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夜冷淡的声音响起：“就算如此，仍旧是魔，你所说的隐患还在。”
缙云的声音也很平静：“那也比你们面对心魔损失更少。”
沈夜转头看了半晌才说了这一句话的缙云，虽然他此时将气势尽数收敛，沈夜也忘不了那一晚在沙漠中自己败北的那一战，眼前这个男人的强大。
甚至那个时候，他能感觉得到，缙云根本没有尽全力。
芸昙看了缙云一眼，脸上笑意浓了几分，取出一些绢帛放到了桌上的昆仑玉旁。
“我知道有一种力量能够压制魔气对心智魂魄的侵蚀，也亲眼见证过它的效果。但要如何让你们获得这种力量，我却只有个方向，并不确信。这里。”她的指尖在绢帛上敲了一敲：“是一些我关于这种称为巫之血力量的来源之地巫之国，过去许多年的摸索和推测。只是此地当是在海外，另有暗流屏障，我毕竟没有灵力法术，工具航船也不合适，之前尝试过几次都失败了。若是换了你们，找到巫之国大约要容易一些。”
坐在芸昙身边的缙云看了一眼身旁的芸昙，暗暗攥紧了桌下的手掌。
“……本座又如何知道，你所说的巫之国与巫之血，确实存在而当真有效？”
芸昙看向沈夜笑了一笑：“至少现在，我没办法向你证明。但是……要是无赖一些说，就算没有这件事，单凭昆仑玉中这些比心魔更可靠的魔气和它的熏染办法，已经比你们如今的处境好了不知多少了不是么？”
沈夜拧着眉头，脸色有些发沉。华月看了看沈夜，又看了一眼明显与在眼前两人更熟悉一些的谢衣。而轮椅上的瞳，微微侧过脸召了身后的两个人上前：“初五，初六。”
两人依言上前，没有丝毫异议。初五和初六两人挽起手臂上的袖子露出小半条溃烂发黑的手臂。芸昙这才终于第一次见到，谢衣讲述过的那种，浊气之症。尽管这两人看上去没有太过痛苦的神色，只看溃烂的手臂却仍旧让人觉得触目惊心。
后来芸昙才知道，一直感觉有些奇怪的这两个人，是瞳以烈山部活人用蛊虫制成的肉傀儡。
于是，在众人面前，共同的见证之下，瞳亲自动手，将桌上一块昆仑玉拿起，调用灵力尝试向两人体内传入魔气。
华月原本戒备在一旁，她最清楚熏染魔气过程的痛苦，可是……
过程极为平静，即便瞳有刻意实验的意思一人快速一人和缓地染上魔气，初五和初六两人也自始至终没有表现出不适痛苦之态，连瞳亲口问过也只说肉眼可见正在褪去溃烂恢复血肉之色的手臂有些刺痒而已。
在场的流月城众人，便是沈夜和瞳，都已经有些掩不住眼中的光彩。
等初五初六两个熏染过魔气，那一块昆仑玉中还剩下不少魔气，而桌上还有至少十块崭新充盈的昆仑玉。初五初六两个虽然不曾觉得痛苦，却也有些疲惫，相继昏睡过去，谢衣十分自觉地上来搬走了两人找地方暂时安置，留下缙云，芸昙，沈夜，华月和瞳，在石桌边上一时沉默。
“我们有把握斩杀心魔，而不伤到其他的东西。还望大祭司早做决断尽快安排，心魔断不能留，越早，越好。”
第67章 砺罂
正如芸昙所说，沈夜他们，已经没有更多更好的选择了，在心魔和她之间，他们最终选择了她。
尽管大家都做好了决定，沈夜也以烈山部大祭司的身份答应了芸昙提出的那些要求，那些跟心魔的条件比起来几乎可以算是不值一提的要求。
烈山部，流月城，伏羲结界，矩木。
在算是彻底达成了合作之后，他们也很有诚意地将过去隐瞒的那些事一并告知，终于彻底圆满了芸昙的所有猜测和推想。
只是对付心魔，却并没有那么容易，沈夜也没有直接答应下来。
瞳和初五初六三人留在了小院，只沈夜和华月回了流月城。
瞳的到来并没有如何打扰缙云和芸昙的生活，反倒是芸昙对瞳的蛊术和医术很感兴趣，在瞳无可无不可的应许之下拉着缙云一并慢慢学了起来。蛊术过去芸昙只隐约见过两回，并不了解，倒是医术更上手一些。而在瞳的指导之下，芸昙实验医术的第一个对象，正是谢衣。
原本在沈夜华月离开之后，谢衣也打算即刻动身重回沙漠深处寻找昭明神剑，最终却没能成行。
芸昙很清楚他们虽然选择与她合作也惊讶于她能够“解决”浊气之症，但却恐怕并不相信她能在不伤及矩木不危及流月城其他族民的情况下处理掉心魔砺婴。沈夜和华月已匆匆离开，芸昙无法只得先在瞳和谢衣面前演示了一番。
她微微凝聚出极少的灵魂之力于指尖，除了缙云旁人根本感受不到任何不同，可此时却可仅凭手指划破瞳与谢衣联手布出的结界屏障。更甚者，能够随意控制指尖的力量将他们的灵力法术凭借她的心意打散或驱赶。这是她这么多年来对自己灵魂之力摸索探究而得的成果。
不说谢衣，连一贯面无表情的瞳都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不是我自夸，昭明虽是神剑，但毕竟未生剑灵没有智慧，真要应变起来可不会比我更灵活。”
瞳垂下眼，谢衣张着嘴，都沉默下来。
这件事过后，谢衣便没有再要去寻不知要过多久才能重聚，也不知到底要如何才能修复的昭明，而留在了这里，在芸昙和缙云跟瞳学习蛊术医术之余，也会讲解传授些偃术。之后，便因为自己身上始终未能好全的反噬之伤，成了芸昙医术练手的对象。
谢衣当年是叛逃出城，而瞳也多半是防着心魔，两人都没有往流月城传递消息，因而当华月再次出现在小院的时候，不论是她还是沈夜，都并不知道芸昙曾经演示过的能耐。但即使如此，华月仍旧带来了好消息。
流月城城主沧溟，愿意相信缙云和芸昙，请他们上流月城剿灭心魔。
这样的决定，在不知道芸昙有这样的能耐之前，不知是顶着多大的风险和觉悟做下的。
虽然未能一见，可这位因浊气之症在矩木神血灼烧后仍旧无效，而身依矩木无法再自由行动的流月城女城主，恍惚之中让芸昙想起了另一个人。
多年之前面对魔族来袭，决定改换烽烟，封城死战的西陵族长。
虽然决定已下，可缙云和芸昙被华月等人带着踏入流月城，却也已是一月之后。
这期间，所有投放到下界的矩木枝都被送到芸昙这里，在阵法之内用司危和怀曦准备的另一些染着魔气的昆仑玉“养”着，以蒙蔽心魔。这事做来比弄出适宜熏染人体的魔气简单许多，司危难得感兴趣动手，在怀曦的帮忙之下也算顺利，等缙云和芸昙一人戴着一块特地模仿矩木枝上心魔的气息弄成的昆仑玉踏上北疆上空的流月城，倒一时间没有引起砺罂的注意。
通过已有缝隙的伏羲结界进入流月城，几乎是一瞬间，两人都察觉到了心魔的气息。
耽搁越久越容易被心魔察觉，容易有变。尽管这座城瞧着很是新奇，两人还是径直在华月的帮助下躲开城中其他族人，直往矩木所在的寂静之间而去。
寂静之间外，沈夜等在那里，深深地看了两人一眼，接替华月将他们带了进去。
巨大的树木透着古朴幽远的气息，生机却在慢慢消减涣散，树身之上萦绕起淡淡黑色的浑噩魔气显得愈发令人不适。树木之下一个身着轻纱长裙的女子闭着双眼小半个身子几乎融入矩木，气息平和而沉静。
“呵呵呵呵。”
不待芸昙多看几眼应当便是如今的流月城城主的沧溟，刺耳的嬉笑声传入耳中，不论是她还是缙云都狠狠地皱了皱眉头。两人对视一眼，无声地快速分开了两个方向走远。
“大祭司，竟然会带人来寂静之间……让我瞧瞧是什么样的角色有这样的殊荣……”
沈夜皱着眉头看着矩木上空渐渐凝实的心魔，嘴唇紧抿成一条直线，没有开口。
缙云缓步走到沈夜身前，仰头直视着矩木之前凝成人形的心魔砺罂，眼神和表情冷得刺骨，浑身的战意一瞬间释放出来，伸手慢慢拔出了身后背着的青桐长剑。
沈夜在缙云气势全出的时候险些忍不住后退一步，体内脏腑都有片刻的震动。他深深看了一眼眼前的男子，虽然他此时放出的气势极为强大，比那一晚的有过之而无不及，可偏偏，沈夜曾感觉到过的一种奇怪的悠远强大的力量没有泄露出分毫。
缙云对自己气势气息的掌握，如此精准，如此纯熟。
砺罂也没有想到眼前的这个男人能有这样强大的气势，它看着他拔出长剑斜指着自己，竟然从心底涌出一股恐慌。
他真的能杀了它，什么都不剩下，不留重聚复生的机会。
气势强大而危险的缙云吸引了砺罂几乎全部的注意力，它强压着恐慌语带恶意地看向站在缙云身后并不阻止却也不像是要帮忙的沈夜：“大祭司想要毁约？！”
沈夜皱着眉头没有说话，而站在沈夜身前的男人也没有动作。
砺婴沉默片刻，突然心头一悸。
身后不远处的矩木底下不知何时走过来，因为全无半点危险气息又身带跟自己如此相似几乎相同魔气，被它一时之间因为另一个持剑的男人而忽视了个彻底的女人站在已睁开了双眼的沧溟身边不远，双手覆在矩木的树干上仰头看了它一眼，嘲讽一笑，而后一字未说，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却猛地从她手掌发出直接渗入矩木之内！
一股奇异的力量迅速在矩木之内流窜，尽可能避开了所有矩木的要害关节，尤其是曾细细与沈夜确认过的核心神血的位置，很快在砺罂刺耳尖啸着要扑回来的时候，准确地找到了另一处的……魔核。
矩木太过巨大，避开神血和矩木支撑着整个流月城的许多要害关节尤其困难，不论是灵魂之力还是精神力，芸昙的损耗都极为巨大，脸色几乎是瞬间惨白下来。
不周山的钟鼓曾说过，她的灵魂之力，能够弑神戮魔。
矩木在芸昙猛地冲入的灵魂之力冲撞下震荡抖动起来，寂静之间中一时间一阵阵秘籍的枝叶摩擦碎裂的轻响，连附身矩木的沧溟都受此影响灵力大动，却仍咬牙强撑着凭借自己对矩木的了解以自身灵力尽可能安抚稳定动荡不已的矩木，虽然收效并不大，但到底撑过了明明只是片刻，却仿若数年一般漫长的过程。
当缙云的剑锋将想要回扑到矩木上的砺罂破成一时间难以再次聚拢的碎片，当沈夜也在同时出手以灵力罩住整个寂静之间压向砺婴，当动荡不安的矩木甚至无法再容纳沧溟而将其猛地弹开，当沧溟尽管瘫倒在地喉头尽是血腥之气却仍旧睁大了眼睛紧紧盯着矩木前背对着她的芸昙……
一切，瞬息之间结束了。
芸昙手里，握上了一颗魔核，在砺罂的形体尚不能从缙云的剑下重聚之时，冷笑着凝聚灵魂之力于手心，在它的恍然大悟和惊恐万丈之中，将那枚魔核猛地捏成碎屑。
星星点点的流光闪过，魔核破碎后的黑色魔气很快在眼前尽皆消散，什么都不剩下。
急于取魔核出来，又急忙将灵魂之力退出矩木免激起已经有了点儿动静的神血，力量先是过耗而后又有些反噬，捏碎了魔核的下一刻芸昙心头一松腿脚一软，跌进一个温暖而有力的怀抱之中。缙云紧搂着芸昙让她靠在自己身上不至于摔倒，对视之下尽管有些心疼却也十分轻松。
尽快消灭心魔，不只是为了免得它利用矩木危害流月城从而威胁沈夜他们，也是担心多等一刻，就会让芸昙有多一点暴露的风险。
很显然，在她动用灵魂之力的那一刻，心魔砺罂就感觉到，她是什么人了。只是，砺婴没有机会再开口了。
事实证明，他们的担忧和决定都是对的。
在缙云和她都松了一口气，在沈夜顾不得心头大患就这样消失的惊讶匆忙上前从地上抱起终于忍不住呕出鲜血虚弱至极的沧溟时，“咣当”一声脆响，几人的目光重聚在矩木之下，随着心魔的消失而突然出现的古镜。
缙云，芸昙与沈夜，沧溟对视一眼。沈夜和沧溟停在原地心又有些提起，芸昙自己站住，缙云轻放开她几步走到树下看了那枚古镜一眼，抿了抿唇没有多言，手中的青桐猛地下刺。
古镜破碎的脆响伴随着一阵玄而又玄的力量的消散。
直到这一刻，一切，才算是真的结束。
作者有话说 :
缙云&芸昙：绝不废话，直接上手！
丽丽：MMP，一个字不说就动手！连句遗言都不给我留！
第68章 沈曦
芸昙醒来，已经是三天之后。
这些年来她虽然不断摸索灵魂之力的应用，但真正动用的时候还是少之又少，猛地大规模用了出来本就有些不适，加上需要精准地控制自己灵魂之力，尽可能避免对其他人，减少对矩木之内神农之血的影响，又要准确快速地找到心魔魔核，控制起来尤其艰难，让她的精神力一时损耗远胜灵魂之力，而最后有些触动了神血后匆忙退出自己的力量稍受了些反噬，种种积累下来，让她在灭杀心魔之后格外虚弱，在缙云毁去那枚看着就不甚妥当的古镜，重新揽住她支撑着她的身体的那一刻，终于放下心神任由自己昏睡过去。
这一睡，就睡了整整三天。
芸昙在陌生的房间床榻上醒来，身边却萦绕着相伴数百年的熟悉而安心地气息。她睁开眼，看着坐在床头的有些忧心而心疼地看着她的缙云，勾起了一个大大的笑意。
缙云坐在床头，让芸昙躺在自己腿上。他的手放在她的耳边，极轻地一下下轻抚她的鬓发额头，见她醒来，手掌移到她的脸颊旁，附身下来凑近她一些轻声问道：“可觉得好些了？”
“嗯。”芸昙点点头，仍旧躺着略用力伸展了一下身体，伸出手握住他放在自己脸颊边上的手掌：“我睡了多久了？”
“三天了。”
芸昙对这个时间不算太过惊讶，点了点头看向他：“这三天，流月城如何？沧溟如何？还有沈夜谢衣他们……”
缙云叹了口气，微微皱起眉头，却还是依着她的意思说了起来。
芸昙昏迷的这三天，缙云并没有太过参与了解流月城诸事后续，跟他们算是最相熟的谢衣已经下界。
没了心魔在一旁窥伺监视，有了抵御浊气之法的烈山部人自然更愿意尽早离开酷寒的北疆上空，想要尽快迁徙。只是这一切来得到底还是匆忙了些，适宜族人长久居住的地方还未寻得，熏染过魔气族人在前往选定的定居之所前的暂时落脚地，也不能太过马虎。尤其是脱离人间，又沾染魔气，到底还是先谨慎些为好。作为在人间逗留时间最久的烈山部人，谢衣自然是去寻一处离流月城不算太远又远离人烟的地方作为烈山部下界的暂时落脚之地供作使用。难得的是，沈夜没有反对。
不论是因为谢衣的出现带来了缙云和芸昙这两人的转机，因为脱离矩木尽管虚弱不已却神智情形的沧溟的劝说，还是其他的什么，沈夜终究没有再对这个叛逃的昔日徒弟动手，默认了他下界安排烈山部族人落脚之地的举动。
谢衣离开流月城后，只有华月会在来给缙云和芸昙送些东西的时候，说起城中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