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柏潼不想让他看出她情绪有变化,舔了舔干燥起皮的唇,“给我一杯白开水吧,我渴了。”
方知许起身去给她倒水,只有他背向她时,她才敢抬眸凝视他几秒。
他的背很宽厚,赵柏潼记得趴在他背上,骨骼硬实充满力量感,像熨烫的熨斗,能熨平她的惶恐不安。
赵柏潼是不安的,她知道景培死了,她其实一直在等,景家或者孟家,早晚要上门找她算账!
赵柏潼就这样等着,直到等到三天后出院,没有人来为难她,但她总觉得这件事没完,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而已。
这三天方知许只来过那一次,不到十分钟就离开了,他似乎很忙,在她面前不肯接电话,出了病房才接通电话的。
而他周旋的事情,好像又不是工作上面的事。
出院那天。
南城下了第一场雪,落在地上薄薄的一层。
赵柏潼东西不多,但天气原因交通拥堵,她叫的车晚了十分钟。
面前停下一辆加长版红旗轿车,车窗缓缓下降,方知许手握方向盘望向赵柏潼,“上车!”
赵柏潼握紧手提包带,“我叫车了,马上到。”
方知许松开安全带有下车的意思,神情严肃紧绷,“上车!”
后面的车因为红旗轿车的停靠更加堵塞,纷纷响起喇叭,雪花越飘越大,隔断他们之间的视线。
赵柏潼不得不拉开车门坐进去。
车上的暖气很足,赵柏潼毛线帽上的雪很快就化开,她担心伤口感染,把帽子摘了下来。
“想好去哪了吗?”方知许抽出纸巾递给她,他皮肤偏白,没什么情绪的时候是谦谦公子的温润模样,炙热时能将人融化。但大部分时间,都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冰冷,像散发寒气的千年冰川。
赵柏潼小心捏住纸巾,不想碰到他的手。
方知许淡淡瞥过,“你住的那间公寓需要维修才能住进去,门窗都需要重换,日常用品也需要重新购置。你不是把东城区那套别墅过到你名下了吗,先去那里住。”
赵柏潼把刚叫的车取消掉,没吭声。
“就没什么话跟我说?”
赵柏潼确实不想跟他多说话,“谢谢。”
“谢什么?”
谢他安置好自己的住处,谢他亲自来接她!
“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赵柏潼,你生气我管制你,生气我替你做主。你想离开南城,想远走高飞,好,我可以不拦着你!”
赵柏潼的眼神如方知许所料的亮了亮。
“……但是,要等我跟华梦婚礼之后,在这之前,我要随时掌握你的消息。”
方知许算把话说明了,但赵柏潼想,这样也好,左右两个多月的事。以方知许的权势地位,如果不放赵柏潼走,她就真的走不了。
她希望加入穆时安研发团队的事一切顺利,然后,离开南城。
方知许一路不再说什么。
他几次看向倒车镜,发现有一辆面包车从医院门口就一直跟着他们匀速并行,不是稍稍超前,就是微微落后。
车转入东郊这一带人烟减少,方知许越发警惕起来。
下了高架桥的岔口路,面包车突然加速超越,45度角横在红旗车前面,挡住了去路。
眼看红旗车要撞上面包车,方知许猛踩刹车,赵柏潼猝不及防的前倾,额头重重砸向车窗,方知许手疾眼快护住她额头。
储物格里的螺丝刀因为震动而颠出,锋利的刀尖划过方知许手背,赵柏潼反应过来时,他手背在大滴大滴的滴血。
赵柏潼惊慌失措,手指堵住他流血的伤口,“要不要紧?”
方知许沉默拽过赵柏潼,盖住她的眼睛,他敏锐察觉到面包车的风挡是加固的,而且始终没熄火,明显防御的状态。
由于对方特殊的斜停,根本超不了车,也撞击不了面包车的要害,倒是对方一旦倒车,能撞烂红旗的引擎盖,导致油箱起火爆炸。
难守又难攻。
这伙人有备而来。
制造事故,再肇事逃跑。
“待在车里别出来。”
方知许扯过赵柏潼的毛线帽戴在她头上,遮住她半张脸。
“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下来,不要出声,更不要打电话,等我一下车就锁好车门,知道么。”
赵柏潼心里慌,“你的手……”
“小伤。”
“他们是什么人?”
“冲我来的。”
第16章
你是知道怎么气我的
方知许眼底尽是寒意,不似他平日的清贵儒雅,有股少年时候的鲜衣怒马,戾气又张扬。
他解开西服扣子,拎起后座的棒球棍下了车,砰的一声关上车门。
赵柏潼看见面包车下来几个人,虎视眈眈的,手里同样拎着棍子,来势汹汹。
面包车不起眼,值不了几万块钱,里面的防偷窥膜却贴的很高级,一片漆黑。
方知许拿棒球棍敲了敲副驾驶的车窗,“老林,多大的人了,还跟我玩躲猫猫?”
副驾驶上的人‘啧’了一声,门打开,白白净净的瘦高男人,黑色西装,戴着一副斯文的金丝眼镜,看起来冷厉无情。
林宇跳下车,“三年的牢饭都把我养胖了,我回家一称重,你猜怎么着,胖了二十斤,这次出来,第一个想感谢的就是方总工!”
方知许淡淡瞥他,“这不是一直等着你呢么,你不是说过,你不死,出来后第一个就弄死我!”
林宇大笑两声,“方总工真是记仇啊,当初我年少轻狂不懂事,在里面接受教育三年,成熟多了,死这个字常挂嘴边可不好。”
方知许神色晦暗,“成熟多了还用小孩子的手段,我真在这里出了交通事故,你以为我手底下的人不会去查原因?想整我也不能挑选这个点,你刚出狱,时间节点多敏感。”
林宇摇头,往方知许那辆红旗轿车方向望,“副驾驶坐着人呢,我怎么看,不像孟小姐。”
方知许挪了挪步子,挡住林宇视线,面容浮现厉色,“在外面养的女人,女人如衣服,你敢多嘴,我跟你没完!”
“瞧你说的,我哪是多嘴的人呢,不过,方总工这样说,倒让我觉得你挺在意孟小姐。”
方知许拍了拍身上的雪沫子,“当然在意,不在意怎么会掷出几个亿把人娶回家,但世家的女孩儿从小规矩教养多,有些方面,不太能放得开,不够尽兴!”
林宇会意一笑,收回视线,眼底多了一分轻浮。
方知许戳了戳那辆不怎么值钱的面包车,“招呼打过了,撤了吧,你身体不好,大雪天容易冻感冒。”
林宇假装感恩戴德,“多谢方总工体恤,小林子已经不是以前的小林子,咱们来日方长。”
林宇一挥手,几个彪壮青年踏上车,面包车扬长而去。
赵柏潼坐在车里惴惴不安的。
这一带僻静,他们的对话一字不漏的传到她耳里。即便这帮人已经走了,她心里还是不安。
方知许上车时,手背上的伤口几乎干涸,但口子挺深的。
赵柏潼问:“要不回医院打一针破伤风?”
方知许轻挑眉梢,“担心我?”
赵柏潼否认,“不是。”
方知许皱眉,“那是什么。”
赵柏潼深吸气,“我是觉得像你这样的人,从小就有锦衣玉食的生活,有佣人保姆无微不至的照顾,很少会受伤。别看只是皮外伤,就跟受伤的猫猫狗狗一样,处理不好,会感染发炎。”
方知许被她气笑了,咬着牙龈说:“赵柏潼,你是知道怎么气我的。”
话虽如此,到了东城区的别墅,赵柏潼还是轻车熟路的找到医药箱,打算给方知许上药。
抛去她宠物医生的工作不说,就算是看到路边的小猫小狗受伤,她也会抱回家照顾它们至痊愈。
方知许的伤在手背,赵柏潼拿棉签蘸取消毒药膏,避免不了肢体接触,她能感觉方知许的视线就在她头顶。
“刚刚害怕了?”
“有点。”赵柏潼抿唇,“他们是什么人?”
“老朋友。”
“我不记得你有这样的朋友,而且你也不像有这样的朋友。”
“那是你对我了解的比较少,你从前几乎不跟我一起去任何公共场所,你也不清楚我在外面做什么事。”方知许话锋一转,“不过你不记得我有什么朋友不妨事,你记得这座别墅里发生过什么事就行。”
这座别墅里确实发生过不少荒唐事。
方知许休假时会带赵柏潼来这里住几天,他会抱着她热情似火的吻她,不知疲惫。浴室里,卧室的床上,落地窗前……
赵柏潼不想回忆,脸颊一热,借口去楼上洗澡。
她锁好浴室的门,打开花洒,温热的水流缓缓而下,流过她的天鹅颈、锁骨、姣好的身材曲线。
水温很高,浴室很快腾起一层雾气。
快洗完时才发现没有浴巾,连毛巾都没有。
赵柏潼愣了两秒,打开浴室的锁,欠开一点缝隙,不得不向外面的人求助,又不敢太大声,“知许哥,外面有毛巾吗?”
赵柏潼不知道方知许正在跟方夫人讲电话。
因为房间静,赵柏潼那句‘知许哥……’清晰的被方夫人听见。
“你和谁在一起?”方夫人耳力灵敏。
“一个女人。”逮了个正着,方知许没否认。
“新认识的?我听着怎么像……”
“新认识的。”方知许打断,“一时兴起,婚后不会。”
方夫人半信半疑,“孟棠可是万里挑一的世家姑娘,孟家虽然不如从前,但跟孟家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网仍然在。你外公一直有意让你继承张家的产业,庇护你的表兄弟们。那群混吃等死的二代子弟可以任性,你不可以。别人敬你一句方大公子,凭什么敬你?因为你的身份地位,荣耀和代价是一体的。你在外面随便玩玩行,别认真。”
方知许静默两秒,“我有分寸。”
“有分寸就好。”方夫人不愿意节外生枝,“做好措施,该给的给到位,不用心疼钱。”
方知许平静挂断电话,从密封袋里取了毛巾,往二楼浴室走。
他敲了敲浴室的门,“毛巾。”
赵柏潼门拉开四分之一,只够伸出一只胳膊,水雾扑面,方知许伸出手,把毛巾递过去。
水痕沿着赵柏潼手臂线条慢慢流下。
她抓住毛巾,他顺势抓住她。
一个赤裸着一身水汽,一个身上温度滚烫也不亚于在洗澡。
拉扯几下,她缩回手,关上浴室的门。
“我不要了。”赵柏潼又羞又怒。
“逗你玩呢,给你。”方知许隔着半透明的磨砂门,赵柏潼凹凸的轮廓从磨砂门透印出来,玲珑有致,曲线诱人。
第17章
陪我待一会儿
赵柏潼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去了客房,反锁上房门。
头发还没吹干,李雪雅的电话就打过来。
“柏潼,你怎么样,我好担心你。”
赵柏潼把窗帘拉紧,脑子一闪而过这几天提心吊胆的经历,不想让李雪雅担心,“雪雅,我没事,现在在东城这边的别墅里。”
李雪雅原本是想让赵柏潼搬过来先跟她住几天,可她,这几天也遇到了棘手的事,她不知道该怎么办,酝酿着想跟赵柏潼开口她的遭遇,可话到嘴边变成,“……柏潼,你一个人吗?”
赵柏潼迟疑一瞬,“嗯,一个人。”
李雪雅暂且把她自己的遭遇放一边,跟赵柏潼聊起关于景培的事情。
“景培意外死亡,景家人有找过你的麻烦吗?”
赵柏潼摇头,“还没有。”
“你知道为什么吗?”
赵柏潼这几天在医院,跟外界几乎是隔绝的状态,她自然是不知道的。
李雪雅接着说:“方知许出手了,他一直在动用关系摆平这件事。景培的丧事,景家处理得低调,但景培父母放出话,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该死的不是他们儿子,他们不会就这样算了。柏潼,你要小心!”
赵柏潼攥紧手机,嗓音沙沙的,“我知道。”
她心里有些茫然,又没底,突然变得摇摆起来,方知许出手,方知许是为了她而出手的吗?
李雪雅猜中她的心思,怕她心软再次陷入方知许的陷阱,成为猎物,不得不提醒,“柏潼,方知许出手是为了他的未婚妻,我有可靠消息,警方那边有证据证明景培是在孟棠的怂恿下去公寓找你的,如果那天他不去,如果他不见色起意的话,他也不至于丧命!”
赵柏潼身上的水汽还没有干透,眼睛也水雾雾的,热乎乎的身体像被泼了一盆冷水,她仍带着半分不愿意相信的怀疑问,“雪雅,你……确定吗?”
电话那头静默几息,李雪雅心一横,不计后果的说道:“你还记得给我爸爸打官司的季律师吗,他经常奔赴警局,跟警局和律界的人很熟悉,是南城的金牌律师,为很多豪门打过经济类和财产分割的官司,是他告诉我的。”
赵柏潼对季律师略有印象,一年前李雪雅的爸爸被告因以职务之便贪污而被收监,原告是李雪雅爸爸任职的红橙公司,是南城一家实力和背景都上数的生物科研公司,提供的证据又充足,雪雅爸爸被判重刑是八九不离十。
李雪雅不甘心,相信爸爸的清白,找了许多关系和门路,才找到季律师那里。
赵柏潼想着李雪雅告诉她方知许为了孟棠而出手的话,一颗心七上八下的,一时也没心思多想,为什么季律师会告诉李雪雅这么私密的事情。
咚咚——
房门被敲响两声,方知许拧了拧门把,门被反锁着,真跟防贼一样防着他。
他扯了扯唇角,“赵柏潼,下来吃饭。”
赵柏潼慌忙挂断跟李雪雅的通话。
打开门,男人穿着家居服站在门口,衣领松松散散的,眼底有些暗,能看得出这几天休息不好,下颌到鬓角的胡茬泛起青色,很男人很性感。
方知许眯了眯眼睛,“看傻了?”
赵柏潼低下头,“没有。”
“跟你的好闺蜜吐槽我了?”
赵柏潼不知道方知许在门口站了多久,听到了什么,听他这样问不觉汗毛竖了一层,“她关心我的情况,跟她简单聊了几句。”
方知许看得出她躲躲藏藏,心事重重的样子,但既然她不想说,他也随着她,不去多问。
楼下一位中年妇女正从厨房往餐厅端菜,看见赵柏潼下楼,颔首打招呼,“赵小姐。”
赵柏潼不习惯别人这样称呼她,礼貌回应,“叫我赵柏潼就行。”
方知许从她身后说:“你不用拘束,蒋妈是自己人,小时候照顾过我,在东城住的这段时间,她会按时过来打扫、做饭,你安心住下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