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府为此特地派了懂农事的黄门来。
毕竟,天子亲耕也不过是象征性地在地里走一圈。
地下人都只当皇后是一时兴趣,哪敢真叫她下地耕作?
黄门来了后,先给郭圣通一一讲解这些农具都是什么用途,而后又亲身示范了一下,最后问她要在哪块耕种?
不得不说,这是个令郭圣通为难的问题。
阳春四月,花事正盛,
哪都是一处风景,她实在是下不了手。
最后,闭着眼随意指了块地方。
于是,绿草被翻开,露出褐色土地来。
耕牛上了犁,人在后赶着牛。
乍一听来,似乎简单惬意的很。
但真上了手,没有一盏茶的功夫郭圣通就受不住了。
她第一次知道四月的太阳能这么有温度,晒的她热汗直流。
耕牛惯于劳作,又有黄门在旁指引着,并没有什么操作上的难度。
可真是又晒又累啊。
耕过宫墙下的树荫时,她真想勒住牛不叫它走了。
黄门察言观色的功夫很是到位,在旁建议道:“殿下歇会吧,剩下的奴婢来就行了。”
这个建议真是太有诱惑力了。
可想到昨天夜里的豪情壮志,她咬了咬牙:“不用了。”
殿间这一亩三分地,她足足耕到下午才耕完。
回去洗浴后,累的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卫国被她抛弃了一天,一见着她哭的震天响。
她心疼的不行,强撑着坐起身来抱过了她。
卫国见她无精打采的,便也乖觉起来,立时止了哭闹,只用目光谴责着她,把郭圣通弄的哭笑不得。
刘秀回来后见着殿前的耕地,很是讶异,“朕还当你一时兴起呢。”
她勉强笑了笑,没有了耀武扬威的心力。
他又是心疼又是好笑:“现在是不是骨头都要散架了?”
她诚实地点了点头。
他揽她入怀,“知道辛苦就行了,明天瞧着宫人们是怎么劳作的就行了。”
他怕她还要坚持,吓唬她道:“再晒的黑黝黝的,年终不能见祖宗了。”
女人嘛,还能有不爱美的?
☆、第三百十九章 改进
他的话一落音,她果然犹豫起来。
但她顿了顿,还是摇头:“康儿还知道言出必行呢,更何况,作为**,我也的确太不知人间疾苦了。
长这么大,我为一蔬一饭弯腰过吗?”
她窝进刘秀怀里,“晒黑就晒黑吧,多抹些粉就是了,再养一冬天也就回来了。”
刘秀忍不住笑,“你这哪有真定贵女的样子?倒真和朕这个南阳农夫是绝配了。”
她闻言讶异地抬起头来,揶揄笑道:“现在不是吗?”
“是,是,是。”他被她逗的笑的不行。
既然她不怕晒黑,刘秀也没什么话说了。
只再三叮嘱她:“不要嫌麻烦,一定得带上厚手套,手要被农具割坏了再得个破伤风,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夫妻年纪相差大一点,带来的最直观后果就是被当作女儿养。
她从前很受不了这个,但现在年岁渐长却觉得很倍感温馨。
这时间最难得的疼爱并不是堆给你奇珍异宝,而是始终把你放在心里记挂着你。
她抿了抿嘴唇,安心睡去。
她打定了主意要亲力亲为地完成所有的农活,因此翌日起身即便浑身酸痛,也不过叫青素给了擦了遍药油,又按捏了半个时辰便活力满满地起了身。
可天意弄人,用过早膳后竟下起了雨。
郭圣通站在窗边目瞪口呆,明明上一刻还万里无云。
青素打趣:“这是老天爷都心疼我们殿下呢。”
通农事的黄门也道:“头一天翻了地撒了种子,第二天就下雨,多少农人要羡慕殿下啊。”
叫他们这么一说,郭圣通觉得于情于理她都没什么好郁闷的了。
事实上,她惊愕后也的确长舒了一口气。
种地实在是太累了,她虽说可以咬牙坚持,但也喜欢暂时轻松一下。
雨越下越大,廊下很快就叫水汽浇湿了大半。
庭中花木被冲的低下了头去,只有足够葳蕤茂盛的梧桐树尽情伸展着枝叶,任凭雨水冲刷。
她放下窗,坐到书案前,从笔筒里抽出枝笔来。
青素见了,忙在砚里倒了清水,取了墨来慢慢研磨。
郭圣通叫黄门坐:“左右无事,便和我细细地说下农事吧。”
既为黄门,哪有不想往上爬的?
若是皇后令他退下,自然也没什么好挣扎的。
但现下皇后留下了他,要听他说话。
祝安自是拿出了浑身解数来,他从施肥说到防治病害,一面洋洋洒洒地长篇大论,一面留意着皇后的神色。
倘若她露出一点不耐烦,那他便会迅速收尾。
出乎意料的是,皇后始终专注地倾听着,时不时在纸上记些什么,间或问几个问题。
眼看说的口干舌燥了,皇后还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祝安只得把话题往耕作技术上挪。
“正所谓息者欲劳,劳者欲息,战国以前多采取休闲制。
后为顺应生产发展的需要,连作制自然而然地取代了休闲制。
但若土地贫瘠,是经受不住庄稼的吸肥。
因此,地力使用过度就会土敝则草木不长,气衰则生物不育,反而降低收获。
到了武帝时,赵过提出了代田法。
即一亩地上作三甽三垄,圳垅相间,甽宽深各一尺,垄宽与甽同,甽垄相间。
第二年以原来的圳为垅,原来的垅为圳,以恢复地力。
如此这般,故名代田。
赵过禀于武帝后,被允许在离宫外墙内侧的空地上试水。
到了年底收获时,较常法耕种的土地每亩增产粟一石。
武帝闻之欣然,即令向天下推广。
赵过在此过程中还改良了农具,一并推广开来。
代田法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
谷雨后把种子撒在圳底,不受风吹,可以保墒。
出苗后,中耕除草,垄土壅苗,可其抗倒伏抗旱。
入夏后,垅上的土削平,圳垅相齐,使得农作物的根能扎得更深。
逢着旱天或暴雨天,都不必叫农人担忧。
翌年沟垄互换,土地得到了轮番利用与休闲,可以保持住地力。
这样实际上已经是休闲制的复活了。
代田法因此冲出了三辅地区,在河东、弘农、西北边郡乃至居延等地蔓延开来。
成帝时,氾胜之又在代田法上做了改进推出区种法。
区种法是园艺世精耕细作的耕作方法,即把土地划成许多小区,集中使用水肥。”
祝安说到这里,终于受不住停了下来抿了口水。
郭圣通的笔锋也跟着停了下来,祝安见她是真感兴趣,不敢耽误,忙又轻声讲解起来。
“区种法有两种耕作法,一种叫做带状区种法,另外一种叫做方形区种法。
带状区种法,顾名思义便是将土地划分成若干长条。
它要求合理密植,等距全苗。
假设一亩地时标准的长十八丈,宽四丈八尺。
那么,便将这十八丈横断分作十五町,町与町之间留下一尺五寸宽用来通行,共有十四条道。
每町阔一丈五寸,长四丈八尺。
横着町每隔一尺,凿一条宽和深都为一尺的沟,将凿沟掘出来的土壤积在沟间。
若是种禾黍要种在沟里,顺着沟种两行,行和沟边的距离二点五寸,行距五寸,株距也是五寸。
一沟可种四十四株,一亩合计得一万五千七百五十株。
若是种麦,行距两寸,一沟种五行,每行种五十二株,一亩地合种九万三千五百五十株。
若是种大豆,株距一尺二寸,一行九株,一亩地合种六千四百八十株。
方形区种法,是培养丰产坑或丰产埯的方法。
局部深耕细作,增肥灌水,等距全苗,可高额丰产。
要作方、深各六寸的坎,坎的间距是二尺,一亩地作一千二百八十坎。
取肥料和坎中土搅和放在坎里,在播种时,每坎浇三升水……”
郭圣通专注地听着,不时在纸上写写画画。
她听到这里,忽地停住手问道:“那你有没有想过改进区种法?”
代田法都能被淘汰,区种法又为什么不能?
祝安愣愣地看着她,一时间忘了答话。
她笑了笑,引领般地:“完全可以根据不同土壤来采用不同的种植密度,来种植不同的作物。
同时,还要注意时令节气,重视除草施肥,翻土晒田。
若是能双季耕作就更好了。
我瞧你能如数家珍地从古论今,想必也是用了苦心的。
难道就不想迈出宫门,去大农令手下做事?”
祝安原以为皇后只是想感受下世间疾苦,万没想道她能提出这么有建设性的意见。
当下迎着她明亮灼热的眼神,来不急多想便点了头。
若能建功立业,谁又想虚伪卑鄙卑鄙地活着呢?
其后数月,祝安白天里尽职尽责地陪着郭圣通在地里劳作,夜间回去后便苦心孤诣地写写算算。
等到秋天粟成时,祝安递交了张图纸。
郭圣通听了他战战兢兢的解说后,笑着认可了他。
回头便把图纸交给了刘秀:“看看,祝安把耕犁做了改进,你看看可不可以?”
刘秀哦了一声,笑道:“陪太子读书,还读出心得来了?”
一抬头见郭圣通瞪他,清了清嗓子故作严肃:“行,朕看看,看看先。”
他很快就看出了关键点:“这是犁箭上做了活动的木楔?”
郭圣通真是不服不行,祝安拿来后她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所以然来。
还是祝安看不过眼讲解后,她才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
“你怎么看出来的?”
刘秀把她拉过来,好笑:“你看,装在犁床上的犁铧前端与犁箭交叉,这不就是表面可以上下移动吗?”
他感慨道:“这样还真不错,可以控制深浅,免得耕着耕着碰着大石头耕不动了,还要叫傻牛把犁都带坏。”
他唉声叹气的模样,让郭圣通强烈地怀疑他当年使的牛绝对力大无比又憨厚莫名。
想想他在田间地头跺脚的样子,还真是很有喜感。
她抿着唇角忍着笑,忍到后头眸子里都是星光点点。
他抬眼见了,狐疑起来:“想什么呢?”
她哪能承认把他想象成恼羞成怒农夫的样子?
当下立马话锋一转:“那你觉得可行吗?”
他对她的小心机心知肚明,但也懒得说破,“当然可行,回头吩咐赵昌海一声把他调到大农令手下去。”
入秋后,天凉的快。
郭圣通怕冷,夜里哪怕是睡着了都得巴着刘秀。
他甘之如饴,但几天下来已经知天命的胳膊提出抗议。
于是这夜郭圣通上榻时发现杯子竟然是烘过的。
她舒舒服服地扯过被躺下,眼看着殿中的灯一盏一盏灭下去,最后只留下一盏。
她忽地想起刚嫁给刘秀时,他不知道她的习惯,把灯全灭了,叫她摔了了一跤。
时光匆匆,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
刘黄曾说,要收总感慨回忆过去,那就是老了。
她说这话时振振有词:“你看哪个少男少女,一口一句我从前如何如何?”
这倒也有些道理。
她打了个激灵,坚决拒绝回忆过去。
可她不感概往昔,身边还睡着个年纪大了她一轮的刘秀。
“一年过的的还真是快。
四月的时候,吴汉从蜀地回到京师洛阳,于是大飨将士,班劳策勋。
益州又传送来公孙述瞽师、郊庙乐器、葆车、舆辇,于是法物始备……”
他没有提建威大将军耿弇罢,也没有提还京的大司空吴汉被罢,换了冀州牧窦融来当大司空。
其实,抽走功臣手中的权力对他们来说反而是件好事。
人生百年,既已功成名就,何不好好享受下人生?
何苦累的儿孙还要为天家猜疑防范?
郭圣通温顺地窝在他怀里听他说话。
说起五月匈奴进犯时,他愤怒的血管都跳了起来。
郭圣通忙给他顺气:“你召吴汉回来不就是为了这个吗?总不能跟小孩子打架一样,什么都不准备就上吧?”
建武六年,刘秀曾派归德侯刘飒出使匈奴,匈奴随即派使者来献。
此后,双方来往密切,关系还称得上融洽。
却不想出了个卢芳。
建武六年时,卢芳的将军贾览率领胡人骑兵杀了代郡太守刘兴。
同年十二月,冯异击败贾览以及匈奴奥日逐王。
北地郡、上郡、安定郡全部归降东汉。
建武七年冬天,卢芳因事诛杀五原太守李兴兄弟。
卢芳的朔方太守田飒、云中太守桥扈因此而恐惧,二人各献郡投降东汉。
建武九年夏,大司马吴汉率王常、杜茂等四位将军统五万余人,在高柳县攻打卢芳部将贾览、闵堪。
匈奴派兵救援,汉军未能克之。
此后,匈奴气焰嚣张。
刘秀命朱祜驻屯常山郡、王常驻屯涿郡、破奸将军侯进驻屯渔阳郡,任命讨虏将军王霸担任上谷郡太守,以防备匈奴。
建武十二年,也就是去年,卢芳和匈奴、乌桓的军队联合,多次侵犯汉朝边境。
还攻打了云中,只是没有攻克。
卢芳手下将领随昱为天下人唾骂人,起了逼迫卢芳投降之心。
今年二月,卢芳知部将背叛、士兵离心后,为避免死于内斗,丢弃辎重,与十余名骑兵逃入匈奴地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