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他们个个都是这么认为的,但是崔晔的情形“珠玉在前”,这个他们人人都判定已经死了的人,突然又活了过来,而在这期间,他们都被周国公武承嗣骂的狗血淋头,耳朵都习惯了“庸医”这个称呼,而崔晔的醒来仿佛也坐实了这个称呼,这一次虽然阿弦的情形很不容乐观,但若贸然再说些“性命堪忧”等的说法,瞧周国公虎视眈眈的模样,这回只怕不是被骂两声不痛不痒这么简单了。
于是他们便商议着,用了个模棱两可,很委婉的说法。
桓彦范皱眉,他心里是有数的,陈基阴沉着脸,双唇紧闭,牙关却暗中咬了咬。
其他几位大臣也都沉默,又觉此事神异,又隐隐担心。
仍是周国公武承嗣一枝独秀,先跳了出来打破沉默。
武承嗣对这个半似搪塞的说法,并不算很满意,他指着面前几位大夫:“你们都听好了,从现在开始,一个也不许走,一定要把女官治好,如果她、她……你们就一个个自己买棺材备着!”
大家听见,纷纷跪倒在地求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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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彦范心中叹了声,转身出门,去见崔晔。
陈基则抽身往回,退回到里间,他望着榻上沉睡中的阿弦,听着外间武承嗣叫嚣的声音,突然之间毫无预兆地眼前模糊。
他还没醒悟是怎么回事,才一动,两滴泪从眼中跌落下来。
泪光摇曳里,出现的是若干年前,那个总跟在他身后的、像是小尾巴一样的“少年”,总是用崇拜的目光看着他,像是一辈子都会这样。
但是他竟然……一错再错。
如今他已经得到了一切,稳固的地位,皇族的荣耀,正是他先前到达长安、进明德门之前发誓得到的一切。
但是在这一刻,他却想,就算这一切都没有了都好,他愿意用这所有,换回一个好端端的阿弦。
他愿意用这所有的一切,换回当年在桐县的那段自以为是的少年无知时光,有她相陪的时光。
陈基凝视着床上无知无觉的阿弦,他扶着床边慢慢地跪坐下去,无法遏制的恸苦令他在这一刻泪落如雨。
桓彦范来见崔晔。
因崔晔的情形还不稳定,又怕他守在阿弦身旁触景伤情对身体恢复不好,所以特意将阿弦同他分开。
桓彦范上前,悄声说了大夫的判断,当然,是往好的一方面说,让崔晔安心歇息。
崔晔不置可否,也并没开口说什么,桓彦范迟疑了会儿,终于道:“天官万不可在此刻太过伤心,你大概不知道,之前阿弦见你昏迷不醒,她说……”
“同生共死是不是?”崔晔回答。
“您……知道?”
崔晔淡淡道:“我不知,只是……这是此刻我心中所想的。”
桓彦范眼睛潮热:“天官……阿弦一定不会有事的,你明白,她总有那些令人惊奇的神通。”
“是啊,”崔晔道:“比如这次把我救了回来。”
桓彦范顿了顿:“为什么阿弦要喂天官喝她的血?为什么天官会因此而活过来?”
崔晔抬眸看了他一眼,然后又闭上双眸,喃喃道:“这个,就等她回来后,叫她亲自告诉你我吧。现在,请扶我过去,我要守着她。”
桓彦范心想:“会吗?奇迹发生了一次,还会有第二次吗?”
他在心里这样悲观地疑问,可当看着崔晔镇定冷静、似乎一切都在意料之中的模样,凄惶的心突然也像是得到了些许安慰,于是他忍着眼底的潮润,上前扶住崔晔:“好,等她醒来,我一定让她说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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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条熟悉的河近在咫尺。
幽暗黑色的河流,不知深浅,游魂们在其中翻腾哀嚎,却总是逃脱不了。
阿弦“故地重游”,仍有些不大适应,可心里却并不怎么惧怕。
缩了缩肩头,阿弦朝着那有些眼熟的灯光走了过去,伸手招呼:“孟婆婆。”
孟婆抬头看了她一眼:“你怎么又来了?”
阿弦讪笑:“我也不知道,不过来都来了,顺便看看我伯伯倒是好,不知……伯伯在哪里呢?”
她抬头往前张望,却见越过那一道长桥,有城郭隐隐,耳畔隐隐地听见一阵阵鬼哭狼嚎,她身不由己地就想走过去。
孟婆道:“且住,你现在过去,可就白废了老朱头的一片心意了。”
她嗅了嗅阿弦身上,道:“怎么你身上清心宝珠的气息淡了许多?”
阿弦低头看了看手臂,探出手道:“是不是因为我把血喂给阿叔的原因?”
孟婆端详片刻,皱皱眉,叹道:“你这孩子,老朱头辛苦给你偷来的宝贝,你却又去贴补男人。”
阿弦突然有点担心,问道:“婆婆,你在这里没有看见我阿叔喝汤水过桥吧?”
孟婆淡淡瞥了她一眼:“放了那么多血,你自己难道不知道?”
阿弦道:“我只记得喂着喂着,我就昏了。”她抬手打了打自己的头,“倒好像是听见了阿叔叫了声,也不知是不是错听了,也不知有没有用。对了婆婆,你要是看见阿叔来喝汤水,你千万别给他喝,就像是上次赶走我一样赶走他好么?”
孟婆无奈地摇头:“傻孩子,真是傻人有傻办法,偏叫你误打误撞地撞对了,好了,你就别……”
阿弦正要抓住她问,突然孟婆笑着回头,道:“老朱,你怕是不知死,又偷跑出来了?”
话音未落,孟婆的脸色忽然变了,她起身后退一步,敛手低头:“不知道是您出来了,失礼。”
谢谢小天使们(╯3╰)
真相跟结局倒数ing在此之前,快来亮出你心中猜到的真相~
第370章 完结篇
阿弦歪头看时, 却见那人从阴司的雾魅弥漫、幽魂飘忽之中徐步而出。
那若隐若现的身影, 端直伟岸, 竟像极了崔晔!
一瞬间,阿弦心惊肉跳,忙跑上前去:“阿叔……”
还未叫出声,借着孟婆摊子前的幽暗灯火, 阿弦看清了来者的那张脸,也忙不迭地止步。
来者是个身着红袍的中年人,远远地看着很像是崔晔, 但是这张脸……虽也是俊美无俦, 甚至眉眼之间有些气质相似,但当然并不是崔晔。
他的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奇异的气息, 这是一种令群鬼望而生畏,纷纷避退的冷淡威严。
阿弦先是松了口气,然后却又警觉而好奇起来, 这人虽不是崔晔, 可阿弦隐隐有种直觉……仿佛两个人之间有些什么关系一样。
阿弦正歪头打量着此人,却突然发现在这人的身后, 是老朱头探出了半张脸,一边向着阿弦偷偷地招了招手。
阿弦顿时又高兴起来:“伯伯!”
老朱头却又向着她比出了个噤声的手势, 又暗中指了指身前的那人。
阿弦正在揣测老朱头的用意,那来者淡淡地瞥了阿弦一眼,复微微侧头道:“朱老,你在做什么?”
“我没做什么, ”老朱头忙带笑道:“这孩子不知规矩……我教训她呢。”
老朱头说了这句,颠颠地跑出来,一边对阿弦使眼色:“你这傻孩子,是不是先前犯傻割血给那什么吃,割的太多,把自个儿也真的弄傻了?”
这几句,却是实打实的心疼加恨铁不成钢,老朱头却又很快重重叹了声:“见了崔府君怎么也不知道行礼?”
阿弦听老朱头也知道了自己所做,本以为他一定要骂自己,忽然听他话锋一转,便脱口叫道:“崔府君?”
老朱头早走到她身旁:“这是当然了,你不是也听过崔府君的大名么?快行礼。”
不由分说按头下去。
阿弦不由自主地随着躬身行礼,心里恍惚,抬头时候瞪大双眼看向眼前的“崔府君”,呆呆地道:“莫非就是我知道的那位冥府判官吗?”
那“崔府君”望着她滴溜溜的双眼,突然微微一笑:“怎么,不像么?”
这一开口,更加令阿弦震惊了:这声音,竟也有些类似崔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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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府君,原名崔珏,贞观七年入仕,曾为潞州长子县令,在世的时候就多有异名,比如曾有“明断恶虎伤人”的传说。
刑罚令下,不仅是人听命,甚至连兽类也乖乖伏法,如此神通,广为人知。
后来身故,便在冥府任判官一职,左手掌握生死簿,右手持勾魂笔,乃是有名的查案判官,赏善罚恶,掌人生死。
而在有关崔珏的种种传闻之中,最出名的一个是有关唐太宗李世民的。
太宗在玄武门之变后继位,十三年后得了一场大病,群医束手无策,后太宗醒来,说自己在昏迷不醒之中魂游地府,见识了阴司之内的种种可怖之处,同时也见到了一位“故人”。
那位故人,就是崔珏。
太宗告诉众人,崔珏如今在阴司之中,担任判官一职,但凡是世间四方而来的鬼魂,都要自崔判官手底经过。
而崔珏在惊见太宗鬼魂到达地府后,因念太宗政绩出色,继任以来,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国力蒸蒸日上,大唐盛世初见端倪。
所以崔珏暗中将生死簿之上所记载的太宗在位一十三年便驾崩辞世的记载,多加了一笔,改成了在位“三十三年”。
这多出来的二十年,让太宗推行的“贞观之治”达到巅峰,同时也成就了一代明帝的雄图伟业。
此后,太宗李世民对于崔珏十分感激,特赐了封地给崔珏建立广泰庙。
阿弦当然也知道有关这位崔判官的传说,只是想不到,竟会在此时见到。
怪不得孟婆对他这样尊敬。
阿弦惊疑交加,急忙又认真行礼:“不知道原来是您,请恕我失礼冒犯。”
崔珏凝视着她,眼神略见异样,淡淡道:“不知者不怪罪,何况你也并未失礼。”
老朱头在旁松了口气,又拉住阿弦的手,本有许多话想跟她说,可是崔判官在前,连向来随性的老朱头也不敢过于聒噪。
而阿弦在震惊之余,最担心的自然是崔晔之事,如今恰好遇到了个最知道底细的人,正想要询问崔府君,崔珏扫了老朱头一眼,道:“换个地方说话。”
只见他大袖一扬,阿弦眼前景物晃动,再定神之时,人已经在一间极宽阔的室内。
与其说是室内,却像是个岩洞,头顶足有两三层楼之高,周围并没什么摆设,前方烟雾蒙蒙,看不清是什么所在。
崔珏立在身前,道:“我知道你想问的是什么,你担心崔晔的生死,对么?”
阿弦忙道:“是,我想问崔府君,阿叔可好?他、他的寿限……”
崔珏笑了笑,道:“你放心,他的大难早已过了,之前的这一次,是最后一次。”
阿弦心头一宽,还未来得及高兴,老朱头低低道:“他是好了,但是你这丫头也太莽撞,用那样的法子来救他,如今你呢?”
阿弦不甚明白老朱头的用意,崔珏看了老朱头一眼,道:“当初你偷了宝珠去给这孩子救命,又靠崔晔一口心头血换了她回去,现在她却用宝珠化就的血来救了崔晔的命,想来也算是一饮一啄。”
老朱头哀求道:“府君,求网开一面,让她回去吧。”
崔珏不语。
阿弦听到这里,愣愣道:“伯伯,我、我真的死了?”
老朱头忙攥紧她的手:“别瞎说,还没有呢!”
阿弦心头微微一沉,这个消息来的有些突然,虽然先前她为了救崔晔,并没有考虑过自己的生死,但是……
这才明白为什么老朱头看着自己是这种眼神。
阿弦定了定神,强笑道:“伯伯,不怕,要真的是这样,那我岂不是正好可以陪着您了?”
老朱头欲言又止:“又在胡说!你忘了崔晔了吗?还有……”
“我当然没有忘记,我也想跟阿叔一生一世,”阿弦张手将他抱住:“但我知道伯伯一定也很想我,如果注定不能两全,能跟伯伯在一起何尝不是极幸运的事?”
老朱头本正满腹忧虑,听了这句,不觉湿了眼眶:“傻孩子,倒要你来劝我?”
崔判官打量着他两人相处,缓缓说道:“我所说的一饮一啄,并不只是现在的这份意思。”
老朱头毕竟老于世故,忙道:“您……指的是什么?”
崔判官道:“你还记得当年,你是怎么从宫中把这女孩子带出来的么?”
这一句,让老朱头跟阿弦都怔住了。
老朱头道:“我、我当然记得……”
当年的场景突然在眼前闪现,老朱头咽了口唾沫:“可是,您问这个干什么?”
崔判官微微一笑,抬眸看向阿弦,慢慢地说道:“你们可知道……这孩子,其实……注定是要早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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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大明宫。
自从袁恕己跟狄仁杰离开宫中,武后无心再理政事。
她一个人坐在含元殿内,人虽在此,心神却回到了当初的蓬莱宫中。
那时候她才喜得了小公主,宫中上下都喜气洋洋,娘家的人也纷纷进宫来探望。
武后天生反应机敏,记忆力过人,何况那段日子对她而言是极为特殊的,至今,她仍无比清晰地记得当时的所有。
自己的母亲荣国夫人杨氏,自己的姐姐韩国夫人,带着还是小小少年的敏之,还有……
当听见袁恕己跟狄仁杰说出那些话来的时候,字字诛心,武后第一反应便是怒不可遏:他们竟然想把这罪名扣在自己的家人身上,这也真是为了给废后翻案无所不用其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