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向喜欢的人告白,绝对是一件需要勇气的。嗯,我如果主动向别人告白,就会当场死掉。”
余温钧说她活在自己的想象里,这句是对的、正确的,一针见血的。
贺屿薇是一个被动的人。她和这个世界,隔着一层乳白色的石膏面具,彼此都从缝隙里呼吸,彼此摸不到真心似的。
余哲宁噗嗤就笑了。贺屿薇斩钉截铁的口气让他觉得有意思:“那,你对我试试吧?”
她不明所以。
“不是说会当场死?你现在对我告白一次试试。我看你能不能活着。”
余哲宁说完这句话后有点后悔,觉得不太妥当似的,随后看到贺屿薇张口结舌,她猛退几步,举高细瘦的双臂在半空似乎想遮住自己的脸。
但在如此可笑的动作里,她的眼睛里依次闪过慌乱、无助和害羞。
人,是无法做到百分百的隐瞒感情。
余哲宁悚然一惊。
在以前,他隐隐有某种感觉,而现在看到贺屿薇的这种表情,他可以百分百的确定——曾经的这个高中女同桌喜欢着自己。
余哲宁瞬间就体会到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悦,和……沉重感。
他把目光从贺屿薇的身上移开,每一个字都说得小心翼翼,想拉开两人的距离,但与此同时也不想让她受
伤。
“你不是说给我准备了两个礼物,分别是手套和游戏手柄吗?但我觉得,你送手套给我有点不合适。”
她不解:“有什么不合适的?”
余哲宁低下头,含糊地说:“不合适。那个,嗯,还是等我二月过生日的时候你再送吧。”
贺屿薇点头,她的脸也已经烧得很红,随便借口什么跑出去。
余哲宁也迟迟没有回过神,明知道喜欢的女孩是栾妍。但贺屿薇刚才的惊慌眼神和表情却还一直回荡在脑海里。
在这种时候,他冷不丁地想到曾经的事情。
好像是在五楼书房,他们站在那个五彩缤纷的纸鸢下面,兄长抱着胳膊,很沉默地听完自己要转学,去秦皇岛借读一年高中的请求。
余温钧答应了。但他漆黑的眸子注视着墙上的纸鸢:“《红楼梦》里,林黛玉在她临终前,所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宝玉,你好、你好……”
“很多人都猜,她没说完的那句是‘宝玉,你好狠的心啊’。但我认为是,‘宝玉,你好苦啊’。哲宁,你总有一天会因为没法做出选择而吃苦头。不过也别担心,等那种时候,你才能成长为能独当一面的成年人。”
##
栾妍没有回到余家居住,而没三天就到元旦了。
余家的住家佣人们在轮着休假。
元旦当天,墨姨中午回家见她女儿,小钰也同样休假了。余哲宁这几天的三餐都是从城中高级餐厅所订购的食盒,有辛辣的克里奥尔风味咖喱菜和贺屿薇各种闻所未闻的松露。
要在以前,这种生活简直想都不敢想。但贺屿薇现在想的是,这确实就是她人生中最不可磨灭的几个月了。
到晚上十一点钟,余家三兄弟在大厅相聚。
除了余哲宁,他们的身上都带着不同程度的酒味,余温钧身上最重,不过因为他的动作和话都很少,也看不出来是不是喝醉了。
快到零点,他们在大门口准备了鞭炮。
本来是由佣人来点鞭炮,但也许是因为都喝了点酒,最后又决定由余龙飞去用打火机点燃芯子。
他们把躲得远远的贺屿薇叫过来,由她看着表,说到零点的时候就开始放鞭炮。
还有一分钟,贺屿薇的心跳,随着倒计时逐渐加快。
她希望做首位对余哲宁说“新年快乐”的人。但是,这么做会不会太刻意?
贺屿薇深深地呼吸着冰冷又新鲜的空气,聚集着勇气。
5,4,3,2——1。
“到时间了!”贺屿薇对着余龙飞大喊,对方伸长手臂点打火机。
与此同时,贺屿薇猛地朝着右边跑过去。
“祝余董事长新年快乐!”
噼里啪啦响起的鞭炮声中,余温钧都被吼得看了她一眼。
贺屿薇却没再理会他。
身为超级内向的人,主动对别人说新年快乐是巨大挑战。
于是,贺屿薇决定先找一个安全的人物来练手,这样来调整声音里的颤抖和感情。
黑暗和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贺屿薇的目光全心全意看着余哲宁,她说:“余哲宁,祝你身体健康,心想事成,元旦快乐!永远快乐!”
第32章 冷空气
余龙飞在放完鞭炮后的两个小时就直接飞日本去滑雪。倒是余温钧腾出时间,回来陪余哲宁吃了一顿午饭。
余温钧穿着一套新的花衬衫,神色如常平静。他绝口不提栾妍的名字,也没有对圣诞节提前离开的行为作出任何解释。而余家其他人也没人敢多问他。
贺屿薇陪着余哲宁来到餐厅,余温钧请的日料厨师来家里做的家宴,配的是1.8升的獭祭。
清酒需要低温饮用,开盖后为了保持口感,一直浸泡在擦得锃亮的纯银制冰桶里。
独饮,未免无趣。但弟弟的脚伤还没好,不方便喝酒。唉,应该把李诀也叫过来,那小子反正是单身汉。
他这么想着,无意间,就和贺屿薇撞上目光,对方顿时哆嗦一下,垂下眼睛。
但随后,贺屿薇的内心微微一动。
贺屿薇觉得,她懂余温钧看自己那一眼的特殊意思了!他肯定是觉得,清酒冰桶外凝结的水珠滴在桌面很脏,所以才不高兴地看着自己。她,偶尔也很有主动服务型的意识好吗。
贺屿薇便抽出纸巾,主动地跑到他身边,开始擦拭桌面的残留水渍。
而在旁边布菜的玖伯和主厨都被略微吓了一跳。这个小保姆抽什么风呢?突然就开始擦桌子。这是她的工作吗?
余温钧也干脆地拦住她。
“到外面的小餐厅坐着,待会也有人送你们的餐。”他说,“这里不需要人伺候。”
玖伯答应了,贺屿薇再用指头指了一下她自己。
余温钧平静地说:“嗯,我也在跟你说话。”
旁边的余哲宁闻声抬起头。
在平常,余龙飞经常拿贺屿薇开玩笑并试图对她动手动脚,但贺屿薇每次的反应都很大,她似乎很讨厌别人近身,对其他人都极为疏离和躲避。而现在面对余温钧时,她却很殷勤地凑上前主动擦桌子。
余哲宁突然之间就有点不舒服。
“屿薇,你从来没吃过日料。如果吃不习惯,就让厨师单独给你做点别的。或者,我提前帮你点一些你可能爱吃的食物。”
余温钧淡淡说:“她已经24小时跟着贴身伺候你了,让她消停一会。”
“哥!”
这么一来,兄弟之间无形的对峙感消失了不少。他们之后也聊了几句贺屿薇,无非是她没回家过年云云。
“一月下旬,我带龙飞去南非出差,没办法在春节赶回来。”余温钧喝着酒,“你在家的任务就是继续养伤。”
余哲宁沉默了会:“和栾妍决定在哪里举办婚礼了吗?”
“你马上就有一场好戏要看了。”余温钧面无表情地说。
·
玖伯是照顾余温钧日常起居的人,但他和余家的住家佣人不同,从来都是一人独来独往,和墨姨也说不了几句话。
贺屿薇和这个干练沉默的中年络腮胡在小餐厅吃完饭,彼此相顾无言。
临了,玖伯突然从怀里掏出一个红包。
“我知道,我女儿是你朋友。”
玖伯的女儿是小钰,啊,余温钧身边的人和他都有相同气质,一言不合就爆金币。贺屿薇诚惶诚恐地接受了这个红包。
·
余温钧是货真价实的大忙人,陪弟弟吃完午饭就走了。但是,他也说晚上会照常回来。
按照日程,余哲宁今天依旧要 去体育总局医院的康复科做治疗,之后,他再和朋友去城里的一家剧本杀店见面。
玩剧本杀一玩就要五个多小时。
司机和贺屿薇打了声招呼,就去旁边的小河说看别人钓鱼去了。她独自留在车上,心不在焉地发呆。
余温钧之后要出差。她能不能趁着他不在国内的这段时间,把纸鸢偷出来?还是说,她去跟风筝店老板磕头拜师,学会如何换纸鸢的技巧后,自己跑去修好它?
余哲宁告别完朋友们回到车上,贺屿薇已经伏在后座睡着了,后背安静地起伏着。
余哲宁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很轻地用手背碰了一下她的头发,但是,前方司机的关门声却把贺屿薇整个人都震起来。
她怀里的书掉下去,砸中两个人的脚。
“对,对不起!我睡着了!”
两人共同伸出去捡书的手交汇了,贺屿薇往后猛烈地一缩,很惊慌地看着他。
“你又在看英文书了。”余哲宁不动声色地把雅思教材递给她,“总觉得,你不应该只留在我家里当一个小保姆。”
贺屿薇从来不想多提自己。她的事,有什么好说的?
贺屿薇便问余哲宁以后想做什么工作。难道,余哲宁以后也会当一个“董事长”吗?
余哲宁的唇角露出一抹微
笑:“我哥的工作不是普通人能做到还能做好的。龙飞是要从商的。但我哥说,家里三兄弟都从商,肯定会因为利益打起来。大学毕业后,我会从事公职——不过,假若我可以任选世界上的行业,那我想当一个程序员。这是我哥和余龙飞都一窍不通的行业。但,我不想留在国内的科技企业,应该去硅谷之类的。”
哇,硅谷是在美国吧。贺屿薇想。好洋气啊。
“我很喜欢加州,到处都是中餐厅和遛狗的人,但也有不同种族的人,气氛很自由,在路上开车也能随便按喇叭。”余哲宁笑着介绍。
夜色中,他们这一辆埃尔法已经行驶到距离家几公里的地方。
余哲宁和贺屿薇边聊天边打量着她。
既然把她的情愫看得一清二楚,余哲宁也就能发现,贺屿薇每次看着自己的表情都带有一点点害羞和喜悦。
她总是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但他回看她的时候,她又会低头看手,用那头很长的头发掩藏着所有的细微表情。
说实话,余哲宁绝对不反感这个高中女同学。
三个月的如影随形,他对她还生发一种男人的独占欲。
但……问题是,贺屿薇只是哥哥请来照顾自己的佣人,而且,她对他和栾妍的旧事知道得一清二楚。这让余哲宁有种羞愧和不安感。
他刚刚暗自叹一口气,突然听到贺屿薇“嗯”了声。
余哲宁不明所以,顺着她的目光望向车窗外。
余家占地面积极大。
以至于,只要经过某个大型的车道转盘口,其中一条公路就已经是属于余宅专用。连路灯的设立都是属于余家自己的供电系统,而这条公路的道路终点也只有余宅。
专属公路极僻静,从来没有行人。
但此刻,有个年轻的女孩子,正瑟瑟发抖地站在路边等候。
司机缓慢地将车停在她面前。
他们都看清了那个人是谁——是从北戴河之旅之后有一些日子没见过面的栾妍。
余哲宁抓起拐杖,迅速地推门下车。贺屿薇迟疑片刻,也跟下来。
栾妍只穿着大衣和帽子,楚楚动人地站着。今天的气温也只有2、3度,不知道她站在户外多久,应该挺冷的。
“你怎么在这里?”余哲宁吃惊地问,“怎么来的?你的车呢?”
栾妍抬头看到余哲宁,她的眼圈迅速红了:“他跟我说这段时间暂时不需要联系,然后就一直不接我电话!在酒店也不见人,元旦的时候也不来看我。我让爸爸帮我联系他,也联系不上——我好几次都想去你家,可是,呜呜呜呜都没人给我的车放行。”
余哲宁并不需要问那个“他”是谁,答案显而易见。
他恼火地说:“你在这里站了多久?”
栾妍却执拗地摇头:“你哥马上就要回来了吧?我今天就要在这里等他,让他给我一个交代。是继续结婚,还是直接分手。哪有这么拖着人的!”
余温钧确实都会在这个点钟回来,余哲宁于心不忍地看着她。
他低声说:“别在路边站着了。你俩坐下来好好谈一下。我保证——我向你发誓,他绝对不会和你提分手的……”
栾妍闻言鼻尖一红,扯着余哲宁的袖子想把这段时间的委屈全部倒出来:“那么,你陪陪我好吗?我好怕一个人见他,我们俩又开始吵架。”
余哲宁深呼吸一口气:“你现在先跟我回家吧。”
他伸出手要拉栾妍,但是——突然有一个人跑过来,硬生生地推开了他和栾妍。这力道太大,余哲宁不得不狼狈地倒退几步,才能勉强站直身体。
居然是,贺屿薇。
她向来习惯性低垂着的脸抬起来,正睁大那双清澈的眼睛看着他们两个人。而从贺屿薇嘴里说出的话,很轻很坚硬:“请——你们两个,不要再单独相处了。”
冬日寒风吹拂着三个人,夕阳早就已经不见踪影了。
远处的路灯很昏暗,贺屿薇的刘海儿很杂乱地铺在她苍白的脸上。
“我知道,哲宁你是出于好心才邀请栾小姐去家里等着余董事长。但是,我也真的觉得,你不应该再去插手栾小姐和你哥哥的事情。这样做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