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死对头成婚后——二月晨灯【完结】
时间:2025-03-27 23:10:20

  容今瑶深吸一口气,抬步而行,地面上拉出一条长长的、枯寂的影子,一如两个月前的那天。
  两个月前,随军出征的楚懿凯旋回京,只是他带回了一个“不算好”的好消息。
  两国交战,大昭虽是战胜国,可从前朝延续下来的“拉锯战”始终未能分出胜负。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大昭也损耗了不少元气,必是要停战两年休养生息,大昭皇帝有意以政治联姻来维持和平。
  于是在不知不觉间,有关“和亲”的小道消息悄悄在宫中传遍。
  和亲一事空穴来风,容今瑶无法判断此事是真是假,只能在例行请安之际从其他姊妹口中套话。
  然而,那日她刚至皇帝寝殿廊下,于殿外不远处听见了一阵哭啼。
  “父皇,我不想去和亲,呜呜,明儿想一直陪在父皇身边。”
  “呜呜呜,父皇,您真的会把我们送去和亲吗?孩儿不想,孩儿舍不得您!”
  “小六呢?父皇不是一向不喜小六么,不如将她送去和亲,替父皇排忧解难……”
  容今瑶心中一滞。
  听见那句“送走小六”,容今瑶双脚突然如同灌了铅一般,难以行走一步。
  她透过菱花户看见了其他几位公主泪眼婆娑地扑进父皇怀里,继而又听见大昭帝慈爱的声音:“你们几个都要哭成花猫了!朕怎么会将自己最疼爱的女儿送去和亲?”
  殿内一派父女情深,春光暖意。
  殿外荫凉廊庑之下,纤瘦的身躯孤寂如飘零枯叶,半晌未动。发财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伸出爪子叨了叨容今瑶,然后把脸贴在她的手背上。
  最终,容今瑶只是沉默地摸着臂弯中的猫,转身走了。
  她已经被母亲抛弃过一次了,难道还要被自己的父亲再抛弃一遍吗?
  容今瑶不想坐以待毙。离开与否她可以自行选择,但决不能经他人之口,像个物什一样说丢就丢。
  随后接连几日她照常请安,恍若从不知晓这个消息,她依旧乖巧,皇帝依旧冷漠敷衍。不论和亲之事是真是假,容今瑶还是需要未雨绸缪。既能顺理成章躲避和亲,又能让自己离开这毫无人情味的皇宫,唯一的办法,只能是被赐婚。
  这个夫婿,得是皇帝器重的臣子,并且到了该成婚的年纪,且皇帝有意给他挑选婚配之人。
  这个夫婿,最好早年与她相识,家中关系简单,接近起来比较容易。如果厌恶她就更好了,起码一时半会儿不会强求她服侍,以后要是谈起和离也体面一些……
  对于择婿的种种要求,容今瑶思来想去,终是在一个夜里,于寸寸烛光中,写下了楚懿的名字。
  锦绣青石铺满宫道,天边落霞脉脉轻抚宫墙,从坤宁宫走回欢意宫的这段路一眼望不到头。
  容今瑶许是太过沉浸在那段回忆中,以至于她并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一个男人一直在沉默无言地跟着她。
第4章
  走到欢意宫门口时,四周安静。
  恰好是这份静寂反而衬得容今瑶背后的脚步声分外明显,不时,容今瑶的右肩被人拍了拍。
  几乎是下意识的,容今瑶就联想到了杏莺楼里恶心的醉酒男人。她蹙了蹙眉:“谁?”
  她眉头攒着一朵乌云,却在看见拍肩之人的瞬间冰开霜散。
  男人一袭赤色盘领窄袖袍,两肩绣有金丝盘龙,漆黑长发被打理得一丝不苟。人人皆道,当朝太子殿下,沉静儒雅,气宇轩昂,极有“林下远尘埃”的风雅。
  容今瑶目露惊喜:“大哥?你怎么来了!都不喊我一声。”
  平日里的容今瑶虽然眼含三春笑意,可总是不及眼底。能让她卸下防备与伪装、短暂喘口气的亲人,只有容聿珩了。所以“皇兄”的称呼在他这里也变成了亲昵的大哥。
  容聿珩用指骨在容今瑶的额头上叩了叩,无奈地说:“我见你想事情想得正入迷,总不好贸然打扰。不过你一思考就不看周围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许是从小到大她经常一个人呆着,导致有时候特别爱神游。
  “走了这么久有些口干舌燥,不准备请大哥进去吃一碗桂花冻吗?刚好有事儿同你说。”
  还未等容今瑶回话,容聿珩反而先她一步走进欢意宫,十分自然地喊:“莲葵,两碗桂花冻!”
  莲葵正在院中拿着小锦旗逗发财,兴头上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她“哎”了一声,抬头一看,容聿珩与容今瑶仿佛正从落霞画卷中走出。
  夕阳余晖遍洒肩头,莲葵微怔片刻,心里有种温馨的踏实感。
  “好嘞!”莲葵高声应道。
  欢意宫是容今瑶亲生母亲尚为妃嫔时所住的地方。那人离开的当天,皇帝本想一把火烧掉欢意宫,眼不见为净。最终是容今瑶哭到昏厥,才勉强求来一丝怜悯,把欢意宫保住了。
  除了太子,几乎没有人会主动踏足此地。
  容聿珩坐在偏殿内,只等桂花冻端上来。他望向正蹲在门口给发财喂食的妹妹,忽然开口问:“小六,母后是不是已经同你说了赐婚一事?
  容今瑶不以为意道:“是啊,还让孟芙亲口祝福我来着。”
  “那……嫁给楚懿,你开心吗?”
  他话里有潜在的试探,容今瑶听进耳里,只当是兄长在关心她。
  容聿珩掩饰地咳嗽两声,又补了一句解释:“最近坊间和宫里不都流传你和楚懿的故事嘛,大哥是想问,这传闻有没有影响到你?若是你不愿意这赐婚,我可以……”
  “没有不愿意呀,”容今瑶抱起发财进殿,边道:“皇后娘娘说了,这婚事对我来说没有一丝坏处,你不是也说这是亲上加亲吗?”
  少女神情自若地调侃自己,不含一丝嗔怪,很坦然地接受了这门赐婚。容聿珩盯了她半晌,微微沉吟。
  其实他是想知道容今瑶是不是真的喜欢楚懿。
  《天赐良缘》新篇盛传时他便开始留意了,同时遣人去查探这风月传闻的背后究竟是谁在推动,谁知容今瑶的名字出现在暗探口中。
  容聿珩按兵不动,眼瞧着六妹妹接下来的行动。她默默关注楚懿、想要接近他、现身楚懿所在的场合、偶遇失败后还会落寞……种种线索抽丝剥茧,容聿珩得出了一个“惊悚”的结论――
  六妹妹暗恋楚懿!
  这种念头一旦形成便一发不可收拾,以至于当皇帝询问他,楚懿是否心仪小六时,他一口就咬死了情有独钟这个说法,生怕楚懿成了别人的囊中之物。而且楚懿手握精兵、人品优良、家族关系并不复杂――是个可托付的对象。
  没人为她的婚事努力,他这个做兄长的得努力啊!只是当下,容聿珩并没有试探出容今瑶是否暗恋楚懿。
  容今瑶注视男人神色不定的脸,古怪道:“大哥不是有事要同我说吗,难不成就这件?”
  差点儿把正事忘了!
  容聿珩拍额:“三日后的春游围猎盛会,父皇很重视,这次你不能再称病不来了。”同时,这也是一次试探她是否暗恋楚懿的好机会,如若并非钟意,他不就是强人所难了嘛!
  夕阳落下山腰,暮色不知不觉笼罩偏殿。容聿珩颇有兴致地吃完桂花冻后就回了东宫,欢意宫一息间又陷入一片死寂。
  灯烛明明灭灭,容今瑶满腹疑问弥散成空虚的混沌与迷茫,不知从何而解。
  赐婚背后的推手究竟还有谁,孟芙的言外之意又是什么?
  两个月前听到姊妹提议想将她送去和亲的事,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个秘密早就烂在肚子里了,不会有人把赐婚跟躲避和亲联系在一起。
  胡文生拿到酬金后便离开上京云游找灵感,这个人一向行踪不定,一时半会儿没办法找到他。只有接触过的说书先生、画师、伶人……不过她只是间接地推动传闻,即便被人知晓,也唯有误会她是暗恋楚懿才会这么做。
  楚懿……
  脑海里滚过杏莺楼中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少年面上含笑,目光却敏锐。他总是想探究她、看穿她,然后再揭穿她。
  楚懿才是赐婚后最不稳定的因素,容今瑶嚼着“围猎盛会”四个字,心内又开始盘算起来。
  注定是个不眠夜。
  ……
  京畿灯影重重,月悬星落。
  宫廷禁苑里,淡淡的月光被巡逻禁卫踩在脚下,碎成梨花点点。
  楚懿走入禁军休息的内区,刚好碰上一行手端铜盆、赤着上身,边走边打闹的男人。这些男人刚刚洗漱完,头发还坠着水滴,迎面撞上穿戴规整的楚懿时,不是率先疑惑此人是谁,而是眼神一亮。
  虽然楚懿不认识他们,可他们却认识楚懿啊!
  男人们挥舞着健硕的手臂,热络地同楚懿打招呼:“诶!小将军,来找陆统领啦?”
  “是啊,你们今晚不值夜班?”楚懿脚步一停,含笑回应:“陆玄枫在吗?”
  “在呢在呢,陆统领今晚也不当值,小将军直接去就好。”有男人露出仰慕的笑容,乍一看像是痴恋。身旁人看不下去了,直接一掌拍在他后脑勺上,提醒道:“你矜持点儿!”
  被打的男人捂着头假装哀嚎,周围随即响起一阵哄笑。
  楚懿也跟着弯了弯唇,他拿出一串香包抛给那群赤膊禁卫,“沉香药用,可放在屋所里熏燃,除湿祛晦、畅通气脉。记得好好休息。”
  楚懿在一声接一声的“谢谢小将军”中转身离开,朝着陆玄枫的屋所走去。
  内区禁卫住所此时一半处在黑暗里,一半处在油灯的微弱光亮中。很快,陆玄枫屋所的窗牖上便出现了一道直立的影子。
  “今晚怎么有闲心到我这来了?”屋所的主人正坐在一方木桌前写明日的值班更表,小方桌比较矮,所以四只桌腿都垫了一些杂书。
  陆玄枫斜睨一眼站在窗边望月的不速之客:“听完吹捧开始望月,这么有闲情逸致?”
  方才外面的热情他统统听在耳里。
  楚懿这人,十三岁那年生擒猛虎保护陛下与皇后,十六岁因武艺超绝成了禁军营的新生翘楚。十八岁随军出征,亲率骑兵三战三捷,凯旋归京后被陛下封为“元谦将军”。
  难怪上京城的女儿家们喜欢。有时候他男女老少通吃,禁军营里也有不少人仰慕。
  楚懿“嗤”了一声,与陆玄枫对坐,戏谑道:“专门来献殷勤送香包,扰乱禁军军心,趁机让他们都成为我的兵。”说完,他又掏出一串沉香香包,在陆玄枫屋内薰燃。
  陆玄枫懒得跟他继续搭茬:“你到底来干嘛的?”
  “还不是你那个叛逆弟弟。”一提方云朗,楚懿便有些头疼,“这小子今日不仅逃学,还以我的名义去杏莺楼开房。他求我不告诉陆伯,可这个年纪,总得有人管才行。”
  方云朗随母姓,陆玄枫随父姓。二人虽然是亲兄弟,可陆玄枫总好僵着一张脸,对方云朗的教育方式除了打还是打。时间长了,方云朗愈发惧怕这个亲哥哥,反而亲近楚懿。
  陆玄枫道:“我看你管得也挺好。”
  楚懿叹了叹:“严父出孝子,慈母多败儿。这个道理你还不懂吗?”
  富家子弟如若不好好引导,很容易会走上一条不归路。方云朗是早产儿,小时候体弱多病,所以陆太傅与方夫人十分溺爱他,舍不得打骂。还得是陆玄枫出马才能治得住方云朗。
  陆玄枫收起值班更表,边站起身边敷衍道:“知道了。”
  “还有,最近上京多了很多外地口音的人,不确定是哪里。三日后就是春游围猎了,陛下有意通过此次盛会凸显国力强盛,维持权威震慑漠北。小心谨慎为上,你我都别出了差
  错。”
  “明白。”
  陆玄枫趁着楚懿说话的间隙去床边换中衣,他所坐的位置此刻没了遮挡,垫桌脚的杂书便都露了出来。
  楚懿余光不经意间扫过那摞杂书,身子突然微微一顿,总觉得这名字十分熟悉。待他想起来的时候,今日被方云朗缠了一天、直至现在都未来得及回家的困意瞬间消失。
  书封上的名字是《天赐良缘》。
  楚懿目光动了动,问陆玄枫:“这话本子你从哪儿弄来的?”
  “忘了是谁给我的,只记得里面写的是你与六公主的爱恨情仇。”陆玄枫偏头看了一眼:“话说回来,认识你这么久也不曾见你与谁不友好过,除了六公主。你,该不会真喜欢她吧?”
  “你很无聊?”
  “情有独钟、天赐良缘……楚子瞻,这是不是你前世欠下来的情债啊。”陆玄枫学着楚懿的口气,反过来戏谑他。
  “……”
  陆玄枫肩头衣服褪到一半,见楚懿没动静,他回头瞥了一眼,楚懿正若有所思盯着那册话本。
  陆玄枫打趣道:“想看就拿走。”
  “……不想看,你以为我和你一样闲吗?还有时间看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楚懿拒绝得干脆,他收回视线,腾地一下起身,“走了。”
  陆玄枫背对着楚懿耸了耸肩,并未听出他口中颇为异样的情绪。当陆玄枫换好中衣转身时,桌前的少年已经像轻风一样悄无声息飘走了。
  然而,木桌却有被挪动过的痕迹。
  陆玄枫垂眸,原本在桌腿处垫着的《天赐良缘》此刻凭空消失。
  啧,不是说不想看吗?
第5章
  在围猎盛会前两日,兵部会率先在京郊丈量场地,勒马驶进山林中于各个方位插下代表大昭国威的旌旗,并且在周围设下戒备森严的禁军营帐保障王公贵族的安全。
  身为太子的容聿珩为了围猎之事正忙得焦头烂额,尚且都自顾不暇,更不会抽出时间来去试探容今瑶和楚懿的关系。
  只过了一日,有关“六妹妹暗恋楚懿”这件事就渐渐被容聿珩抛却在脑后了。容今瑶也因此得了空闲,可以不用谨小慎微地行动。
  报晓鼓声拨开天际云雾,热气腾腾的粥饼唤醒上京城的一天。到了午时,日头正暖,书场巷的露天书场本该被围堵得水泄不通。可今日这里并无说书人洪亮的声音,也无聚精会神的听书百姓,往来行人寥若晨星。
  容今瑶头戴幂篱,身披一件对襟纱罗披风,此时此刻正站在一家书肆对面的荫凉树下无声观察。短短几天,这里已无之前井喷式发展的光景。
  从巷头到巷尾,每一家书肆都出奇安静,只有举子秀才们偶尔路过来买些名流古籍。
  莲葵从一家茶馆中走出,急匆匆地赶回容今瑶身边,附在她耳旁道:“公主,刚刚问了茶馆老板,他说书场巷周围旅店住了很多进京赶考的人,这期间内是不准吵闹喧哗的。所以巡防营将说书人赶去别处了。”
  容今瑶凝眉,点了点头:“知道了。”
  她原是打算今日到胡文生的书铺碰碰运气,若是他云游回归,那便可以着手创作《天赐良缘》的第二册,将这热度一直延续到她和楚懿成婚。
  谁知看见了这样萧条的景致……
  容今瑶压了压幂篱的边缘,抬脚走进书肆,屋里只有一个啃着烧饼的铺头,正在抄录着什么书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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