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归桐——斑之
时间:2017-12-14 15:38:21

  郭圣通摇头,“我也不知道……”
  她看向雨帘,轻声道:“我只肯定,他是不会接旨的。”
  王昌既死,刘玄怎么还能指望站住脚的刘秀对他俯首称臣呢?
  真当杀兄之仇是闹着玩的吗?
  拿忠君大义压他?
  别闹了好吗?
  你是一统了天下还是血统高贵纯正?
  认真计较起来,刘秀是高祖九世孙,可比你这个自称的汉室皇裔更有资格逐鹿中原不是?
  她的声音极低,在滂泼大雨中实在听不真切,羽年正要再问一遍,刘秀出来了。
  他面容沉静,脚步平稳,黝黑深邃的双眸中有冰冷的风暴在凝结。
  羽年一凛,不敢再问。
  郭圣通不惧他的冷意,笑着迎上去挽住他的手臂,“我都饿了,快回去吧。”
  他唇角微弯,眸中洋溢起暖意来。
  “都不想问我什么吗?”
  她摇头,“有什么好问的?”
  她那副小事而已的样子逗笑了他,他笑笑,和她疾步回了漆里舍中。
  一进到内室中,嘈杂的雨声立时去了大半。
  他催她去洗热水澡:“洗个澡,再换身衣裳,出来吃顿热乎乎的古董羹,好出身汗。”
  “……”
  母亲说的没错,她这嫁的哪是夫君啊?
  明明是管头管脚的长辈啊!
  等等——
  他字文叔,文……叔……
  叔叔……
  嗯,取得很好。
  她抿嘴忍住笑,跺着脚跑进了后面的浴池。
  刘秀被她笑得莫名其妙,低头打量了自己半晌,又趁着屋里没人凑到铜镜前反复看了看。
  他确定他脸上没墨点,冠也没有戴反啊。
  这小丫头在笑什么啊?
  说到这个,他自己也忍不住失笑起来。
  这些天他晚睡早起,和她的作息都快错开了。
  前天她都歇过午了,他才睡下。
  大抵午后漫长,她读了两卷书后实在无聊,便提了笔来给他点了个美人痣。
  过后她又给忘了,等着他黄昏时起身时叫人进来时,侍女们一个接一个目露愕然而后掩嘴偷笑。
  他被她们笑得莫名其妙,还是常夏进来呵斥她们:“有什么好笑的?还不快捧水来给君候净面。”
  恰在此时,郭圣通走了进来。
  她倒好,先是一楞,而后笑的花枝乱颤。
  “我……我我……忘了……”
  她取了铜镜来递给他,他往里一看终于明白了她们在笑什么。
  他脸一沉,她也不怕,笑着道:“你生的比我还好,点美人痣又不丑,就别生气了。”
  从他生的好的不知道有多少人,甚至有些族里的伯母婶婶见他脾性好常逗她说他该去投女胎。
  这样的话听多了,委实叫人心中窝火。
  但不知为何,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倒不刺耳。
  他不禁失笑,这是喜欢一个人就哪都看她顺眼吗?
  见他一笑,她又缠上来:“我给你更衣赔罪,就别生气了。”
  新婚后分别的数月中,她只给他来了两封书信。
  他此次回来,心中不是不忐忑的。
  他们年纪本就相差的大,又是政治联姻,她本就不太愿意,他很怕他们的隔阂日渐扩大。
  这月余相处下来,他们慢慢熟稔起来,话多了起来,对彼此之间也更了解了。
  他爱慕她,起于蓦然心悸。
  因为不得,愈发深刻。
  因缘巧合下,终于得以梦想成真后。
  他发现她比他想象的还要好。
  每走近她一步,他都能看到她不同的一面,带给他一次又一次惊喜。
  能有几个长于珠玉绮罗中的女子肯屈尊服侍夫君更衣?
  在她们看来,那是侍女的事。
  更别说如珠如宝长大的郭圣通,何须做这些来讨好人?
  但她肯,而且神色自如,就像这本来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于是,他笑着受了,说不出来不用劳烦夫人的话来。
  然后,笨手笨脚的她就把冠给他戴反了。
  当时正要赶着去锦棠院中陪岳母一起用晚膳,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觉得也没出错便就没照镜子。
  谁知道出了漆里舍,一路上碰着的侍女看着他还抿嘴而笑。
  他只当为那个墨点笑,也不甚在意。
  他虽居高位已久,但还没有一言一行皆要雷霆万钧的习惯。
  等到了锦棠院,他听了岳母说才终于明白过来。
  而她,瞪大了眼睛问岳母:“不是那么戴的吗?”
  那样子真是娇憨无比,若不是在岳母跟前,他只怕忍不住揽她入怀了。
  想起这些,他唇边的笑就没有落下来过。
  可,这次她又是在笑什么呢?
  他不觉微微蹙起了眉头。
  等着郭圣通进来时,瞧着他这模样,还只当他还在为刘玄带来的旨意心烦。
  她走上前去,跪坐在他旁边,为他倒了杯温水。
  “很为难吗?”
  他抬头看她,刚沐浴过的她脸颊微红,在灯下看来分外动人。
  “不为难,因为这决定早就我听闻长兄惨死的噩耗时就下了。”
  他把刘玄封他为萧王召他回长安的旨意说给他听,“他倒也不糊涂,看我在河北站住了脚,怕我声势浩大起来越发没法控制。
  可迟了,从他许我渡河北上时就迟了。”
  郭圣通听后忍不住愤怒,“用你早就该得到的封王来换河北之地和你的兵权,他还真划得来。而且等着你回长安后,还不是任他摆布?这算盘倒是打的极妙。”
  他不禁失笑,他都不气,她气什么呢?
  他握住她温热纤细的手,笑道:“别担心,我又不是傻子,自然不从。”
  “可……”她语气中染上了担心,“和更始帝就这般撕破了脸,谢躬怎么办?”
 
  ☆、第两百零五章 生气
 
  她心下霍然闪过那个染满了鲜血的梦境。
  在梦中,他和吴汉一起诛杀了谢躬。
  想必这之后,刘秀就正式和更始帝决裂。
  从此天高海阔,再没有任何能束缚到刘秀。
  好风凭借力,送他上青云。
  可再之后,就该是她的悲剧了。
  她轻叹了口气,低垂下眼帘来。
  他以为她担心,“他翻不起什么风浪来的。
  刘玄知道我不肯应召得一段时间,再下密诏给谢躬还得一段时间,足够我处置他了。”
  她望着他,轻轻点了点头,不再多问。
  他见气氛沉闷下来,便拉她起身:“不是嚷饿了吗?走,我们去吃饭。”
  外间食案上早就摆好了两只冒着热气的铜火锅,鲜虾骨头汤炖的够久,香味弥漫在空气中,叫人一刻都不想多等。
  郭圣通跪坐在食案前,刚要举起筷子来,就听刘秀道:“抬张大案来。”
  他看她抬头,便笑着解释道:“吃这个还是合食吃着有意思。”
  合食?
  她听荒年被卖进府中的,乡间人家常有合食的。
  虽不合礼制,但她却一直想试一试。
  一大家人围在一起吃饭,肯定守不住食不言的规矩,必定得说说笑笑,热闹极了。
  可她始终没有机会,这会却不妨刘秀冷不丁地提出来,她当下自然笑着道好。
  换了一方大案,又搬来了一个大的铜火锅后,郭圣通开始往汤锅里下香菜和竹荪,这是她的习惯,她喜欢在汤味更鲜浓美妙后涮肉。
  她忙着的时候,刘秀也没闲着。
  他调好了两碟蘸料递给她,“从前在家时,母亲会一口气调上一罐然后分给我们。”
  一罐?
  她有些想笑,可想到刘秀有两个哥哥两个姐姐和一个妹妹,又觉得只怕还不够。
  她有意说两句,可想到刘秀已经接连失去三个骨肉至亲,她便把话咽回了喉咙,笑着和他说起古董羹的来源:“商周时每逢祭祀或庆典,都要击钟列鼎而食。
  众人围鼎将牛羊肉等放入鼎中煮熟分食,只怕那就是是最早的古董羹吧。
  等着汉时,出现了可以送入炭火和通风烟孔锅鼎,常日无聊的海昏侯便灵机一动发明了古董羹。”
  海昏侯有四任,郭圣通说的是第二任海昏侯刘贺。
  刘贺的父亲是武帝宠妃李夫人之子刘髆,因着母亲他得到了相当多得宠爱,得以封为昌邑王。
  昌邑昌邑,作为特意设置的王国名,武帝爱子之心很是明显。
  也正因为这份偏爱,李夫人兄弟贰师将军李广利联络了丞相刘屈氂,想要推自己的外甥上位。
  却不想一朝事发,武帝勃然大怒,丞相刘屈氂腰斩于长安市集,投降匈奴的李广利也在第二年被设计杀之。
  好在武帝想着李夫人死前的殷切嘱托,还没有迁怒于刘髆,他还是得了善终。
  他死后,长子刘贺嗣位。
  后来,忠厚的太子因着巫蛊之祸起兵不成自绝了,贤良了一辈子的卫后也投缳自尽了。
  再后来,八岁的昭帝刘弗陵即位。
  武帝为了防止吕后干政的悲剧重演,预先杀了刘弗陵母亲钩戈夫人,可还是没有避免大将军霍光的弄权。
  昭帝十二岁时,霍光为其选后。
  和吕后一样,他把自己的外孙女上官事推上了后位来保障自己的权利。
  昭帝恨之,从不肯接近上官皇后。
  霍光为使上官皇后早日生下皇子稳固地位,先是不许昭帝宠幸妃嫔宫女们,后又令宫女们
  穿穷绔。
  为了不再出一个卫子夫,霍光也真是费尽了心机。
  可这有什么用呢?
  直到昭帝去世,上官皇后也没有一儿半女。
  就因为眷恋权利,便牺牲了嫡亲外孙女的一辈子。
  这便是成大事者的气度吗?
  因着这个,即便霍光有再多成就,她仍然不喜欢他。
  她知道权利倾轧中不该说什么虚伪的礼仪廉耻,利用谁算计谁都是再正常不过的。
  可做人不该有底线的吗?
  把手伸到子女后辈的身上时,他就不觉得自己面目丑陋吗?
  还是说,这都是可以牺牲的。
  只要为了权利,牺牲什么都是值得的。
  可他有没有想过,人生在世,不过百年,总是要化作一捧黄土洒在这天地间的。
  到那时回首这一生,竟想不起来半点温情,难道就不觉得可悲吗?
  王莽虽为帝又如何,到最后还不是落得一身骂名?
  依着她想,还不如守着家人平淡温馨地过一生。
  可男人,总是志在四方,总是想攀登上万人之上,总是有鸿鹄之志。
  他们或许到临死之时才会后悔吧,也或许永远不会。
  郭圣通望着氤氲热气中模样有些模糊了的刘秀,心下不禁想道: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和他们一样,血肉亲情再好也抵不过那重权在握的满足感。
  她轻叹了口气,夹起薄如羽翼的羊羔肉卷放进滚开的汤锅来,打了个滚就夹出来。
  蘸着蘸料吃了一口,果然鲜嫩膻香。
  嗯……
  东想西想的时候,还是吃点好吃的最好了。
  瞬间转移注意力,一心扑在吃的上面。
  痛痛快快地吃了一碟肉后,她开始吃毛肚、鸭肠、豌豆尖、豆腐、金针菇、茼蒿菜、青笋、菘菜这些必备菜。
  等着她满足地停下筷子时,才发现自己出了一头的汗。
  得,白洗了。
  用过晚膳后,她在书案前写了半个时辰字消食。
  刘秀坐在她对面看书,时不时来指点她一下。
  她任由他说,懒得理他。
  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坏脾气怎么忽地就发作了,明明和自己说好在刘秀面前要尽量表现好的一面。
  可这会脾气上来后,她实在控制不住自己。
  她想,这般辛苦地步步为营做什么?
  活的多累啊,还不如想生气就生气,想发脾气就发脾气。
  等着洗漱后躺在榻上时,这股劲才过去。
  可她仍然不想和刘秀说话。
  她的理智告诉她,他要伤害她也是在以后,现在的他并没有什么对不起她的地方。
  她咬着唇闭上眼,逼迫自己入睡。
  “桐儿——”
  刘秀一连叫了她几声都不见她应后,也终于放弃了。
  他不明白,刚刚开始吃古董羹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吗?
  后来怎么吃着吃着就像是跟谁赌气一样一个劲地在吃,吃完饭后仍然在生气。
  她写字时,他指出哪不对。
  等过一会再去看,她还是没改。
  他再迟钝也反应归来了,她这是在和他生气。
  他哪惹她生气了?
  他真是一头雾水。
 
  ☆、第两百零六章 挑拨
 
  窗外的魆风骤雨不知何时声势弱了下去,淅淅沥沥的雨滴富有节奏地落下,打在屋檐上清脆悦耳几如悠悠琴音。
  郭圣通阖眼躺了半晌,终于听得身后传来平缓绵长的呼吸声。
  她低低出了口气,心道他可算是睡着了。
  转而心底又涌起些歉意来:她这脾气发作的莫名其妙,他却没有生气,脾气倒是真好。
  这样温润如玉的人将来一旦登上九五之尊的宝座,也会变得权利胜过一切吗?
  她轻轻侧过身子来,借着幽微的光亮打量他。
  睡梦中的他神色柔和,她脑海中蓦然闪过在长安城外大雨时的初见。
  “风雨潇潇,正适合温酒读书。”
  这是她听他说的第一句话。
  那声音分明和梦中的神秘男子相差无几,但她还是寻了种种理由来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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