体恐怕根本撑不住，更何况，他将珠子还给了她！甚至特地交给出去巡视的戎冬，延迟了这么久才让她知道！
芸昙只觉得从头冷到了脚，脑中一片空白，顾不上别的甩开众人就要往城门冲。
她要去找他！立刻！
然而芸昙并没有能跑出几步，突然就在众人的眼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芸昙！”
几人连忙上去搀扶，却见芸昙脸色煞白，手心放着那枚珠子的手紧紧地攥着自己的心口。她瞪大了眼睛，猛地抬头朝某个方向看过去，眼泪一颗一颗从眼眶中不受控制地滑落。她的嘴唇张张合合，所有声音却都梗在喉间，只能大口大口地喘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