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注定要翱翔在这九天之上。
即便她前世下场不好,却也没法昧着良心说他不是个明君。
可明君不见得就是个良人,不是吗?
自知道有孕后,她便尽量不去些这些糟心事。
思虑过多是会伤及孩子的,她要把孩子健健康康地生下来。
只是,这些浮绪时不时地还是会漫上心头来。
即便立时撇去,仍有些涟漪散开来。
这日早膳,旁的郭圣通都没用,只就着烤饼用了碗虾仁丝瓜粥。
虾仁鲜嫩,丝瓜滑口,齐越宝又熬足了时候,配着香脆的烤饼真是天生一对。
孕期反应渐渐显现出来,她的精神一天不如一天,用罢早膳后只玩了半个时辰叶子戏便哈欠连天,疲倦的不行。
当下便简单盥洗一番后上榻睡去了,常夏和羽年替她掖好被子又放下帷帐方才轻手轻脚地出来。
她这一觉足足睡到了午后,喝了碗薏米黄芪老鸭汤后,就着清蒸太湖白鱼、蛤蜊炖蛋、人参汽锅鸡、干贝蒸萝卜吃了两碗饭。
太湖白鱼是极难得的,味道鲜嫩可口。
但这回吃郭圣通却总觉得有股腥味,她想着人说多吃鱼孩子聪明才忍着吃了几口。
怀孕后,许多东西都忌口了,比如茶。
漱过口后,她捧着碗温热的杏仁露和常夏奇怪,“这回送来的太湖白鱼不是新鲜的吗?我怎么吃着那腥味那么大,都快给我吃吐了。”
常夏和羽年对看一眼,未语先笑。
郭圣通叫她们这一笑反应过来了,她这是要害喜了?
她之前报喜的信到了真定城后,母亲又喜又忧,足足收拾了十多辆马车的衣物吃食送来。
和马车一起到的,还有母亲的长信。
信中,母亲把孕期的注意事项不厌其烦地一一道来。
这里面就说到了害喜,母亲说各人体质不一样,有的人从怀上就害喜一直吐到要生的时候,也有的人除了肚子一天天大起来旁的什么症状都没有。
这应该是两种极端,大部分的人都是吐前三个月,后边就好了。
郭圣通自觉体质还不算孱弱,是以害喜的症状显露后心下也没有太过忐忑。
只是说起这个,她又忍不住把母亲的信重读了一遍。
人说见字如人,真是半点没错的。
看着这麻纸上娟秀的字迹,母亲那温柔的笑脸恍惚便在眼前。
真是养儿到一百,长忧九十九。
她这都要做母亲了,可在母亲眼里她还是个要母亲牵肠挂肚的孩子。
信到末尾时,母亲说她把府里归置一下,至多再过半月便亲自过来看看她。
郭圣通虽盼望着见到母亲,但想想自己月份还小,又没什么要紧的事。
而六七月正是一年当中最热的时候,没得叫母亲辛苦奔波这一场。
便回信说让母亲入秋了再来,那会凉快了。
看罢信,她长叹了口气仔细把信叠起来。
炽热的阳光照到菱花窗上,点透了华丽的窗纱。
殿里摆着冰山,暑热透不进来。
鎏金博山炉中早就不燃香了,只用那新摘下来的桃李熏殿,经那冷气一浇,一股果子独有的甜丝丝味轻轻地萦绕开来。
常夏端了碟新切的青皮红瓤的西瓜进来,瞧见郭圣通闷闷不乐的样子只当没看着,上前笑着把西瓜搁在她手边。“夫人,吃点西瓜能止吐。
只是西瓜性寒,吃多了弄不好就会腹泻,您别多吃。”
郭圣通微微莞尔,“行。”
她撩起袖子,拿起一块西瓜吃。
真甜。
尤其是这最上面这一口,真是甜到了心里。
她一口气吃完一块后,不用常夏劝就叫端水过来给她净手。
“沉两个西瓜到井底去冰镇着,等君候回来给他解暑。”
羽年应声而去。
郭圣通寻出叶子戏摆到案上,遗憾地道:“现在正是吃荔枝的时候吧,今年是尝不着了。”
常夏笑着道:“等明年夏天,婢子叫人端两大箩进来,就怕夫人吃多了上火。”
郭圣通好笑,“我就谗成那样?”
常夏道:“那可说不好,婢子听说好些人怀孕时突然想吃什么了,若是吃不着睡都睡不着。”
说话间,羽年回来了。
郭圣通便铺开叶子戏,又叫了个小侍女过来。
玩了半个时辰不到,郭圣通便又困倦起来,却不肯去睡,“成日躺着怪没劲的,给我弹箜篌听吧。”
常夏和羽年应是,自有侍女们去抱来箜篌。
霎时间,行云流水的乐音便流淌在殿内。
郭圣通听着这婉转动听的乐曲,眼皮不觉沉了。
等着她支撑不住歪在软榻上后,常夏和羽年便住了手,上前轻手轻脚地取了薄被来给她盖上。
她这一觉睡的酣畅,若不是陡然下起暴雨惊醒了她,只怕能睡到夜里。
风怒欲掀屋,雨来如决堤。
滂沱大雨下得她耳边只听得清哗哗雨声,乌云笼罩下殿里暗透了。
她也懒得起身,就窝在榻上闭目养神。
都说六月的天孩子的脸,这暴雨来得快去得更快,郭圣通估摸着只下了两刻钟,雨势便戛然而止。
漫天黑云散去,明亮的太阳又露出了笑脸来。
她下了榻推开窗户朝外看去,若不是那湿漉漉的地砖和流着水珠的枝叶,她几乎都要以为那暴雨是自己睡迷糊发了癔症。
她唤人进来服侍着她盥洗更衣后,便靠着迎枕坐在南窗下,捡起笸箩筐里的没做完的小孩中衣继续做。
做女红麻烦费事,她从前是能不沾手就不沾手。
可她自有孕后,思来想去地到底还是拿起了针线来。
母亲从前说的话真是没错,学这女红也不为了别的,就为了有孩子后能亲手给他做几身软和舒适的小衣裳便值了。
也不知道孩子是男是女,她便做了纯白的,也不绣花,将来不拘男女都能用。
最好还是个男孩吧。
男孩瓷实,经得起摔打。
☆、第两百十八章 大破
她要是这世还斗不过这命运,他是韬光养晦还是殊死一搏都行,她都陪着他。
可若是个女孩,她怎么忍心叫她受别人的嗤笑鄙夷?
她叹了口气,心道但愿这世还和从前一样,这胎让她生个儿子吧。
倘若有福气,她站得住脚,便再生个女儿,和她哥哥一起把这世间最好的东西都捧到她跟前。
“天色暗了,仔细累着眼睛。”
她闷头做针线,竟没注意到有人进来了。
她抬起头来,望向笑意盈盈的刘秀:“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他坐到软塌边来,眉眼带笑,“我回来也有些日子了,一直没好好陪陪你和孩子,今天早些回来陪陪你们。”
她笑,“我才不信呢,说吧,是不是又要走了?”
他正在给她倒水,闻言身子僵了僵。
他转过身来把水递给她,“喝点水润润嗓子。”
等她喝完水后,他才道:“倒是瞒不过你,我明日就要走了,去打铜马军。”
他见她脸色一下沉了下去,便伸手撩了撩她额前的发丝,一脸轻松地宽慰她,“你别担心我,昆阳大战那么凶险我都过来了,如今这些都算不得什么。”
他黑白分明的双眼中满是胜券在握的自信,郭圣通又知道最终的结局,是以心下虽有些忐忑但论起底气来比他更足。
她握住他的手,低低地道:“我知道你可以的。
但是,你还是要谨慎小心为上。
多少人的身家性命挂在你一个人身上,千万要保重自己。”
她的手细腻温热,握在手中几如那丝绸般。
她本就娇贵,又怀着孩子,正是需要人心疼的时候。
可他不是成日里忙得影子都看不着就是出征在外,她却半句怨言都没有,这般地顾全大局,这般地体谅他。
照说他心下该熨帖极了才是,可他怎么就高兴不起来呢?
他竟像是盼着她跟他哭闹一般。
或许,是她太表现的太好,好到让他怀疑他在不在对她来说都不重要。
他在,她多个能说话的人。
他不在,她也能寻着打发时间的消遣。
他知道自己钻了牛角尖,有个能叫他安心的贤内助不比个就会闹腾骄纵的娇妻好?
他听人说贾复前些日子去求耿况,希望耿况夫人能开解开解他夫人,说他夫人闹着要到邯郸来。
河北未定,呆在哪都没有呆在真定安全。
何况她就是来了,耿况也没空陪着她,叫她来干嘛?
就为了让耿况悬心?
他当时想着耿况那恼火又无奈的样子,还在心底暗自骄傲。
如今想想,有什么可骄傲的?
他究竟还是没能在她心底打上烙印啊。
不过,也不用灰心丧气。
最开始时,她不连嫁他都不愿意吗?
等嫁了,又不愿意叫他碰她。
如今能这么关切地叮嘱他,已经是往好的方向再走。
他该知足才是。
他不说话,她也跟着沉默下来。
屋子里静得连刻漏的滴滴答答声音都觉得惊心。
还是羽年进来打破了沉默,“夫人,要把那沉在井底的西瓜拉上来吗?”
郭圣通差点给忘了,当下呀了一声,看向刘秀,“我叫人在井水里冰了西瓜,这会只怕凉透了,要不要吃口去去暑热?”
这是特意给他准备的?
他点了点头,嘴边不觉浮起笑意。
西瓜很快就抱到了殿里来。
刘秀亲自去杀瓜,郭圣通站在一旁瞧着他一刀下去,那沁人心脾的凉气四溅开来,刀上都有了层凉气。
他痛痛快快地吃了半个瓜,方才去洗手。
“还是这个既解渴又消暑。”
他瞧着离用晚膳还有半个时辰左右,便陪着她玩起叶子戏来。
郭圣通在这上面常年是输家,从前打不过况儿,如今又打不过刘秀。
她也不生气,只笑嘻嘻地道:“等你回来,我一定能赢你。”
他哈哈笑,“行,我就等着做夫人的手下败将了。”
因着午膳时郭圣通说鱼腥,晚膳时齐越宝连河鲜都不敢上了。
但或许是郭圣通真开始害喜了,她就喝了口菠菜豆腐汤都觉得怪不是味的。
可望着对面一脸关切的刘秀,她又硬咽了下去。
他明天就要走了,还是别叫他操心了。
*****
漠漠秋云起,稍稍夜寒生。
等着秋老虎都过去后,天便一天比一天凉了。
郭圣通摸着已经显怀的肚子和母亲并肩站在廊下,看着宫人们采摘桂花。
母亲担心她,一立秋就赶来了。
这几个月她吐的厉害,见什么都没有胃口。
可不吃怎么行呢?
她硬着头皮吃,吃过后又翻江倒海地吐,弄得她光是想想吃饭都觉得受罪。
桂花糕香甜,向来是她的心头好
只是如今听着桂花糕也只有犯恶心的,但母亲不死心,说试试。
“这天气凉了,你也过了头三个月,该是不吐了才对啊。”
她只得依着母亲。
秋日晴空格外高远,几行大雁掠过屋檐笔直向天穹尽处飞去。
金黄的菊花泼洒在和煦的秋阳中,风一来卷走些清香味。
母亲深吸了口花香,问郭圣通:“秀儿来信没有?”
郭圣通摇头,道:“已经和吴汉在清阳汇合了,只是那铜马军剽悍,也是块难啃的骨头,一时半会只怕没有信来。”
母亲揽住她肩膀,“你也别担心,秀儿麾下有河北之地全部的突骑,论骁勇善战天下只怕难逢对手。”
郭圣通失笑,却没法解释。
她真的不担心啊。
可怎么人人都觉得她的镇定是顾全大局呢?
倒是刘荷花见天写信给她,开头总是问她好不好?孩子好不好?
这两句套话后,就是问她贾复到哪了?有没有受伤?
刘荷花求她,但凡有点贾复的什么消息就立马变送回去。
她怕贾复瞒着她。
郭圣通每回看完信后都忍不住笑,这刘荷花啊从前对贾复恨不得永世再不相见,如今又担心的跟什么一样,可见啊他们真是命中的冤孽,怎么都要到一块去的。
桂花糕做好后,她试探性地尝了一块,又等了片刻,竟没反胃。
她压抑住惊喜,又吃了两块,还是不恶心。
母亲在旁屏声静气地等着,见状便喜道:“看来是好多了。”
又过了两天,食案上多了肉食,她也不再闻闻就吐。
她的害喜就这么悄没声地好了。
阖殿上下都跟着松了口气,母亲更是喜得给父亲上了柱香。
也就是在这时,前线又有军报传来。
铜马军被刘秀逼得乘夜遁逃,刘秀追至馆陶将其大败。
☆、第两百十九章 胎动
八月其获,十月陨箨。
秋日空寂冷清的味道从落叶开始。
郭圣通由常夏扶着,和母亲在庭中慢悠悠地踱步。
晚秋的阳光落在头上肩上,渐渐焐热了发丝。
秋风拂过耳边,三五片枯红的香椿叶子迎面落下。
她微微仰头,白茫茫的日光在枝叶缝隙间晃得人睁不开眼睛来。
聒噪地叫了一夏天的蝉,早就没了踪影,只有蛐蛐还蹲在窗下有气无力地叫着。
比起火炉一般烤人的夏天,郭圣通自然更喜欢天高云淡的秋天。
尤其是秋天的夜,不热不凉地,再适合睡觉不过。
仔细算来,她已经有半年没被那梦境缠绕过了。
她暗忖,莫不是那梦也体谅她现在是双身子的人?
这么一想,又觉得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