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死了吗?”
“化作蝴蝶,获得了新生。”
虞珧仍觉得这是个凄美的故事。晋国连故事都不那么让人开心。
“小瑾说得故事就是最好的故事。”
晋子瑾清越地笑了声。
这实在算不上一个,美好的故事。只是寄托了人们的愿景。
虞珧望着朦胧清凉的景,“小瑾知道这是哪儿吗?”
“东宫。”
东宫。虞珧知道这是太子的住处。
“怎么会在太子的宫里?”
晋子瑾未回答这个问题,“带阿娘看看这里。”
……
一夜梦醒晋子瑾今日起身后命人推着他去静和殿。 站在殿前,可闻殿内传来细细的念诵声。侍人推他进殿,他将人都屏退。
推着轮椅进到深处,看着前方盘坐蒲团的女人。
“母后。”
“出去!我谁也不想见。”
晋子瑾的话被打断,沉默了片刻,“母后就这样在这儿信神一辈子了么。”
许久,无人应答,只有不断的念诵声。
蓦地,手中的珠串断裂,檀木珠洒落一地。她紧绷的神经跟着一同被扯断,她转过身来,神色在暗光下阴煞,“你看看你现在,还来我这儿做什么?我难道想看到你这幅样子吗?你想要把我逼疯是不是?”
晋子瑾平静地看着她。
“母后,你既无能为力,何必纠结至此。”
“滚!我不要看到你。我不想看到任何人!”
“你不如去杀了他。”晋子瑾丢下最后一句,转身离开。行出一小段又停住,“我从未怪你,你又何必如此。我知一切,错不在你。”
“滚!我不要听这些。”
晋子瑾推着轮椅离开大殿。阴暗的光线里,郦芜颤抖着纤瘦的手指摸索着地面洒落四处的檀木珠。
“神会宽恕我,神会福泽我。我的珠子呢。那些女人,一个个都该死。”
“珠子……珠子……”
――
云英殿外的长巷里,东福的身影在此出现。
他看着云英殿旁半掩的门扉,推门而入。
连华正在小院里晾晒衣物,心情还不错。
东福走入其中,她吓了一跳。
眼前的“男子”看着像个宦官,但衣物并非宫中服饰,无法辨认哪个宫里哪个品级。
“你是何人,来此作何?”
东福上下打量她一番,神色不屑。走过去扬手甩了她一巴掌。
巴掌来得突然而迅速,连华呆愣愣地就被打了,脸颊火辣辣的疼。回过神后气急,扑上去就要打回来。
“果真是个性子泼辣,不肯吃亏的。”东福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拧着人就反剪按在地上。连华被扭着胳膊疼得嗷嗷叫,“你是谁啊!谁让你来得!高公公知道了,一定要你好看!”
东福看着脸圆乎乎,有福而可爱,但动起手来十分干脆利落,不缺狠劲。
他看着手底下挣扎不服的连华,“殿下让我告诉你,往后再乱打人,就把这手剁掉。”
连华倏然安静,心中不可思议。
殿下?哪个殿下?
是她教训那个疯子的事么?
她费劲地扭着头,想看东福,“您是,哪个宫的公公?是哪位殿下差您来吩咐奴婢?”
东福听她软了语气,小心试探还有几分谄媚,心中愈发不喜此人。他起身一脚踹在她屁股上,将她踹到一边。
“狗东西。你少管。”
连华摔趴在地上,眼泪都疼了出来,转头看向东福,试探着从地上爬起,“是,是,奴婢一定照做。”
“真是地方偏僻,没人管你,无法无天呢。我可警告你,把人好好养,若比今日瘦了,还来教训你。”
“是是是。”连华不敢靠近,站在刚刚爬起的地方点头哈腰连连称是。
东福见此才一甩袖子转身离开。
连华看他走了,心里委屈的眼里又蓄起泪水。
抬袖一边擦一边跑出门,将门关好去找高全贵哭诉。
隔壁云英殿里虞珧坐在殿前,少许阳光落在她粉白的裙摆上。 她手里捧着娃娃。
“小瑾,我真的能收到哥哥的信吗?我这混沌的脑子,都快要忘掉哥哥的样子了。”
“我这辈子,还能再看一看南赵吗。”
她轻柔抚摸着小瑾的脸,又举起它到面前,蹭在鼻尖脸颊上,轻轻嗅它身上的花香。
野花的香气本就淡薄已是散尽,但她却恍惚闻到了蔷薇的雅香。
迷人,诱人失魂。
脑海中浮现出昨日小瑾带着她看东宫的景象。
“阿娘,东宫之景如何?”
虞珧以为,很美好,但她不喜欢,不如她哥哥的府邸。
“小瑾带我看得都是好的。”
他道:“东宫之景还是太小,不如皇宫。”
虞珧并不喜欢晋国的皇宫,再宏伟精美也不过一个困住她的牢笼。东宫里有小瑾,她才喜欢那么一点。
她喜欢的,是小瑾陪着她。
她正想着,前方晋子瑾忽然转过头来看她,他脸上带着笑,“往后,我带阿娘看皇宫。”
他大概是看出虞珧并不喜欢晋国,沉默了一会儿。握住虞珧的手,“会与如今不一样。”
“只要小瑾在,有小瑾陪着我,那什么都是好的。”
她眼里是喜爱生出的迁就。晋子瑾看着她,缓缓收回手。
小瑾,并不是真正的他。
那个小瑾,是她幻想的孩子。
如今的她亦不是真正的她。
真正的南赵崇阳公主,是何模样?
他道:“阿娘不喜欢晋国。”
虞珧垂眸看着他琥珀色的眼眸,“阿娘喜欢小瑾。”
晋子瑾未再继续多说。
虞珧感受到他转瞬即逝的欢快心情,忧虑,“阿娘不喜欢晋国,但阿娘喜欢小瑾,阿娘会一直喜欢小瑾。”
晋子瑾没有理她。
虞珧走到他面前,蹲下身抬头看着他,“阿娘不喜欢晋国,小瑾不开心吗?”
晋子瑾轻摇了摇头。
她所经历的,她喜欢晋国那才是疯得彻底。虞珧抓住他的手,“阿娘会一直喜欢小瑾的。”
晋子瑾并没有被哄好,方才的笑容就像夜空的流星。
虞珧苦恼。看了他一会儿,也只能站起身亲了一下他的额头。
“南赵与晋国的事,阿娘与晋国的事,都是与小瑾无关的事,阿娘不会因为这个不喜欢小瑾。”
晋子瑾看着她依旧没有回应。
虞珧彻底放弃。
从回忆里抽身,她看着手中的小瑾,仍感到苦恼。
小瑾希望她喜欢晋国吗?
她想着自己身处的这处幽闭的院子。身上的淤青,脸上的红肿。远在千里之外的故国与血亲。
她做不到。
她不想骗小瑾。
“不论阿娘与晋国如何,阿娘都会喜欢小瑾的。小瑾是个好孩子。”
蓦然,院门被推开了。虞珧受惊地抬头。
见连华红着眼睛,半边脸颊一片红肿走进院里来。
虞珧不知她作何。
连华径直走向虞珧,走到她面前递来一个熟悉的小青瓷罐。
她道:“给你的,金疮药。”
虞珧不可思议看着连华,伸手但犹豫着未接,“给我的么?”
“给你的!”连华不耐烦的加重语气却扯痛脸上的伤,眼里又泛起些泪花。将瓷罐往虞珧手里一塞,转身离开。
虞珧看她走了,垂眸看着手里熟悉的小药罐。
她看向怀里的娃娃,“小瑾,这个好像你给阿娘的那罐。”
她打开小瓷罐,半透碧绿的膏体,凑近闻一闻,与这两晚所涂都一模一样。她欣喜看着娃娃,“小瑾,难道是你变出来给阿娘的么。”
皇宫小道上,东福自言自语。
“真是差一点儿就忘了。”
回到东宫复命,晋子瑾正在文务殿里。坐在书案前,手中执笔。
东福走入内殿中,行礼,“殿下,奴才都交代了。”
晋子瑾头未抬,“嗯。”
东福见此不再出声打搅,候在一旁,直到晋子瑾再叫他。
“让人送去南赵,给南赵王。”
晋子瑾将信纸折入信封,封口。抬手递向东福,“小心谨慎。”
“是。”东福上前,恭敬接过。转身疾步离开。
晋子瑾并未在信上提及虞珧的病况,但提醒了南赵王回信多关心其妹妹,不要提及老赵王已死一事。
若他担忧自己妹妹,就会好好斟酌。
看着东福的背影离开,晋子瑾在案前微垂下眼帘,静坐。
还是开始管这些闲事了。
一个失宠关在冷宫的南赵公主。
……
被教训过的连华,嚣张气焰不复往昔。
她不明白,以往没人理会的云英殿,怎么突然多了人来管虞氏这个疯子。
先是玉成宫,再是不知哪位皇子。
见鬼。
虞珧发现今日的膳食比以往好了起来。
连华端来了新鲜的绿蔬还有一碟肉。以往,她只有反复炖烂的白菜或是其他不知吃了几顿的菜叶、稀粥或是馒头。
主食成了白米饭。
连华也没有趾高气昂的模样,即使仍然烦她,却只是话少了。
她看了她几眼,低头吃饭。
连华又将一小白瓷扁盒放在桌上,“你的。”
虞珧抬眼看过去,熟悉的,盒盖上有一点朱红。
“小瑾。”
她抬头看连华,但连华什么也没说。她只是愤恨带着怨气地站着。
白瓷香脂,是东福后来又差人送来的。
虞珧见连华不说话,伸手将白瓷扁盒拿了过来。
膳后,连华收拾离开,她才拿着香脂怀里抱着小瑾坐在床边,将盒子打开。
熟悉的蔷薇色 ,熟悉的香气。
虞珧欣喜极了。
“小瑾。”
她用指腹沾上一点香脂,抹在内腕。又沾一点,点在小瑾娃娃的额头。
香味相融,她欣喜地抱着娃娃躺在床上左右打滚。
“小瑾给阿娘变得么。小瑾真好。”
今夜,虞珧睡得安稳。
无梦。
约莫两日,又一宫婢前来找到连华。
来自玉成宫,但品阶不似那日大宫女。
“我替美人来看望公主。”
接连的事,连华已心有余悸,不想再管是哪位美人,直接请人进去云英殿。
佩安进了云英殿,见连华离开,合上院门往里走去。
虞珧衣着整齐,正坐在床边躺在床上抱着娃娃喃喃自语。
与娃娃带着同样的馨香气后,她更爱将小瑾抱在怀里了。
“公主。”佩安站在门边,朝屋里轻声唤道。
虞珧闻声坐起,朝外看。
“章美人命奴婢来看看您。”
虞珧并不认得章美人,但连华已经将人放进来。
佩安出于礼节,本想等主人同意再进屋去。但看着不说话的虞珧,想起她不太正常。
只能主动进去。
“章美人让奴婢来告诉公主,莫再去找陛下了。陛下对您动了心思,不想浪费您的美色在后宫。但这对您并非是件好事,有些事是您不记得了。”
第6章
“前两日,公主您在御花园见过章美人。”
虞珧经她的提醒,依稀想起在花园中见到的那个女子。她抱着怀里的小瑾,拍了拍身侧的床沿,“坐。”
佩安略犹豫,稍显局促地坐下。
“章美人有些担心您,让奴婢过来看看。”
“我无碍。”
她这样说着,佩安却见她一侧脸颊还微微泛着异样的红。她见方才那婢女似乎也被打了。
心中很是不解,但不好多问。
犹犹豫豫,她道:“章美人询问御医,御医说,您与人多说说话,病情或许能好转。”
不过不能提会刺激她的事。
虞珧疑问:“什么病?”
“就是……公主不觉得自己病了么?”
虞珧沉默了片刻,“是说我疯了么?”
佩安支吾,“倒,倒也不是。总之就是能好些。”
虞珧微微笑,仿佛释然,“无碍。都说我疯了。”话音微顿,“你们还关心我能不能好。章美人同你都很心善。”
佩安看着她,觉她此时像是正常的。
然心中仍为此遭遇感同身受的凄苦,她道:“那日来送令牌的。是纯妃娘娘的人。她也是个好人。”
虞珧点头,“我记得。我好好收着呢。”
因御医说,虞珧与人多说说话,或许能好。章J让婢女佩安来此陪虞珧说话。
如今局面,她不知虞珧的疯于她而言,好坏哪个更多,但总不能更疯癫下去。
佩安陪虞珧说了一阵,闲聊了些南赵的旧事,也说了些章J的旧事。
虞珧看着神色轻快放松,佩安遂站起身。
“奴婢该回去了。章美人是想亲自来看公主,但总归不方便。这皇宫便是如此,公主多看开些。”
虞珧笑着点头,看她行礼离开。
章J是晋一臣子的小女,送入宫侍奉晋帝换了兄长一军中武职。
无人问过她的意愿。就如送出一件礼。
虞珧低头看怀里的小瑾,摸摸它的头。
“好久不闻有人叫我公主了。”
“小瑾知道阿娘是南赵的公主吗?小瑾好像什么都知道。”
傍晚,薄暮冥冥,温和的天幕下夕阳余晖与雨幕相伴。
不过眨眼,乌云蔽日,雷声惊魂。
虞珧坐在烛光颤动的屋内,看着转瞬被黑暗侵吞的院落。天雨瓢泼,雨声占据了所有的听觉。
门前的地面,泥土被雨珠击打得翻滚出泡沫。
天空乍亮撒开紫色蛛网,惊雷炸响。
“小瑾,下雨了。”
虞珧抱紧怀里的娃娃,蹙眉忧虑。脸颊在它脸上蹭了蹭。
静和殿。郦芜被一声惊雷吓得一颤,面前贡桌上的两支红烛都险些熄灭。
她回头往半开的殿门外看去。
还是傍晚,却已似入夜。
侍女流珠匆匆入殿,“娘娘,忽然这样大的雨。”
郦芜只是看着外头,不言不语。
东宫的文务殿。
晋子瑾从午后便开始觉得不适,猜测或许是要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