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探幽录——八月薇妮
时间:2017-12-12 16:05:50

  夜幕降临,睡在屋内的阿弦跟玄影,自不知道,大门外的地面,贴地又起了一阵白茫茫地雾,却比先前那次淡了许多。
  那白雾聚拢在院中,慢慢地便显出屋中鲜红的身影。
  红帕子无风自动,她并不进屋门,只遥遥呼唤道:“十八子,十八子。”
  阿弦朦胧中听见动静,却并未起身,只是竭力回想孙思邈所教的《存神炼气铭》,什么“若欲存身,先安神气,心安神定”,犹如念经。
  玄影却按捺不住,腾地站起身,从榻上跳下了地,往外跑去。
  阿弦无奈坐起,抚了抚额头。
  下地往外之时,脚下踩到一物,垂头看见遍地零落的铜钱。
  她瞪视片刻,妥协般俯身。
  重新把所有钱币整齐地摆在掌心,阿弦吹了吹上头的浮灰,小心将他们都放进怀中。
  还未出屋门,阿弦就看见院中红衣的影子。
  望着那道诡异的红影,昨夜零星的记忆闪现,阿弦迟疑道:“是你?”
  那鬼盈盈似拜:“十八子,昨夜多有冒犯。”
  再无差错,阿弦怒道:“好啊,果然是你!怎么啦,你昨日上了我的身莫非不尽兴,今天又要再来一次?”
  那鬼道:“昨天小女命在旦夕,我无奈之下便来求助十八子,谁知您酣睡不醒,逼于无奈,我才行此下策。”
  阿弦摸了摸胸口,虽然因为孙思邈的灵药,此处的伤并不疼,但也足见凶险:“你的下策就是要我的命?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我不想再跟你多话,我也不会寻你的仇,你只别再出现在我跟前儿了。”
  影子啜泣起来,夜色鬼哭,场面惊悚。
  阿弦却丝毫不怕,愤愤道:“别在这里哭,我见的眼泪已经太多,特别是这两天,我已经受够啦。”
  幽咽声略略止住,影子悲声道:“十八子若是想寻仇,就算要我灰飞烟灭我都不会有怨言,只求你帮我救一救我的女儿。”
  阿弦道:“你的女儿?”
  如此一问,眼前忽然出现昨夜在许府的一幕
  ——虞氏遍体鳞伤,眼含血泪,正拼命挣扎,向着自己大叫:“娘亲!”
  阿弦浑身一震,心里莫名地大不受用。
  影子道:“在我被囚禁的那段日子里,那孩子是我唯一的慰藉,只要看着她,仿佛暗无天日的囚牢也都不复存在。后来他们把她夺走了,我的命也像是随着她离开,我日思夜想,直到许公忍无可忍,当他挥剑刺来的时候,可知对我而言,一切反而像是解脱?”
  阿弦身不由己听着,先前关于鬼嫁女的种种片段,也随着在脑中串联起来。
  阿弦咬牙:“你、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红色的魅影忽地变淡了些,道:“后来我果然死了,但也正因如此,我看见了那孩子……我不舍得离开她,满心里只想要多陪陪她,就算她不知道我的存在都好,我因此甚至感激我的死……可是,可是后来……”
  后来虞氏终于发现了自己生母的真相,开始了复仇。
  鬼嫁女虽然看见却无法出声,直到虞氏被许敬宗囚禁折磨,她才不顾一切地来找阿弦。
  鬼嫁女的声音也小了很多:“昨夜我冒犯了十八子,虽伤了您,自己却也时日无多了,但是我放不下那个孩子,所以厚颜斗胆再来求您,救一救她。”
  气息转弱,身影缓缓委顿下去,红色的影子淡的像是一抹落在水里的血滴。
  阿弦吃惊:“你怎么啦?”
  昨夜贸然上了阿弦的身,后来又被崔晔的精神之气冲撞,正如孙思邈推断的一样,鬼嫁女的阴灵也受了伤损,如今已经支撑不住了。
  她凄然抬头,红色的喜帕摇曳,声若蛛丝尘网:“我一生凄惨,倒也罢了,那个孩子……不该也遭受这许多折磨……十八子,求你,求你!”
  阿弦握紧拳头,大声叫道:“你差点害死了我,我还要去帮你?你是不是觉着我是个傻子?”
  玄影也跟着汪汪乱叫。
  就如同每一个太平无事的夜晚一样,平康坊里歌舞升平,灯火辉煌,甚至比之前的夜晚更热闹。
  街头上的路人川流不息,时不时还有爆竹声响起。
  原来这一向奔波起伏,阿弦竟然忘了。——今日已经是腊月二十三,正是小年儿,所以平康坊上逛街的人也比往日更多数倍。
  热热闹闹的人群里头,还有一道并不起眼的身影。
  阿弦低着头,一边儿往前走,一边悲愤地自言自语:“唉,我大概真的是个傻子。”
  “呜……”玄影灰溜溜地将头转开,似乎不忍直视。
  阿弦哼道:“你怎么也不提醒我?现在去找周国公,要怎么开口?那个人的性子又捉摸不定,每一次见他,都像是摸老虎屁股一样,胆战心惊。”
  玄影假装没听见。
  两人正走间,阿弦忽然看见前方有几道眼熟的身影,她定睛看时,忙往旁边的摊后躲了过去。
  玄影不知她为何忽然竟玩起躲猫的游戏来,便“汪”地叫了两声。
  阿弦摆手示意噤声,谁知玄影一叫,前方那几人之中,一个矮小的身影闻声四顾。
  她偏偏眼利,回头打量,惊喜交加:“那不是阿黑吗?”
  撇下同伴,三两步奔到跟前儿。
  这忽然出现的人,正是太平公主李令月。
  太平做男装打扮,着绛红圆领袍,头上带着纱帽,看来就如同一个十分清秀的小男孩儿,手中却擎着糖糕蜜枣等吃食。
  “真的是阿黑!”太平尖叫,她本是直扑玄影而来,没看见阿弦也躲在旁边,谁知同行的另一人却发现了。
  太子李弘满面诧异地走了过来:“十八子?”
  身后几名侍卫牢牢跟随,暗中戒备。
  阿弦正拿一个昆仑奴的面具挡着脸,心里琢磨如何带玄影脱身,听李弘已经叫破,阿弦只得将面具放回原处:“太……”
  还未叫出来,李弘将她拦住:“嘘。”
  他跟太平都是寻常打扮,自然是微服游玩,不便被人识出身份。阿弦会意:“您如何也在这里?”
  李弘道:“太平想出来看热闹,我只好陪着。你呢?一个人出来玩儿么?”
  太平正在摸玄影的背,又将手中的糕点喂给它吃。听到这里便道:“你这人怎么这么古怪,见了我也不知道打个招呼,反而在这里扮鬼吓人?”
  “什么扮鬼吓人,”阿弦道:“我只是觉着那个面具好看,随便拿了试一试而已。”
  太平露出不屑之色:“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儿这么好骗?”
  阿弦哼道:“谁骗你了?我就是来买面具的。”
  不料那小贩闻听道:“承惠一文钱一个。您选的这个正好,这是新出的昆仑奴,最是能驱鬼辟邪……”
  阿弦本是随口一句,没想到这商贩如此会做生意,又听见“驱鬼辟邪”四字,阿弦磨牙:“那好,我要了。”
  在怀中摸来摸去,摸到原先捡起来的陈基的钱。
  一枚枚铜钱好似在怀里发热,阿弦有些犹豫。
  正要把心一横不买了,太平公主道:“嘻嘻,你是不是没有钱?”
  阿弦道:“我的钱多到吓死你。”掏出一文来丢给那小贩,自取了面具。
  太平哼了声,又弯腰对玄影道:“阿黑,我带你去买好吃的。”
  李弘打了个圆场:“这个倒的确挺别致的,太平,你要不要?”
  太平嫌弃:“丑死啦,戴上就像个鬼,还驱鬼辟邪呢。”
  阿弦道:“这个就像是鬼了?你是没见过真……”
  太平道:“没见过什么?”
  阿弦忙低头摆弄面具,改口道:“没见过比这个更丑的,还能是什么?”
  太平斜眼:“我以为你是说我没见过真的鬼呢。”
  太平公主虽顽皮,却也的确是个鬼灵精怪,阿弦不敢再多留,何况身上有事,便道:“两位且慢行,我还有点别的事。”
  太平道:“今儿是小年,人人都闲散游玩,你偏又有什么差事?我听哥哥们说你大理寺的差当不成了,又瞎忙什么?”
  李弘咳嗽了声,太平却不以为意。
  阿弦道:“我当然还有别的差使。”
  太平眯起眼睛:“什么差使?总不会是……跟崔师傅有关吧?”
  阿弦一愣,太平站起身来:“你到底跟崔师傅什么关系?”
  阿弦不愿回答:“你的问题怎么这么多?”
  太平点头道:“崔师傅昨晚上夜闯许敬宗府上,一块儿的还有我表哥,我表哥倒也罢了,怎么崔师傅那样的人也会举止无状?而且他们怎么会不约而同齐齐去许府?”
  “你……你在说什么?”
  太平道:“今儿宫里已经传遍了的,有什么稀奇。不过虽然他们两个什么也没说,但我总觉着这件事跟你脱不了干系……可知母后也说古怪的很?”
  李弘只得制止:“太平,不要瞎说。”
  太平还要再追问,阿弦匆匆道:“两位殿下实在抱歉,我的事情紧急,恕我告辞了。”
  不等太平出声,阿弦已经带着玄影退后,她犹如游鱼似的灵活,极快消失在人群之中。
  太平跺脚:“这个人……这人实在是有些过分,怎么说走就走?”
  李弘道:“还不是你把人家吓跑了?”
  太平道:“笑话,这野小子像是会被吓到的么?他不去吓人已经不错了……不过他跑的这么着急,难道是去找崔师傅?还是去找表哥?”
  李弘打量她认真思忖之色,不由笑道:“怎么你跟沛王,还有表哥……都对十八子如此感兴趣?”
  且不说太平胡乱猜测,阿弦却因听她说起昨夜的事,又惦记那女鬼的嘱托,不敢迟疑。
  毕竟贺兰敏之那般性情,倘若一个不如意,将虞氏立刻杀死,那岂不是……
  且思来想去,如果不是自己将鬼嫁女的事告诉了陈基,陈基又如何会告诉许敬宗,又如何会害了虞氏?
  她不敢怠慢,飞快地冲出平康坊,越过春明大道。
  就在阿弦头也不回地撒腿往周国公府奔去之时,从春明大道的东边转出一匹马、一个人来。
  这人手握缰绳,衣着简单,风尘仆仆,却难掩通身轩昂英武气息。
  他打量着前方人影憧憧灯火浮光里的平康坊,叹道:“果然不愧是京都第一风流地方……真是暌违良久……”
  正在感叹,目光一转,似看到一道娇小的影子灵活地掠过。
  他心头凛然,不禁追出一步,定睛再看,却早不见影踪。
  “又是我看错了?”
  锐利的双眼里透出一抹惆怅:“小弦子,我回来啦,你又在哪儿?”
  无人应答。
  不远处几个顽童点燃了爆竹,劈里啪啦,突如其来,引起一团惊叫欢笑之声。而头顶满天星子,被尘世间的热闹喧嚣惊扰,星光簌簌抖动,似将摇落江寒。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阿弦遗憾没请英俊进来吃剩菜的时候,哈哈哈
  英俊:我该因此感到荣幸吧……也许……
  小弦子:不要浪费,多吃点!
 
 
第105章 他是君子
  且说阿弦一路飞奔往国公府。
  快到之时, 心里忧虑, 毕竟正是小年儿,连太平跟太子都出来游逛, 似贺兰敏之那样风流成性的人,又怎么按捺得住?
  若不在府上, 却不知要往哪里找人去。
  谁知她才在府门前冒头,还未出口相问, 那眼尖的仆人已经笑着迎了过来,道:“十八哥哥,您总算来了。”
  阿弦不知自己何时升了一辈,且被如此“厚待”:“不敢当不敢当,请问周国公在府内吗?”
  “当然,您请。”那仆人亲自接着她入内, 送到前厅。
  里头早转出两名妆容精致的侍女,见了阿弦, 均都抿嘴一笑, 彼此窃窃私语道:“果然是来了。”
  阿弦见这门上之人跟侍女们都在谈论自己,心头略沉。随着两人往内的时候,阿弦灵机一动:“两位姐姐,昨晚上周国公可带了一位姑娘回来?”
  一名侍女笑道:“我们爷几乎隔三岔五就要带个姑娘回来, 不知道你指的是哪一个?”
  阿弦愣怔。那两名女子对视一眼,似觉十分有趣,咯咯娇笑起来。
  后厅中,敏之一腿屈起, 一腿垂地,斜踞于胡床之上,右手搭在屈起的右膝上,手中还擎着一只金杯,里头琥珀色的葡萄酒随着动作旋转摇曳。
  敏之见侍女带了阿弦进来,仍是面不改色。
  阿弦上前行礼,口称“贺兰公子”。
  敏之方淡淡道:“小十八,你总算来了,我还以为你被崔玄暐带走后,少不得受他妖言蛊惑,就回不来了呢。”
  阿弦咳嗽了声。
  敏之道:“怎么,我说他妖言,你不受用?”
  崔晔几次三番替阿弦开解心结,阿弦只有五体投地的份儿,对敏之的话何止不受用而已?
  只是如今有求而来,何必生事。
  阿弦道:“贺兰公子,我、我这样唐突而来,其实是有个不情之请的。”
  敏之嗤了声,冷笑:“我就觉着你选在这时候急匆匆地跑来……一定不是什么好事。说罢,你想怎么样,你那陈基哥哥,不是在金吾卫做的挺不错的么?这次只怕你并非为他求差使来的吧。”
  陈基的事,他果然也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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