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庭春夜——梨旧【完结】
时间:2025-03-27 23:13:57

  他意气昂藏,一见皇帝就快步走了过来,笑道:“见过皇兄。”
  话音未落,甄华漪浑身一颤,脸色顿时白如金纸。
第5章 旧事若是灯火黯淡一些,说不准真的会……
  甄华漪站在皇帝身后,望着和皇帝极为相似的面孔,心中如惊涛骇浪。
  李重a身形高挑,站得并不端正,笑眼望向这边,神采飞扬,他和皇帝生得相似,神态却肆意松泛不少,行动之间,矜贵清隽。
  他腰间别着两把宝剑,一名紫电,一名青霜,在日光下金辉银耀,这便是大名赫赫的晋王双剑了。
  飒沓如流星的年轻将军,张扬肆意的双佩剑。
  甄华漪在阳光下一晃神,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甄华漪同李重a的过往,已经是五年前的旧事,再见李重a,竟觉得仿若生人。
  五年过去,他如今风神秀彻,光华蕴藉,不负李氏簪缨名门风度。
  五年前,李重a一身胡服出现在燕室奢靡宫廷里,身上那股边塞的粗粝之感引得宫娥频频发笑。
  李重a却并不在乎,他出身不差,因此行事格外洒脱随性。
  甄华漪身边都是世家浮华子弟,见了他这样不羁的,便心生好奇。
  那时她不过十二三岁,李重a也大不了许多,记忆中灼灼桃花下的相伴,现在回忆起来,不过是小孩子的过家家。
  现下,她见了李重a,心里只挂念着一件事。
  李重a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甄华漪本就对昨夜的事惊疑不定,夜里灯火昏暗,她又被秘香弄得眼饧耳热,离开清思殿后,冷风将胸脯上的幽香吹散,她头脑冷静了一下,终于察觉到其中的怪异。
  对面之人太过强势,几乎不像平日她见到的皇帝。
  她眼前浮现了皇帝和晋王两人的面容,他们兄弟二人长得极为相似,若是灯火黯淡一些,说不准真的会认错。
  她又觉得自己是太过疑神疑鬼,李重a在夏国征讨,还有半个月才能回京,夜里之人不是皇帝还能是谁?
  听傅嬷嬷说,有些男人在床笫之事上,会变个模样,大抵就是皇帝这般吧。
  甄华漪却没想到竟在这里白日撞鬼,撞见了李重a。
  甄华漪低下了头,害怕被人看出不妥。
  她说服自己,就算李重a今日在宫里,昨夜那人也不一定是他。
  皇帝看见李重a,声音略带无奈地说道:“二弟,你在这里做什么?”
  李重a笑道:“方才去了长乐殿见了母后,母后嫌我烦,我自己也烦,就转到了这里,快到晌午,日头晃人,就索性在水榭里睡了一觉,皇兄可不要怪罪臣弟。”
  皇帝哈哈一笑:“怎会怪罪你?”
  两人兄弟情深说起了话,甄华漪站在皇帝身后,自始至终李重a也没有投来半点目光。
  甄华漪松开了紧紧攥着帕子的手、是她胡思乱想了,许是看多了傅嬷嬷找来的不着调的话本,怎能将这等离谱之事往自己身上想。
  甄华漪抿了抿唇,唇角有一丝微微的痛,她担心唇角的脂粉掉了,情不自禁拿帕子去压,忽然觉得头顶隐隐约约的有道目光。
  她心一紧,拿着帕子的手指一抖,她抬眸去看,李重a依旧在和皇帝讲话,面对皇帝,他的目光并没有低垂半分。
  甄华漪转眼一看,是李重a身后的扈从在痴痴盯着他瞧,扈从还是个半大的孩子,看起来傻傻的,甄华漪忍不住对他笑了一下,那扈从霎时间红了大半张脸。
  甄华漪难得松懈半分,忽然察觉到对面李重a望着她,像是被太阳照到一般眯了一下眼,甄华漪忙移开了眼睛。
  这时波澜又起,皇帝突然转过身来。
  甄华漪的手躲在袖子里,几乎把帕子搅碎了,李重a和皇帝同时看向了她,她无所遁形,心口砰砰直跳,昨夜的事情仿若就要从口中跳出来。
  “好久没同皇兄赛马了,不知皇兄夜夜美人在怀,可曾落下了马上的功夫。”李重a笑道。
  萦绕在面上的目光终于淡去,甄华漪有些后怕地垂下了头。
  皇帝兴致勃勃道:“好,我要好好同你比一比。”
  他命王保全去取他的马鞭,同李重a往前走了两丈路,甄华漪咬了咬唇,皇帝没有让她退下,她只好跟了上去。
  李重a扫她一眼,看向皇帝道:“皇兄要携美同去?”
  皇帝这时才想起了一旁的甄华漪,他淡淡吩咐:“宝林回宫去,这里不需要你伺候了。”
  甄华漪福了福身子,乖顺退下。
  甄华漪退下后并没有马上回凤仪殿,她快走了几步,追上了前去取马鞭的王保全。
  王保全转身的时候一愣:“哎呦,甄宝林,有什么吩咐?”
  他说得客气,但像甄华漪这种小妃嫔哪敢“吩咐”他?
  甄华漪斟酌着说道:“昨夜圣上去了贵妃宫里,回来后却不见我,而是让公公将我送走,莫非是我做错了什么,惹恼了圣上?我实在惶恐,劳烦公公帮我解解惑。”
  甄华漪昨夜对王保全提及了“圣上”,王保全这样的老油子没有否认,却也没有确认,甄华漪越想越难心安,打定主意今天再试试他。
  王保全一听甄华漪这话,就明白了她在担心什么,今早皇帝交代过不许将晋王昨夜的行踪泄露出去,得了皇帝的许可,王保全说起谎是张口就来:“娘娘多虑了,圣上回来,是记挂着娘娘,走,自然是圣上有急事,这急事儿嘛,不就是今日这事儿吗?”
  王保全笑着往前望,甄华漪也转脸往那边望,正看见皇帝和李重a渐渐远去的背影。
  王保全没有含糊,昨夜就是皇帝,若昨夜不是皇帝,谅他王
  保全有十个胆子,也不敢说谎。他还暗示了她昨夜皇帝匆匆离开的原因,是昨夜得知了李重a今日回来的消息。
  甄华漪有些心虚地想,王保全也并不了解内情,昨夜其实是皇帝恼了她。
  “那甄宝林,奴婢就先走一步了。”
  甄华漪含笑立在风中,看着王保全小跑着跟上了皇帝,她用手指拂了拂微乱的鬓发,目光虚虚地笼住李重a模糊的背影。
  果然是她胡思乱想了。
  甄华漪心口一块大石落地。
  甄华漪回到绿绮阁,看见玉坠儿抱着一件衣裳走进去,甄华漪仔细一看,正是那件送到尚衣局的狐青裘。
  甄华漪想起来,早上玉坠儿还暗地里和傅嬷嬷抱怨尚衣局捧高踩低,这时候竟补好送回来了。
  玉坠儿喜滋滋说道:“小钱公公竟还挺好心,听我抱怨一句,就帮娘娘去尚衣局催了一遭,这不,送来了。”
  甄华漪眉头轻蹙,玉坠儿说的小钱公公并不是绿绮阁的人,他似乎有个干爷爷正是尚衣局的,他虽与玉坠儿平日交好,也很少这样出面帮忙。
  甄华漪道:“我有好些日子没见着他了。”
  玉坠儿道:“奴婢也是,但昨儿娘娘不是要打听晋王殿下嘛,我就去问了小钱公公。”
  甄华漪一听到这话,不由得指尖一抖。
  玉坠儿将裘衣捧到甄华漪跟前,说道:“娘娘您看,补得还挺好。”
  甄华漪接过裘衣,往内室里走,她坐下,听玉坠儿说道:“早上听小钱公公说,晋王殿下回宫了,他说殿下急着回宫,是为了和贺兰家议亲。”
  贺兰家是太后的母族,是家大业大的陇西家族,屹立两朝而不倒,且因下注李氏一族成功,在本朝更为煊赫。贺兰太后的弟弟贺兰恕是当朝尚书令,也被尊称为贺兰相,贺兰恕有两个女儿,就是贺兰家五娘子和六娘子。
  甄华漪没理会玉坠儿对李重a婚事的议论,她坐在榻上,用手抚着缎面,拧眉看尚衣局送来的裘衣。狐毛蒙茸鲜亮,修补得几乎看不见曾经破损之处。
  甄华漪有些意外,照理说尚衣局糊弄她敷衍她才是正常。
  甄华漪垂眼,想着玉坠儿方才说过的话,小钱公公、尚衣局……
  甄华漪想起来一件小事,五年前有次她在燕宫私见李重a的时候,不小心被尚衣局的吴太监瞧见了。
  当时李重a背对着吴太监没有发觉,甄华漪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没有声张。
  吴太监倒是命大,安安稳稳活了五年,还荣升了尚衣局的管事太监。
  这次,莫非是吴太监见李重a回来了,又有小钱传话说绿绮阁在打听晋王,所以吴太监以为她和李重a依旧有什么关系?
  李重a离长安五年,一回到长安,宫里宫外人心浮动,连尚衣局的太监都拐着弯,百般讨好一个可能和他有联系的人。
  甄华漪攥着裘衣,手指缓缓用力。
  昨夜一整夜她都在担惊受怕,害怕那人是李重a,更害怕的是东窗事发。
  但换一种思路想,若昨夜是李重a,她真的会死吗?
  往前一步或许不是绝境而是活路。
  她和李重a算是有一份旧情,李重a位高权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说不定,他可以帮自己走出这笼鸟槛猿的困境。
  她一无所有,只有美色足以惑人,可身为皇帝妃嫔,偏偏不能以身躯为诱。
  桃花面颊,丰肌腻体,怎能奉于外人享用。
  她别无他法,只能试着以假意换真心,不谈风月,只谈感情。
  千万要小心应对。
  甄华漪缓缓松开了手指,心中已经有了决议。
  她松开裘衣,心里却止不住有几分厌倦。
  自小在燕宫长大,她身边都是高雅又虚浮的人,她学的都是柔媚虚假的把戏。
  就连逃难之时,她也是被当地豪族精心供养,预备利用她的身份给胜利者献媚。
  或许她太过天真,但她的确有某些时刻,盼着过些真实的生活。
  *
  赛完马,已是黄昏,李重a随手将缰绳扔给身旁的太监钱葫芦,满身汗气地走进晋王府。
  太监钱葫芦本名钱福禄,是李重a身边最得用的伴当,李重a嫌弃钱福禄三字拗口,喜欢就叫他钱葫芦。
  见李重a不在身边了,钱葫芦悄悄瞪了侄子钱通宝:“你在宫里的时候盯着宝林娘娘发什么愣?”
  钱通宝呆呆道:“侄儿没见过宝林娘娘那般好看的人,她还对侄儿笑呢。”
  钱通宝立刻挨了一个大耳巴子:“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咱家迟早要被你个糊涂虫害死。”
  见钱通宝眼泪汪汪,钱葫芦又软了心肠:“罢了罢了,往后你可留心着,宫里的事没那么简单,别一不小心掉了脑袋。这回殿下回来,进宫的时候多着呢,太皇太后想皇孙儿想得紧,殿下怕是要经常去万寿殿看看。”
  钱通宝又犯糊涂了:“方才听哥哥们说入宫的事,侄儿还以为是要去长乐殿呢,诶?怎么不是去太后宫里?”
  钱葫芦沉下了脸:“多嘴,不该问的就别问。”
  钱通宝又知道自己多嘴了,这回他不劳烦钱葫芦动手,轻扇了自己两巴掌,然后缩着脖子,一溜小跑着跟上了李重a。
  李重a穿过廊桥,要去净房洗一洗浑身的汗气,却在廊桥上遇见了特意来堵他的张固。
  李重a拱手,作一个纨绔样子:“还未恭喜张侍郎左迁。”
  李重a回得突然,朝廷对他们的封赏尚未争清楚,但张固出身名门,才能出众,先被封了个侍郎。
  张固正是要和李重a讨论此事,便压低了声音说道:“不知是福是祸,朝中中书令前日猝死,空了个位置出来,臣稍微打听了一下,殿下却是朝臣众望所归。”
  李重a听罢拧了眉头,张固见李重a思索,不敢叨扰,先行告了退。
  李重a除了衣裳进了净房,大半人高的浴桶于他而言却有些狭小,他沉入浴桶中,水哗啦啦地溢出撒了满地。
  李重a闭眼皱眉仰在浴桶中,滴答滴答的水声蓦地将他拉回到了昨夜,昨夜水渍声细微,却宛若震雷,轰得他耳膜鼓胀,他什么都不记得,只记得甄华漪濡湿的唇。
  他猛地睁开眼,眼底一片冷意。
  甄华漪她怎么敢,在兄长的眼皮底下使尽手段勾。引他。
  他望向了窗外怔怔出神,那里斜倚着几株含着白雪的红梅花萼。
  李重a忽而记起从前在燕宫中的一段画面。
  着鲜亮红裙的甄华漪悄悄在桃花树下蒙住他的眼,素来轻佻肆意的少年郎面色薄红,神色顿然肃然。
  少女声音甜美又凉薄:“母后只想我嫁李家,我嫁给你可好?”
  自然不好,在少年李重a的心中,兄长是能够撑起家族的松柏,而甄华漪和自己的仅有的关系,只能是叔嫂而已。
  他也心知肚明,甄华漪对他的种种暧昧,不过是为了气一气兄长。
  李重a从浴桶中站起,水珠从乌发上淌下来,打湿了他的眉眼,顺着他的喉结流下。
  他皱眉,为什么会突然想到她?
  李重a神色淡淡,踏出了浴桶,拖出一地水痕。
  他取来干帕子,将嘴唇狠狠一抹。
第6章 接近唇上有伤,未免不雅。
  李重a回京几日,收到众多长安权贵的宴会邀约,一时间炙手可热。
  但李重a竟闭门不出,让权贵们忐忑又惶惶。
  回京以来,他暗地里拜访的第一个人,却是权势不显的京兆尹潘育,若传出去,定是让长安众人摸不着头脑。
  潘府,潘育心中惴惴地看着对面坐着的晋王殿下,并不清楚这位贵人的来意。
  袅袅茶水汽中,李重a开口了:“我想请潘公查一桩当年旧事。”
  潘育连声道客气,道:“殿下请讲。”
  李重a缓缓说道:“当年我养父母徐氏灭门惨案。”
  潘育笑容顿僵,感到后背渗出了点点冷汗。
  潘育心中恍然,怪不得李重a会首先来拜访他。
  京兆尹是一把锐利至极的剑,但潘育出身低微,又没有家族势力,怎敢真的对权贵们动刀子。他是空有高位,实则不堪一击。
  潘育挤出笑容来,费尽心思糊弄。
  李重a微笑,看起来是被他糊弄了过去,宾客尽欢。
  出了潘府,李重a并没有离开,而
  是躲在一架青帷小车里盯着潘府小门。
  片刻后,卫离闪身进了马车,低声说道:“潘育慌慌张张派人去贺兰府。”
  卫离说完,感到周身气息一凛,他抬头看见了李重a眼中的冷色。
  卫离将剑抽出一般,道:“如此没有眼色,我去结果了潘育。”
  李重a有些头疼,道:“这里是长安……收敛着些吧。”
  卫离愤愤:“殿下不准备对付他?”
  李重a淡淡道:“我反倒要送他一份大礼。”
  李重a语气轻松,但看着潘府门口的石狮子眼神转冷。
  潘育依附的是贺兰一族,他一遇见事就去通风报信,情有可原。
  但愿是他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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