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归桐——斑之
时间:2017-12-14 15:38:21

  又过了半个时辰,刘疆醒来,睁眼就要哭。
  她无暇他顾,忙抱起他给他换尿布擦身。
  正忙乱间,忽地有乱糟糟的脚步声响起。
  到了门外,脚步声止住。
  郭圣通抬眼看去,是羽年。
  她嘴角都快咧到耳朵上了,“夫人……刚刚有人来回话说是君候称帝了……君候……不……陛下说刚刚登基,诸事繁忙,今天只怕回不来了……”
  称帝?
  她话音一落,满屋的人都先是一愣而后狂喜着跪下祝贺郭圣通。
  君候既称帝,那夫人便是皇后了。
  他们这些身边伺候的人还不是一荣俱荣,自然再高兴不过。
  他们全都激动地望着她。
  众目睽睽之下,身为主角的她却楞了神。
  称帝……
  她听见她的心间有什么咚地一声落地,而后那缠绕了她大半天的不安倏然散去。
  原来是要应在这。
  看来前世时,刘秀也是在此时此地称帝。
  那么,那时的她会是什么心情?
  她眼帘微垂了半刻后,忽地粲然一笑,叫常夏看赏。
  一片欢声笑语中,所有人都只当她方才是喜得愣住了,没有人想到她会憎恶这一刻的到来。
  因为,谁都不知道她这个皇后将来会拱手让人,而要拿回来她还不知为付出多少血泪。
  她觉得累极了。
  她虽然对这一天的到来早有准备,但没想到会来得如此之快。
  从今以后,她的人生便要变得更加丰富了吗?
  立后,废后,尊太后。
  实在是丰富啊。
  她静默地看着众人高兴,觉得前所未有地寂寞。
  她搂住怀里的孩子,冲他笑。
  孩子回之以笑。
  他的眼眸如此干净,笑容如此纯洁。
  她真不想叫他长大。
  她俯身在他额头上轻轻一吻,唇边的笑变得真切起来。
  床榻只睡她和孩子,宽敞地吓人。
  她哄孩子睡着后,许久都睡不着。
  也不知刘秀这会在忙什么?
  谋天下并不是他的本意,但这一路走来,手握权力的感觉想必还是牢牢吸引着他。
  他如今该是很高兴吧,即便天下未定,但想来也是喜悦的。
  他肯定还会迫不及待地叫人传消息到长安区。
  因为,他想和更始帝一起分享他的喜悦。
  今年称帝的不止刘秀一个,谁都觉得自己会是笑到最后的幸运儿。
  毕竟,四月蜀中自立称帝的公孙述看起来也挺像那么回事。
  公孙述出身官宦之家,其父在哀帝时为河南都尉,公孙述因此得为清水县长。
  其父因其年幼心忧之,便遣门客随从上任。
  不到月余,门客去而复返。
  其父问之,门客赞叹说公孙述能力过人,实在是不需要人辅佐。
  而后,公孙述用行动证明门客所言非虚。
  他把治下治理得井井有条,百姓为之敬服。
  太守因此使他兼摄五县,王莽后又任公孙为导江卒正。
  刘玄即位后,各地豪强起兵呼应。
  公孙述杀南阳宗成后依仗着蜀地险难,赶走了更始帝派来的柱功侯李宝和益州刺史张忠,自立为蜀王。
  后觉称王还不够,索性登基称帝。
  国号大成,尚白,建元龙兴。
  可没有用的,公孙述并不是汉室宗族,他在大义上便得不到天下人的拥戴。
  天下思汉,哪怕王莽篡汉前的汉有种种不堪。
  但时至今日,人人都只愿想起文景之治,想起武帝马踏匈奴的威风。
  所以,连把更始帝吓得寝食不安的赤眉军也在其后立汉室宗亲为帝,以此来光明正大地取代更始帝。
  他们立的是城阳景王刘章的后裔——刘盆子。
  在此之前,刘盆子不过是个放牛娃。和其兄刘恭、刘茂被掠入军中候后,刘盆子仍旧放牛,只不过变成了给右校卒中刘侠卿放牛。
  六月赤眉军至郑后,樊崇为了师出有名,为了鼓舞连打胜仗却盼着回家的将士们,求助于巫师。
  赤眉军多为齐人,齐人对能带来上天旨意的巫祝深信不疑。
  巫师求神后,言城阳景王刘章的后代当为天子。
  于是樊崇在赤眉军中遍寻于营中寻刘章后裔,共得七十余人。
  仔细算下来,刘盆子兄弟和前西安侯刘孝同刘章的血缘最近。
  热衷于让上天决定的赤眉军决断不定后,便采用了抽签的方式。
  刘盆子是最后一个抽签,但偏偏抽中了。
  赤眉军上下以为此为天意,就此立刘盆子为帝。
  郭圣通不知道这个十五岁的孩子有没有能力当皇帝,但她想樊崇那样的人怎么会容许真有人取代他?
  不过是一个傀儡罢了,和刘婴一样的傀儡。
  这样的世道中,有的人巴不得有个刘姓,也有的人正是因为刘姓而彻底地改变命运。
  就像她为真定翁主之女一样,命运早早地给他们划好了前进的轨道。32
 
  ☆、第两百三十九章 封后(两章)
 
  六月流火天,暑热在东方刚刚破晓便爬上了窗棂。
  等着阳光普照大地时,廊柱已经被晒得滚烫。
  屋子里的冰山在半夜就化完了,初到一地也没得补给,郭圣通一大早就被热起来了。
  她昨天思虑多了,睡得晚,精神头有些不足。
  用过早膳后,为了叫自己清醒点也为了纳凉,她抱着刘疆去后院的竹林散步。
  竹林是羽年发现的,她一到哪总是满怀着热情四处探索。
  夏天的云有些像打散了的蛋花,浮在空中就连轮廓都是模糊的。
  太阳穿过葳蕤花木的缝隙,投下一地光芒。
  风卷来,带着火球的味道。
  天生只适合留在春天的柳树被晒得奄奄一息,垂着枝条,耷拉着脑袋,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
  才盛开的紫薇花,也被晒得低垂着眼帘。
  只有那绿叶不为暑热所苦,依旧鲜明浓绿的醉人眼。
  竹林还只在视野中出现,便簌簌而动卷来一阵狂风。
  风是清凉的,还带着股竹叶独有的清新味道。
  刘疆觉得有趣,在郭圣通怀里乐得拍掌。
  四个月的他力气倒是不小,拍得人耳膜嗡嗡地。
  羽年夸他:“呀,我们小公子力气好大啊。”
  他睁着黑溜溜的大眼睛望着她。
  他还听不懂话,但已经可以分辨语气。
  于是,他拍得更厉害了。
  郭圣通有些无奈:“你可别逗他了,这就是个人来疯。”
  话音刚落,刘疆就咿咿呀呀地喊起来,似是为自己抱不平。
  她好笑地拿额头轻轻点了他一下:“你啊,这么点我就说不得你了,那以后还了得?”
  刘疆咯咯地笑,笑声软糯极了。
  到了竹林下,风更劲了,吹得人衣袖飘飘,暑热顿消。
  刘疆伸着小手要够青翠的竹叶,郭圣通叫羽年折了一叶拿给他看。
  他扭着麻花往外够,羽年忙拿远些。
  他现在跟小狗没什么区别,看着什么感兴趣的都想舔一下。
  多不干净啊,当然不可以。
  他有些不高兴,撅起嘴叽哩哇啦地说了一大通。
  羽年捂嘴笑。
  他这下是真生气了,回过头来又开始数说起郭圣通来。
  郭圣通笑:“你这孩子脾气还不小。”
  刘秀性格温柔宽和,她赶不上刘秀,但也还算是个好说话的啊。
  怎么就养出这么个小霸王了?
  要是前世也是这般性子,那前世想必在她被废后日子难过的很。
  她唇边的笑意渐渐回落,心底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生完刘疆闹了一场情绪病后,她满以为自己已经看得通透,不再执着,不再惶恐。
  未来但凭初心,勇敢前行就是。
  可人到底只是人,不是神。
  许多事不是想的明白就行。
  这是她的儿子,是她心头的一块肉。
  她怎么才能当前世的一切不存在?
  终究都是经历过的。
  这辈子闯得过去吗?
  她不知道。
  刚嫁刘秀时,她还天真地想着,她要面上和他恩爱,牢牢地把控住他。
  可,怎么能划分清呢?
  戏做久了,如何能不沉沦?
  她在他面前越来越自在,想发脾气就发脾气,早就把要树立贤良温婉的目标忘在脑后了。
  他比她想象的还要包容她,有时候她真的很想很想知道,他的底线究竟是什么?
  为什么能对她这么包容?
  因为她大舅是真定王?
  可时至今日,他早就不需要借大舅的势了。
  那是正如他所说,他是真的爱慕她?
  爱慕——
  她呢喃起这个词,心下悲喜不定。
  他的确是这么说过,在娶她之前。
  但郭圣通始终不敢轻信,她宁愿相信这是他的一时新鲜。
  只是,这个新鲜劲有些久了。
  那是真爱?
  呵呵呵……
  把真爱小贵人放在哪了?
  也不知道她多漂亮。
  想想前世废后时肯定精彩的很。
  啧啧啧……
  无端废元后,还不知道朝臣们要如何劝诫呢?
  说不得,还有人要以死相逼。
  但想必是没用的。
  没想到啊,刘秀也有为红颜怒发冲冠的时候。
  她知道自己现在很酸。
  这种情绪真的不好啊,不好。
  要是当年吕后也像她这样醋意满满,只怕是斗不过戚夫人的。
  她也得收敛。
  嗯,收敛。
  无爱才是制胜法则啊!
  “呀——”
  刘疆见她一直出神,不满地大声呀了一下。
  郭圣通终于回神,她抱起他举高:“你现在怎么一天比一天脾气大?你说你是像谁呢?”
  她蹙眉想了片刻,迟疑地问羽年:“是不是有些像况儿……”
  母亲性子也是一等一的好,只有况儿是有些脾气的。
  羽年道:“外甥像舅,婢子觉得有道理。”
  说起郭况,郭圣通也是日夜挂心。
  他现如今跟着邓禹北进长安,虽然捷报不断,虽然邓禹文韬武略是再稳妥不过的人,但她仍然担心。
  反倒是母亲,写信来时提起况儿骄傲不已。
  母亲说,她总算没把况儿养成纨绔,还能帮扶着郭圣通一点。
  郭圣通如今也是做母亲的人,她明白母亲盼着况儿出息的心理,但与此同时,说不担心那是假的。
  母亲的重点是在后面那句话——能帮扶她。
  她每想到这鼻子就酸,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她抱着疆儿,响亮地在他额头上吻了一下,逗得他咯咯笑个不停。
  他的笑容实在是太无邪了,如阳光般照得她心底通亮。
  “夫人……夫人……”
  一个小侍女顶着大太阳风风火火地跑来,远远地就喊起来。
  常夏皱眉,回身就骂:“嚷什么呢?有没有规矩?小公子经得住你这么一惊一乍?”
  小侍女被骂了忙拜下认错,但嘴角仍是咧开了笑:“夫人,陛下遣人来传旨。请您到正院去……”
  封后?
  常夏和羽年对视了一眼,都欣喜都看着郭圣通。
  虽说郭圣通出身尊贵,又育有子嗣,还是发妻,按理来说刘秀称帝后她必封后。
  但是只要一天没落实,总还是叫人有些不安。
  如今封得这么干脆,当然叫人心里痛快了。
  相比她们俩的喜悦,郭圣通一时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有什么好高兴的?
  将来说要收回去就收回去?
  你还得对他感恩戴德,不好笑吗?
  她从容地抱着刘疆回到了正院。
  好家伙啊。
  里里外外的人都跪下了。
  看来她要再来晚些,这些人都得晒晕。
  她把刘疆递给常夏抱着,跪下接旨。
  “……诏曰:皇天上帝,后土神只,眷顾降命,属秀黎元……秀犹固辞,至于再,至于三……羣下佥曰:‘皇天大命,不可稽留。’敢不敬承……帝王承天立极,须使四海同伦,万方向化……匪独外治,盖亦内德茂焉……故政教弘敷,肇先宫壸……所以共承宗庙,助隆孝养……发妻郭氏貌和德嘉,生长子疆……宜奉宗庙,俾佐朕躬,正位中宫,为天下母。其赦天下,与民更始。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使者洋洋洒洒地念了足有一炷香的时间。
  总结起来先说刘秀无奈地应天之命称帝,而后又觉得她可以立为皇后。
  无奈吗?
  光是这次南下回军,刘秀便不知道被诸将劝诫了多少次。
  到中山国后,诸将便联名上奏:“汉遭王莽,宗庙废绝,豪杰愤怒,兆人涂炭。
  王与伯升首举义兵,更始因其资以据帝位,而不能奉承大统,败乱纲纪,盗贼日多,群生危蹙。
  大王初征昆阳,王莽自溃;后拔邯郸,北州弭定;参分天下而有其二,跨州据土,带甲百万。
  言武力则莫之敢抗,论文德则无所与辞。
  臣闻帝王不可以久旷,天命不可以谦拒,惟大王以社稷为计,万姓为心。”
  刘秀未应。
  但有句俚语说得妙极了:皇帝不急太监急。
  如今名分未定,诸将比刘秀急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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