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探幽录——八月薇妮
时间:2017-12-12 16:05:50

  对上这双桀骜双眸,许敬宗想起他当初在李义府家中大闹的情形,如今又能怎样?
  就算出言拦住,他若强要抢人,难道竟要真刀实枪地干起来?少不得仍是先忍了这口气。
  且说敏之出厅,生怕崔玄暐走了,便疾行往外,将到许府门口的时候,却见崔玄暐站在门外。
  在他旁边还有个看着有些眼熟之人。
  敏之细看了一会儿,认出那人是谁。喃喃道:“他怎么竟也在这趟浑水里头?”
  原来这会儿在崔玄暐身旁的,竟正是先前陪着阿弦来许府的卢照邻。
  卢照邻原先被许府家丁引去偏厅“吃茶”,心中却着实煎熬,隐隐听见又异样声响,卢照邻想出外一看究竟,却被家丁劝住。
  卢照邻自非傻子,看这个架势竟像是将他软禁,他越发忧怀,正在原地踱步想要强行冲出的时候,便听见了崔玄暐的声音。
  起初以为自己是错听了,但那声音越来越近,连负责看守他的家丁都吃惊地走到门口张望。
  卢照邻也随着过去瞧了看,只瞧见一道白色的影子仿佛松鹤掠影,又似一道月光,一闪便消失在厅门口。
  再等贺兰敏之现身的时候,那看守卢照邻的家丁已经无心逗留,早也跑出来看究竟。
  卢照邻趁机走了出来,正要去一探,却见崔玄暐抱着阿弦走了出来。
  卢照邻一震:“崔……”
  还未唤出,又看向阿弦:“十八小弟……”忙忙地走上前,还未说完就发现阿弦昏迷。
  崔玄暐略微止步:“卢先生尚在?”
  卢照邻惴惴道:“是,先前十八小弟似跟许公有何要事,我在偏厅等候。”
  崔玄暐脸色沉静:“原来如此,先生请即刻随我出府吧。”
  卢照邻忙点头,又看阿弦:“十八小弟怎么了?”
  崔玄暐道:“并无大碍。”
  走出正门,崔玄暐将上车之时,便对卢照邻道:“今夜的事,卢先生不可对任何人提及。”
  卢照邻也早猜到事情非同小可:“好。”
  崔玄暐道:“我便不送了,请。”
  卢照邻一拱手,见他转身,迟疑着又问道:“崔兄……”
  崔玄暐止步:“卢先生有何见教?”
  卢照邻略略犹豫,才诚意恳切道:“我听说过你的病症,本想亲自登门探访,又怕你觉着我多此一举,便未曾冒昧前往。只是上次因诗入狱一节,多承蒙你出手相救,我本欠了你一声多谢,只是说出来又怕太轻了……”
  崔玄暐道:“先生很不必挂怀。若无别的事,我先去了。”
  他的声音十分温和淡然,虽抱着人,言谈举止却仍不失优雅自如。
  卢照邻一怔点头:“好,请……对了,十八小弟就多劳了,今晚着实始料未及。”
  崔玄暐道:“且请宽心,等他醒了我会转告先生好意。”
  两人才说完,贺兰敏之就从许府出来了。
  卢照邻见状便后退几步,沿街自行先去。
  这边儿,敏之三两步来到崔晔身前将他拦下:“崔玄暐,你带小十八哪里去?”
  崔晔道:“回家,疗伤。”
  敏之道:“这就不劳烦了,交给我就是了。”
  崔晔蹙眉:“周国公何意。”
  敏之道:“你难道不知道?小十八已经答应要跟着我了,我的人,当然我来负责。”
  崔晔道:“周国公,阿弦为您效力而已,并非卖身。”
  敏之被这一句刺的片刻窒息,他似笑非笑看了崔晔半晌,道:“我发现你还真是……真人不露相,平日里说话滴水不漏,偶然说出一句来便能刺杀人。”
  崔晔不欲多留:“失礼了,改日再跟周国公请罪。”
  敏之偏不离开,张手挡道:“我这人最恨拖延,当日之事须得当日决断,什么改日不改日的,焉知明日的你我又是如何?我只一句话:把人留下。”
  崔晔道:“不能。”
  敏之大为诧异:“你这么着紧他?”
  崔晔道:“是。”
  敏之眼神渐渐变得凌厉道:“既然如此,那就该从一开始就紧紧地把人栓在身旁,不要让他四处乱碰,弄得半死不活后又带回身边儿,既然你自顾不暇,就把人给那能照看好的如何?”
  崔晔淡淡道:“阿弦并不是谁的爱宠、要被人圈禁身旁,他有自己的心之所向。”
  敏之皱眉:“你说那个叫陈基的?”
  提到这个名字,脸上露出一种不屑之色,“不值一提的卑微小人。”
  崔晔却道:“在周国公眼里卑微如尘,在阿弦眼中却是他在长安最珍视敬爱之人。”
  敏之又被狠狠地噎了一下,翻脸喝道:“你够了!”
  这一声颇高,惊得旁边玄影汪汪叫了数声。
  与此同时,崔晔怀中阿弦道:“阿叔?”
  阿弦已经醒来。
  在卢照邻跟崔晔说话之时,阿弦已经有些神智苏醒,只未完全清醒,不知自己如今身在何处,是何情形。
  等敏之拦路,又提到陈基之时,阿弦缓缓睁开双眼。
  头顶月朗星稀,崔晔的脸近在眼前。
  有那么瞬间,看不清周围的高门大户,剑拔弩张,只有头顶青天跟“英俊”逐渐清晰的容颜。
  阿弦几乎以为仍在桐县。
  目光浮动,盯着崔晔看了片刻,却见他身着一件长大的素色麻衣,并非正装,而是一副家常之态。
  艰难回头又见许府在望,敏之虎视眈眈。
  阿弦沉默片刻:“阿叔、放我下来。”
  崔晔道:“阿弦……”
  阿弦却蓦地挣动,不由分说跳下地之时,她举手猛地捂住了胸口,将痛呼声咬在了牙关里。
  这一动作,吸引了贺兰敏之的目光。
  当看见阿弦胸前有一处洇湿之时,敏之震惊起来:“你受伤了?”
  之前敏之在许府厅内特意打量过,当时崔晔将她略微侧身抱住,正好儿将她胸前的伤处挡住了,是以敏之并未察觉。
  这会儿看的分明,敏之惊怒:“伤的如何?”
  阿弦道:“不会死。”举手挡住敏之。
  敏之顺势握住她的手腕:“混账……”也不知骂谁,低头看一眼那伤处,因并不真切,就要来撕阿弦的领口。
  阿弦推了两下,怎奈半夜失魂,通身无力,只能叫:“周国公!”
  而崔晔也道:“周国公。”抬臂轻轻一格。
  敏之被他举手挡住,这一刹那,阿弦已倒退出去。
  她定了定神,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手掌心多了一团殷红,是方才按在胸口伤处所致。
  阿弦缓缓吸气:“两位都不必操心,我没事,我要回家去了。”
  敏之见她脸色雪白,胸口血浸,心头的火重又跳高起来。
  谁知阿弦试着往前一步,身体摇摇晃晃,像是风中芦苇,却又强撑着不肯伏倒。
  敏之见势不妙,顾不得发怒,正要去抱住她,崔晔却比他更快,将阿弦重抱入怀,腾身掠起,不偏不倚回到了车上。
  敏之大惊回首,崔晔已叫人赶车而行,隔着窗帘:“改日再向您请罪,告辞。”
  敏之踏前追出一步,忽然停下。
  疑惑地盯着那马车极快远去,敏之喃喃:“他的眼睛……莫非已经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
  其实阿叔还是挺懂小弦子的~咳
  
 
第102章 你的眼睛
  与此同时, 就在崔玄暐的马车之中, 阿弦也正半是疑惑地问道:“阿叔,你的眼睛……好了么?”
  被附体本就会元气大伤, 何况又受了伤。
  更加上先前跟陈基那场摧心折肝,用“雪上加霜”都不足以形容, 阿弦本至少昏睡整日才能恢复。
  可是因心中有一种执念,竟让她无法彻底陷入沉睡之中, 就算是闭着双眼,却仍心心念念地惦记着那件事,那个人。
  “我要回家……”她含糊不清地喃喃低语,气若游丝。
  过了半晌,又哭泣般叫道:“大哥、大哥……”
  马车骨碌碌往前而行,崔晔盘膝坐在阿弦身旁, 她模模糊糊中所说的那些话,低低抽泣声响, 都入了他的耳。
  崔晔举手, 试着在阿弦脸上摸索,修长干净的手指抚过她的双眼,果不其然都是湿的。
  很淡的叹息声,像是檀香炉里的几缕烟飘出。
  就在崔晔重又将手隐回袖中之时, 阿弦缓缓睁眼,对上那双隐有星芒的双眸。
  那似在雪谷初见的熟悉光芒,恍若隔世。
  一刹那,阿弦恍惚起来, 就好像这会儿并不是在马车之中,而是她从豳州大营返回,不慎坠落雪谷。
  抓住最后一丝意识,阿弦问道:“阿叔,你的眼睛好了?”
  对方静了静,答道:“是,阿弦放心,已经好了。”
  他其实并不知道她问这句话的真意。
  但阿弦的脸上忽然露出无尽喜悦的笑,仿佛得到一个满意的答案似的,她终于放心地困乏下来,陷入沉睡之中。
  马车行过春明大道,又拐过数条巷道,才停在一间小院门前。
  看着甚是寻常的院落门首,好似长安城里每一户寻常百姓家。
  仆人上前敲门。
  半晌,里头才有个脆生生的声音响起:“晚上不见客,请明天再来。”
  仆人靠前轻声道:“劳驾了,天官有急事要见老神仙。”
  门内道:“崔天官吗?请稍候。”
  过了片刻,两扇门悄悄打开,里头一个垂髫童子探头道:“来的好突然,可是天官的身子又有不妥了?”
  崔晔早抱了阿弦下地,道:“并不是我,而是我一位小友。”
  童子吃惊,旋即摆手道:“胡闹胡闹,你明知道我师父不见外人的。给你医治已经是破例了,怎么又带别人来,坏我们的规矩!”
  这会儿玄影也跟着走到门口,童子正老气横秋地训斥,目光一转瞥见玄影,吓得跳起来:“城里怎么有狼?”
  崔晔的仆人忍笑道:“这不是狼,是只黑狗而已。”
  童子几乎跳到门槛里去,闻言有些脸红,却仍嘴硬道:“我怎么知道?你们主子是养老虎的,再多养一只狼有什么稀奇。”
  正在拌嘴,里头一个平和淡定的声音响起:“八角,带人进来。”
  那童子这才垂手答应了声,在门边一站对崔晔道:“您快请进。”
  崔晔抱着阿弦进门,玄影自来熟地跟上,正要跳进来,童子忙不迭地挥手制止:“我们这屋里好多稀罕的药物,给你进来咬坏了怎么办,不许进来。”
  玄影看懂了他的手势,便并不入内,只立在门槛边上,歪头打量这小童。
  童子笑道:“咦,你真的能听懂我说什么?”
  那边儿崔晔进了正屋,一股清雅的药香飘出。
  白眉皓首的老神仙孙思邈坐在桌边儿,正擎着一株药苗打量。
  见崔晔进门,孙思邈看他一眼,忽然皱眉,将药苗放下。
  孙思邈起身,走到崔晔身旁:“你的气色不好,为什么在这时候乱动真气,搅乱了内息?”
  崔晔道:“抱歉,是遇上了一件急事。”
  孙思邈脸色有些凝重:“我早叮嘱过你需要静养,万不能擅动真气,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你既然不听,以后我不敢为你医治了。”
  被他责怪,崔晔却温声道:“能得您亲自调治照料,纵然有个万一,也该是命中注定,我已足了,只是老神仙慈悲为怀,还请帮我看一看我这位小友才好。”
  他不惊不急,娓娓沉静。
  孙思邈眼中透出激赏之色,笑道:“若非看你的确是个难得之人,我也不会为你破例。只是不知道,你为之破例的人,又是怎么样?把她放在榻上。”
  崔晔按照孙思邈所说,小心将阿弦放在左侧木榻上。
  孙思邈在旁坐了,先看了阿弦几眼,随口道:“这孩子的元气怎么亏得如此。”
  正那叫八角的小童进来,孙思邈道:“取生肌散来。”
  小童快手快脚地跑到墙边儿柜子旁,抽抽屉取了一瓶药。
  孙思邈将阿弦领口解开,见伤在蝶骨往下,被刀刃片出一道弯弯的伤痕,幸而不大。
  崔晔略微低头,孙思邈用帕子略将残血擦了擦,才将药粉洒落:“外伤倒是一般。”
  那药粉沾血,立刻凝结,很快伤口处的血迹都干结起来,转眼间那伤痕已不再出血,且比之前缩小了一寸。
  将药粉重递给小童,重为她掩起衣襟,老神仙复拿手在阿弦腕上一搭,惊疑道:“极阴之体倒也不足为奇,但怎么……”
  崔晔道:“不知如何?”
  孙思邈道:“她现在竟还活着,实在是匪夷所思。”
  崔晔屏息:“我……并不懂您的意思。”
  孙思邈活到如今,已经将近一百三十岁,几乎是得道半仙之体,医术更是出神入化,为人看病,多半只一照面就能看出症结所在,遇到极为疑难之症才会起手诊脉。
  毕竟是个医人无数的老神仙,天底下的男女老幼,各形各色人等,不知见过多少,一双眼睛更是精明练达。
  孙思邈一照面就看出阿弦是个女孩子,——毕竟就算是身量未长的少年,对常人来说无法辨别雌雄,但男女之间的骨骼形体自有差异,身为世间最难得最顶尖儿的神医,对人体构造更是炉火纯青,自能一眼识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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