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归桐——斑之
时间:2017-12-14 15:38:21

  虽说自小离家,但却也并没跟家人们疏远起来。
  父母兄嫂都觉得她受苦了,时常私下贴补她,逢着她要回家时母亲和嫂嫂一大早就忙活起来。
  但从前并未觉得自己多幸运,直到一再被比较。
  原来为人奴婢,过的像她和常夏这么如意轻松的真是少数。
  更多的是像青素那样,提起过往立时就红了双眼的。
  便是赵昌海——
  她低下头来,余光扫向竖起耳朵等着传唤的年轻黄门。
  她之前和绝大多数人一样,对他的印象只是一个幸运儿,因为做事勤勉认真而一步登天的幸运儿。
  可常夏说哪有那么多正等着你的机遇?谁知道他私底下为了冒这次头付出了多少努力?
  她被说的沉默,自此以后再也不当赵昌海是个全没心机的老实忠厚人了。
  但他仍是那样,待她们这些皇后身边的人既不巴结也不得罪。
  羽年不知道他是真这般高明,还是真是这般性格。
  红日终于跳出了地平线,冉冉上升。
  明亮灿烂的光线漫下来,照在去年冬天换上去的螭吻吞脊兽上,威风凛凛。
  蒸腾的云霞散去,天色明澈透净。
  随着时光的流逝,赵昌海有些焦躁起来,时不时地回头望去。
  羽年知道,往常这时候陛下早就起身了。
  可昨夜陛下不是喝醉了吗?
  起不来也是正常。
  宿醉多难受啊。
  她看他急成那样,到底还是有些不忍心,挪过去两步低声道:“陛下这时候不起来,只怕今天就是不去前殿了。”
  赵昌海下意识扫了一眼四周,确定她是在跟自己说话。
  他从前闹过一次笑话后,就落下了不轻易搭话的毛病。
  他自小家贫,没机会念书,入宫后便抓住一切机会识字。
  他慢慢琢磨出一些道理,而后小心翼翼地应用在生活中。
  帝后虽琴瑟和鸣,但他想天家夫妻和民间夫妻哪能一样?
  他要是和皇后身边的人走的太近,陛下只怕就不能放心用他了。
  所以,远着好啊。
  就只忠心于陛下,这便是最稳妥的做法。
  但现下人家主动示好,也没有得罪的道理。
  枕头风也是能吹死人的啊。
  他压低声音解释道:“陛下今天要见的大臣很多,要是陛下不理事了我得早些使人去通知。不然,叫他们白白跑一趟,回头不知受多少埋怨。”
  哦——
  这样啊。
  羽年明白过来,但却帮不上忙。
  她总不能说把皇后叫起来吧。
  她默默地缩了回去。
  赵昌海余光见着,忍不住有些想笑。
  天光大亮,透过柔顺垂下的窗纱一路扑到床榻前。
  郭圣通疲惫地睁开双眼,费力地把搭在身上的腿推下去。
  这一夜,真是睡的难受死了。
  他说梦话说到半夜也就算了,还一直和她抢被。
  她好容易睡着,活生生被冻醒。
  她没力气和他生气,窝着火下了榻从柜中抱了床被盖。
  她舒了口气,闭上眼沉沉睡去。
  她做了个梦。
  烈日当空,她被晒的睁不开眼睛。
  她埋头疾走,好容易见着株绿荫如盖的槐树,忙提起裙子小跑起来。
  结果——
  那树竟然轰然一下倒了,她躲闪不及,被砸的眼冒金星,话都说不出来。
  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越来越急促……
  冷汗浸透了她的后背。
  她啊了一声,猛然从梦中惊醒。
  她吁了口气,闭了闭眼。
  等等……
  这压迫感怎么还在?
  她很快就找到原因了。
  她身上盖着两床被,还压着一条腿。
  难怪又热又喘不过来气!
  望着兀自睡的香甜的刘秀,她真是恨不得给他一掌!
  疆儿都比他听话!
  她深吸了几口气,决定不和醉酒的人计较。
  但躺下后怎么都睡不着这是怎么回事?
  折腾到凌晨,她终于睡着了。
  结果,这腿又搭上来了。
  她也没心思睡了,只想着赶紧把他送走了中午再补觉也是一样的。
  她推他:“起来了……”
  他不理她,被念叨的烦了索性拉过被严严实实地盖住自己。
  郭圣通被他气乐了,索性也就不管他了,披了褙子往偏殿去了。
  梳洗时,羽年问她:“陛下今天还去前殿吗?”
  不等郭圣通说话,她就解释道:“赵昌海说陛下今天要见很多人,要是见不了了得提早通知。”
  这还真是个事。
  郭圣通只得又转回去,继续叫刘秀起来。
  他睁开眼,按着太阳穴,声音有些嘶哑:“什么时辰了?”
  郭圣通:“……”
  装的好像我是才叫你一样。
  抱怨归抱怨,她还是看了眼刻漏:“辰时三刻。”
  他啊了一声,立时也顾不得头疼就要下榻来,“这么晚了?”
  她知道宿醉难受的紧,当下又有些心疼起来:“休息一天吧。你这么连轴转,也该歇歇了。”
  他摇头,“昨日就定好了今天要见谁,哪能就因为喝醉了难受就不见了?”
  她骗他:“你今天起这么晚,我还以为你不去前殿,已经让赵昌海去通知他们不用进来了。”
  他立马就信了,望着她叹气。
  叹气完又笑:“也好,朕都多久没腾出时间陪陪你了。”
  他立马兴致盎然地研究起今天要带她和刘疆玩什么,“骑马?射箭?蹴鞠?”
  郭圣通赶紧拒绝,“你今天好好休息就行了,头疼成那样还骑什么马?”
  他唇边立时漫起笑来,一脸被关心后的开心。
  郭圣通想到刚刚起身时还想暴打他一顿的想法,难免有些心虚,借着去给他端醒酒汤转了出去。
  她怕一会说着说着,再忘了告诉赵昌海去通知人。
  用过早膳后,她叫常夏和羽年把刘疆带到庭院里去玩。
  这孩子,一起来看着刘秀在,立马高兴的不行,以为还要去挖竹笋,拽着刘秀就要往外走。
  刘秀本来就头晕迷糊,被他拽的又有些想吐。
  郭圣通忙替刘秀许愿:“父皇今天有些难受,别闹父皇。明天……明天母后带你去大姑府上玩。”
  父皇到底天天见的,不如一次都没去过的姑姑府上有吸引力。
  刘疆爽快地点了头,乖乖被牵了出去。
  孩子天真烂漫的笑声很快便随风飘进来。
  刘秀揉着太阳穴,目光情不自禁地柔和起来。
  他吩咐赵昌海:“看伯通起来没有?就说朕中午想和他一块用膳说说话。”
  他不说,郭圣通差点都把彭宠忘在脑后了。
  她不动声色地问他:“昨天什么事那么高兴啊?头一回见你喝醉。”
  “孙登称帝了。”他习惯一句话总结整件事,然后再慢慢地解释,”昨天传来军报,铜马、青犊、尤来余部拥立孙登为天子……”
  郭圣通愕然,忍不住打断他:“这有什么好高兴的?”
  他眉一挑,好笑道:“怎么这么没耐心?也不听朕说完。”
  郭圣通:“……你说。”
  “当时伯通正好在那,立即表态说愿出人出力。”他感慨道:“就这一句,朕就知道和伯通不用再谈了。”
  “从前是朕错了,一直想着磨磨伯通,让他不要仗着从前的功劳骄傲自满。
  但今天见到伯通后,朕发现伯通一直没变,是朕变了。
  他一直是那死脾气,但心却是滚热忠诚的。
  是朕忘了,忘了啊……”
  为了表达自己的歉疚,他在午膳后握着彭宠的手真诚地道:“朕想了想,想用伯通为主将去讨伐孙登,不知卿以为如何?”
  彭宠想也没想,当即便应了:“陛下但有所遣,臣无所不应。”
  嗯……
  前世的刘秀真是脑子进水进的不少,才会把这样忠心耿耿的人都给逼反了。
  论沟通的重要性啊!
  彭宠带兵打仗的能力郭圣通是放心的,而有了这桩军功彭宠也能往上升升了。
  只要和朱浮升成平级,他还拿什么压彭宠?
  军情紧急,彭宠翌日便辞别了刘秀回渔阳调兵。
  他来去匆匆,郭圣通都没找着机会私下和他说说话。
  但之后彭宠夫人写了信来给她,说是全家都会铭记她为彭宠周旋的恩情。
  她撂下信笑笑。
  这就够了。
  努力了这么久,她终于打开了一点局面。
  高兴过后,她继续烦心。
  彭宠走后的第二天,她带着刘疆去了刘黄府上。
  用过午膳后,疯玩了一上午的刘疆沉沉睡去。
  姑嫂俩便坐在窗前吹风说话。
  窗外是一丛湘妃竹,光影落在斑斑点点上,风吹来竹子清新的味道。
  刘黄时不时用手撩撩发,明亮而柔和的阳光落在她肩上,抬眸间的温柔叫人忍不住还之以笑。
  刘家兄妹都是吃过苦的,但要说吃苦最多谁都比不过刘黄。
  但很奇怪的是,命运压不倒她。
  她半点戾气也没有,谁也不怨。
  她的手因为常年做粗活很是不好看,但她并不回避这个问题。
  她时常夸赞郭圣通手好看,说自己就算是再保养也养不出来了。
  可还是好看,真的好看。
  她撩发时那从心底冒出来的从容气度,让人自动忽略了她的手。
  她已经不是十五岁的小女孩子了,该不会为一场感情要死要活。
  郭圣通想,既然这样为什么不让她勇敢一次呢?
  她提起宋弘来:“陛下任他为大司空后很是满意,昨天和我说想赐两个美妾给他。”
  刘黄的声音立时有些发飘,“哦?是吗?
  大司空到现在膝下还空虚着,想必也是盼着有个孩子的。
  只是,不知道他夫人会不会不高兴。”
  郭圣通:“……”
  不是吧!
  我都不知道的事你知道了,这不是明摆着告诉我你对宋弘有意?
  要不然,为什么这么关注他?
  完了。
  这下是真给她和刘秀出了一个难题。
  她当即跳过这个话题,仿佛真是突然想起顺嘴说一说罢了。
  而后刘黄始终欲言又止地望着她,她也只能当看不到。
  晚间刘秀回来后,她火急火燎地把这个发现跟他说了:“这可怎么办?
  宋弘要是肯休妻另娶,我这心里又得扎根刺,觉得宋弘目的不单纯。
  可要是宋弘不肯,大姐又得难过成什么样子?”
  她想了想,有些小犹豫地提议:“要不然我们就当不知道吧,或许大姐也没有要嫁的意思,就是想默默地喜欢呢?”
  刘秀摇头,“大姐不是那样含蓄怯懦的人……”
  事实证明,他说的很对。
  半月之后,彭宠策反孙登部下乐玄,乐玄杀孙登,率众五万余人降汉。
  刘秀喜之,赐关中侯。
  也不知道是不是之前郭圣通说那句要赐美妾刺激到刘黄了,她在这当口暗示郭圣通,她愿意再嫁。
  郭圣通当时一颗心都快挑出来了,也不敢问她想嫁谁,只说等刘秀回来后再说。
  刘黄也不就此多说,笑着出宫去了。
  刘秀晚间喜气洋洋地回来,就见郭圣通愁眉苦脸地坐在那。
  刘疆好几次拽她,她都没有应。
  见着刘秀回来,委屈坏了的刘疆甩着小短腿就上前告状。
  刘秀抱起刘疆,上前连喊了几声才终于让她回神。
  她把刘黄的话告诉了刘秀,“这下怎么办?”
  他放下刘疆,一脸无奈地看她:“你啊,别太紧张了。也就两种结果,我想大姐都是能承受的。”
  翌日,刘秀召刘黄进宫,称其新寡,想为其择婿。
  刘黄点头许之。
  于是,刘秀自然而然地问起刘黄有无意中人。
  他的倘若没有还憋在嘴里,刘黄就痛快地点了头,“宋公威容德器,群臣莫及。”
  坐在刘秀旁边的郭圣通正在心不在焉地喝茶,差点呛着。
  刘秀倒是比她淡定的多,他同样很痛快,“用过午膳后,朕召宋弘来问问他的意思。”
 
  ☆、第两百七十四章 糟糠 (两章)
 
  用过午膳后,郭圣通见刘黄有些坐立不安,便也无心歇午。
  她哄睡了刘疆后,引着刘黄上了却非殿前的望楼。
  这座望楼足有七层高,站在顶层便可望见朱雀门。
  入宫必经朱雀门,在这能第一时间看到宋弘进宫的马车。
  郭圣通想,这样多少能缓解一下刘黄的焦虑。
  宫人挽起窗纱,风肆无忌惮地卷进来,吹的刘黄头上的珠玉步摇前后摆动,发出细碎的声音。
  郭圣通看见,刘黄吸了口气,唇角弯了弯。
  她笑了笑,踱步到窗前任风吹的她睁不开眼睛。
  云来了,风走了。
  鳞次栉比的宫殿楼阁静默在蓝天下,壮丽威严。
  郭圣通转过身来,光扑在她耳边,点她瓷白透亮的肌肤。
  她轻笑了笑,双瞳剪水的眸子立时就泛开潋滟的光芒。
  “大姐,你喜欢大司空什么啊?”
  刘黄对这个问题并无意外,“我自己也这么问过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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