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归桐——斑之
时间:2017-12-14 15:38:21

  郭圣通掀被下榻,接过刘秀递来的温水抿了一口笑道:“她忘了和李通说喜信,已经回家去了。”
  被妹夫比下去的刘秀也不甚在意,“回去就回去吧,左右离得近,随时也能见着。”
  想到即将到来的小外甥,刘秀嘴边的笑就落不下去:“朕听着信后特意叫人去宗庙里祭拜了祖宗父母,让他们也跟着一块高兴高兴。”
  郭圣通顺手把玉杯递给刘秀,执起牛角梳跪坐在尚方四神伯矩纹透光镜前。
  明亮的光线照在镜面上,墙上映开镜背古朴美丽的花纹。
  “你往后尽量早点放李通回去,小妹这是头胎,虽然欣喜非常,但心下到底忐忑害怕的紧。
  让李通多陪陪小妹,小妹能放松许多。
  我也叫青素留意了,从宫中挑几个经验丰富性格稳重的宫人给小妹。
  到时候,叫小妹进来过过眼。
  这人啊,也是看眼缘的……”
  她说着说着,忽听得身后人笑了一声,而后手中的牛角梳也被抽走。
  她不悦起来:“怎么了?我哪没想妥帖你说就是,笑什么呀?”
  刘秀摇头:“不是。”
  他望着镜中的郭圣通,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道:“桐儿,谢谢你待我的姐妹们都这么用心。”
  郭圣通想也没想便反问道:“难道不也是我的姐妹们吗?”
  刘秀愣了愣,一道暖流从他心间涌起,直往天灵盖冲去,冲的他眼中都起了雾气。
  他略微平复住情绪后,忙连连点头称是。
  他慢慢挽起她的秀发,又仔细挑了珠钗簪进发中。
  等着给她打扮妥当后,他方才抑扬顿挫地念道:“凤凰鸣矣,于彼高冈。
  梧桐生矣,于彼朝阳。
  菶菶萋萋,雍雍喈喈。”
  等念完后,他拉着她起身,“这梧桐树还没到,凤凰却让朕迎了进来。”
  梧桐树?
  郭圣通望向他。
  他笑着解释道:“岳母说你的小名取自漆里舍中的梧桐树,朕想你爱屋及乌,也一定很喜欢梧桐树的。
  便想着给你再种棵梧桐树,只是一直也没安定下来。
  今年开年祭祀时朕在城外瞧中了一对梧桐树,生的极好,枝干笔直,枝繁叶茂的……”
  他边说边比划,“种花师说得暮春时才能移栽,因为那时地温升高,树成活几率高。
  前几天朕问他可不可以了,他说行了。
  明天朕叫种花师过来,你看种在哪。”
  他感慨起来:“朕还想给你一个小惊喜,却不想这是报之以琼琚。”
  她忍不住笑着回道:“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她想到这,粲然一笑,望着快步进来拜下行礼的种花师轻声叫起。
  种花师起身后,垂首恭恭敬敬地道:“还请殿下示下。”
  郭圣通想了想道:“就种庭中东西两角行吗?”
  种花师点头道可。
  梧桐树今晨便被挪起,得趁早栽下。
  是以郭圣通一说了地方,种花师出去后便带了人去移栽。
  她踱步到廊下,看着高大的梧桐树从殿门口被移进来。
  她注意到梧桐树枝叶都被修剪过,剪口还被刷上了白漆。
  种花师解释道:“移栽会让树木根茎元气大伤,所以越大的树越不好移栽。
  剪去些枝叶,能加大树木成活的几率。
  而且,还得在移树前一周就得让它喝饱了水,这样挪过来后哪怕短时间内树木没法适应,也不至于因为吸收不到水分而枯死。”
  郭圣通听的连连点头,自觉又涨了不少见识。
  梧桐树的移栽足花了一个半时辰,为了更好地养护它们,种花师走时还留下了个小学徒。
  刘疆睡饱后起身,惊讶地发现不光多了个生面孔,还多了两棵高耸入云的大树。
  他甩开小腿扑向郭圣通,指着梧桐用力地道:“树树……”
  郭圣通点头,“嗯,树树,梧桐树。”
  她俯身抱起刘疆朝梧桐树走去。
  梧桐树的叶子是心形的,密密匝匝地堆满了树梢枝头。
  它们绿的程度大不一样。
  向阳的一面绿的深些,背阴的那面绿的浅些。
  叶太密,以致于连阳光都透不下来。
  她抱着刘疆仰头望上望,恍惚间便又回到了漆里舍的盛夏天。
  她忍不住感慨,时光真是太匆匆。
  既把孩子抱了出来,她索性便带着孩子走走。
  前几天还是满树花苞的槐树一夜之间忽地全开了,雪花般的槐花浪花般地卷得人有些透不过气来。
  槐花香味淡淡的,但这么一树繁花堆在一起,那香味真是快把人都给淹没了。
  郭圣通摘了几朵簪在鬓角边,刘疆见了也闹着要,她忍着笑给他也戴了几朵。
  回来时,她在宫墙外见着几个正在摘荼蘼花的宫人。
  宫人们见她来,忙拜下。
  她微微颔首,目光落在已经露出颓势的荼蘼花上。
  她忽地意识到,原来真是已至暮春啊。
  雪白重瓣的大花飘飘洒洒地开在暮春的晚风中,香微而清,有些像蔷薇花香。
  她轻声道:“别就这么戴了,也留一些做干花吧。
  冬日拿出来戴,仍有余香。”
  宫人门呐呐应是。
  走进殿中,路过两口双人合抱的大缸时,她惊然地发现缸中睡莲已经冒出来花骨朵来。
 
  ☆、第两百七十二章 人选
 
  她忍不住再次感慨:春光真是要淡去了啊。
  嫩绿的莲叶一片接一片,连得偌大的缸中只剩了不大的地方来给底下的游鱼换气。
  而那淡红色的花骨朵亭亭玉立在莲叶中,格外引人注意。
  她愣神的这功夫间,鱼儿跃出水面,甩一甩尾,溅得莲叶上全是水珠。
  刘疆伸出手指着鱼喊:“雨雨……雨雨……”
  郭圣通忍俊不禁,“是鱼鱼,不是雨雨。”
  刘疆学话很快,但小孩子嘛,说话含糊是最正常的了。
  回到殿里,郭圣通刚陪刘疆玩了会鲁班锁,刘黄又来了,等送走她时天已近黄昏了。
  刘疆知道每天到了这时候父皇便该回来了,他闹着要到殿门去等。
  郭圣通一面羡慕刘秀的不劳而获,一面拗不过他只得牵了他出去。
  夕阳西下,庭中花木都被照得通亮。
  高大茂盛的梧桐树尤其漂亮,立在那真有种卓然而立的感觉。
  漂浮的白云渐渐变得五彩斑斓,美丽的叫人动容。
  暮春的黄昏很短暂,夜色很快便如水般渗透上来。
  它漫过宫阙,漫过望楼,天地间渐渐黯淡下来。
  刘秀的身影终于出现在门口。
  刘疆啊了一声,甩开郭圣通的手,跌跌撞撞地跑上前去。
  刘秀大步流星地上前,一把抱起他,高高地把他举过头顶后又抱回怀里。
  刘疆知道这是父皇表达喜爱的方式,所以他在这时笑的格外开心。
  他趴在他怀里,絮絮叨叨地说起一天的见闻。
  他会说的字词还不多,一急起来连发音都不太准了。
  偏偏一个说的开心,另一个听的也认真。
  等刘秀抱着刘疆到郭圣通身边后,第一句就是:“梧桐树果然种的对,你喜欢,疆儿也喜欢。”
  郭圣通:“…………”
  我好像是亲妈没错吧?
  怎么就只听到一堆叽里咕噜含糊不清的字音呢?
  刘秀接着又道:“大姐进宫来了啊?”
  郭圣通:“…………”
  她是听见姑姑了,可刘疆有两个姑姑,你是怎么知道是大姐而不是小妹的?
  说吧!
  你们父子俩什么时候背着我创立一套语言系统了!
  儿子啊!
  我还想着将来我们母子俩做成功逼宫造反的卫子夫和刘据第二呢,你这样让我对未来很惶恐啊。
  她点了点头,“进去说。”
  进到殿里后,就会捣烂撒娇的刘疆被抱走,郭圣通亲自服侍刘秀更衣。
  “大姐这次来还和我说了些事呢,我估摸着是想让我说给你听。”
  “哦?”
  “你不是夺了王梁的大司空之位吗?
  今天大姐问我,你有没有属意的人选了?
  我说,我也不知道,没问你这些。
  大姐就没说话了。
  等着快要走时,又和我夸太中大夫宋弘如何好。
  这什么意思,我大概也就懂了。”
  她说到这,忍不住掩嘴笑:“我看啊,大姐只怕是瞧中宋弘了。”
  跟着又叹了口气,“可宋弘已有妻室,既不能叫人休妻,也不能叫大姐做妾,这可真是道难题。”
  她自顾自说了半天,忽地发现刘秀一直没说话。
  抬起脸一看,他脸色竟有些凝重。
  郭圣通立马反应过来:“你想哪去了,宋弘和大姐统共就见了一面,他哪能怂恿大姐?
  大姐也没有掺合朝政的意思,她只是觉得宋弘适合,就和我暗示了一下。”
  刘秀失笑:“你才想哪去了,朕是怕大姐真对宋弘情根深种了,那就难办了。”
  他本来还想笑郭圣通如此维护刘黄,不知道的还得以为刘黄是她大姐,但想想还是吞了回去。
  还是不逗她了,回头再生气了。
  她说的对,那本来就是她的姐妹。
  他拉着郭圣通往外走:“大姐眼光也是不错,朕这次还真决定了要用宋弘为大司空。”
  夜色已经漫上窗棂,晚风送进淡淡的花香味。
  这股花香味融进袅袅升起的青烟中,很快便无处可辨了。
  清凌凌的月光从门缝里渗进来,叫郭圣通想起白日里的槐花来。
  等到坐在食案前时,刘秀教郭圣通试探刘黄:“大姐要是说起宋弘,你就接着她的话说。
  看看说有意赐几个美妾给宋弘,大姐什么反应?”
  郭圣通咂舌,指他:“你也太坏了。”
  刘秀好笑:“这是策略,怎么能说是坏呢?”
  他语重心长地教导郭圣通道:“大姐能有意中人,能再有个美满家庭朕比谁都高兴。
  可选谁不好?
  怎么能选个有家室的呢?
  你说,朕要是叫宋弘休妻,他从是不从?
  朕反正觉得,他不管怎么选,朕都不高兴。
  要是大姐还只是单纯的欣赏,朕赶紧想办法掐断。”
  “那要是不是呢?”郭圣通问道。
  刘秀心烦地道:“到时候再说,到时候再说。”
  看着苦瓜脸心事重重的刘秀,郭圣通真有些想笑。
  单纯的为他烦心笑。
  谁叫他上辈子没少让她烦心?
  但很快就轮到郭圣通心烦意乱、忐忑不安了。
  彭宠终于到洛阳了。
  他是五月初三上午到的,到了之后自然第一时间要去拜见刘秀。
  郭圣通自闻信后便开始坐立不安。
  她一早就叫人送信告诉彭宠王梁已被赦免的消息,又叮嘱他不要和刘秀提过去的功劳,更不要表露对大封功臣的不满。
  但是人算哪赶得天算,谁知道会不会说着说着一下就出了问题。
  彭宠这口无遮拦的性子啊,改只怕是难改了。
  就看今天的临场发挥和刘秀的心情了。
  她这天一直等到夜幕低垂,也没见着刘秀回来。
  打发人去问,回说还在见渔阳太守。
  郭圣通也不知道这是好还是坏,只得耐心等着。
  又等了足有一个时辰,刘疆都洗漱睡下了,刘秀才终于回来。
  郭圣通迎上前去,隔着老远就闻到他满身酒味。
  这是和彭宠喝酒了?
  又回忆起往昔,和王梁一样动了旧情?
  那应该还算谈的不错吧?
  刘秀身形都有些打晃了,却不肯叫人扶。
  他和郭圣通举起手来:“朕就喝了三杯。”
  郭圣通望着他齐刷刷的五根手指,心道你说三碗我就信。
  醉成这样,自然也没法说话了。
  她叫人端来醒酒汤喂刘秀喝了,又服侍他躺下后,到底还是不安心,便叫常夏去彭宠那问问。
  半个时辰后,常夏回来了。
  “太守也喝醉了。”
  郭圣通:“…………”
 
  ☆、第两百七十三章 如愿(两章)
 
  夜幕被曙光冲破防线后,很快便溃不成军,卷着残星抽身而去。
  天际边的云霞被露出半张脸的红日镀上了层金边,美的叫人找不出合适的形容词。
  清晨的空气总是格外清新,羽年站在廊下的台阶上仰着脸望天。
  天很蓝很蓝,是那种纯粹的蓝色。
  她喜欢这样的晴空,总觉得再糟的心情看了这样的天空也会跟着明媚起来。
  但,她有很难过的时候吗?
  好像没有。
  被送到殿下身边时她只有四岁,母亲说她当时哭的撕心裂肺,怎么也不肯走。
  母亲还说她当时心都被哭碎了,翁主体谅便说不送来也使得的。
  可父亲不同意,说家生子哪有不伺候主人的?
  她是哭着走的。
  那时候应该是很难过的吧,可是她怎么全没印象了呢?
  殿下说过人的潜意识里都是更愿意记住快乐的时光,所以她忘了也正常。
  毕竟翁主和善,殿下也好伺候,还有常夏陪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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