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理之费,其功不难,宜改修堤防,以安百姓。”
但浚仪令乐俊复上言:“昔元光之间,人庶炽塑,缘堤垦殖。
而瓠子河决,尚二十余年,不即拥塞。
今居家稀少,田地饶广,虽未修理,其患犹可。
且新被兵革,方兴役力,劳怨既多,民不堪命。
宜须平静,更议其事。”
说来说去,还是一分钱难倒英雄好汉啊。
刘秀因为财力不足,到底还是作罢了。
如今国库自然也还算不得充盈,但从实际调查的情况来看,已经到了有钱没钱都得治理的地步了。
河南郡境内黄河河道大幅向南摆动,造成黄河、济水、汴渠各支派乱流的局面,航道淤塞,漕运中止,田园庐舍皆被吞没。其中兖州、豫州受害尤重。
郭圣通因此拒不接受等财力富余些再来治理的说法,她认为现在治理黄河虽然会使得未来几年在财政上都捉襟见肘。
但沿途百姓能安居乐业,能安心发展农业,不比年年还要拿出巨款来救灾好的多?
☆、第三百二十一章 措施
绚丽的云霞在沉默的天空中肆意燃烧着,慵懒的春风吹进葳蕤的梧桐树,滑落一地光影斑驳。
树叶哗哗作响,落到人耳边,愈发显出殿内的寂静。
飘逸的轻纱漫落下来,一盆白丁香摆在黄花梨条案上,微黄的灯光中,满树洁白的花朵美的剔透。
郭圣通把目光从丁香花上收回,深吸了口气:“我不能同意搁浅治理黄河的计划。”
刘秀对她的执拗毫无意外,他笑了笑,没有说话。
她随手拿起书案上的奏章翻开来,不屑地嗤笑道:“拿孝武帝打匈奴当例子?
这和治理黄河能是一回事吗?
也就这些人都住在洛阳城里,半点都感受不到黄河决堤的危险,才能说出等财政富裕些再治理黄河的话吧。”
她啪地一声丢下奏章,望向刘秀:“治理黄河短期内的确让财政紧张了,可是沿岸州郡会因此换发生机,民心也能得到安定,何乐而不为呢?”
刘秀见她情绪要激动起来,终于开口了。
他声音低柔,如道潺潺溪流,冲进她的心底,“朕知道,朕知道你说的对。
这些人,眼光的确是短视了些。”
他站起身来,踱步到舆地图前:“如果现在不加以治理,到疆儿手里时局面只会更糟,要花费的人力财力会更难想象。
更不要说,在这期间会有多少人家破人亡。
朕是汉室天子,朕不能眼睁睁地看着。”
他回身走到黄河流域的模型前,取过紫檀木杖划破汴渠。
霎时间,洪水东侵,连原来的引水水门都沦入黄河中间。
这就是不加治理的结果。
他闭了闭眼,“朕明天会在朝会上拍板。”
翌日太阳直照进千秋宫的内殿时,朝会的消息断断续续地传进郭圣通耳里。
还是有人始终反对治理黄河,认为黄河入汴,对幽州、冀州有利。
而加强左堤就会伤害右堤,左右堤都加强,下游就要发生险情。
不如任水自流,让百姓迁居高处,既可避免灾害,又可省掉治理费用。
王吴坚决反对,以为不能把一切交给无法被控制的黄河,“假如黄河入汴后又改道?
那又该如何?
黄河已经数次改道,只有按住它才能保住沿岸农田。”
他掷地有声地说道:“河为汴害之源,汴为河害之表,河、汴分流,则运道无患,河、汴兼治,则得益无穷。
治理黄河,功在当代,惠及千秋。
为了我大汉江山绵延,臣以为治理黄河迫在眉睫。”
他正义凛然地扫视群臣,仿佛谁再提出反对意见那就是不盼着汉室江山永固。
刘秀莞尔,剑眉一挑,下了最后的决断:“既如此,王吴,朕令你全权主持治水事宜。
可有信心?”
王吴执着笏板躬下腰去:“臣绝不辱命。”
两刻钟后,听着消息的郭圣通长舒了口气。
她站起身来,目光越过连绵宫阙,直到天际边。
*****
一旦定下要治理黄河后,整个汉室便如同一只能吞噬天地的巨兽般有条不紊地运作起来。
四月,王吴至黄河,率十万军民开始治水。
他认为,黄河之所以频繁决堤,是因为黄河中上游水少沙多,导致洪水期淤滩,枯水期淤积河槽。
时日一长,导致下游河床上升,形成了地上悬河。
河水超过河堤,逢着暴雨天,怎么能不决堤?
王吴因此提出要在两岸新筑和培修大堤。
黄河入海因此会比原河道缩短大约一半的距离,下游的压力会变小。
河水流速和输沙能力相应提高,河床淤积速度就会大大减缓。
黄河主干能低于地平面,就能减少决堤的可能性。
按照计划,王吴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修筑自荥阳东至千乘海口千余里的黄河大堤及汴渠的堤防。
这会固定黄河第二次大改道后的新河床,使得黄河能够长期安流。
堤成后,王吴将治理汴渠。
汴河自河南荥阳的板渚出黄河,至江苏盱眙入淮河,是沟通黄河和淮河的骨干运河。
经过反复试验后,王吴决定让黄河和汴河分流,复其旧迹。
即从渠首开始,黄河和汴河并肩齐驱,主流行北济河故道,至长寿津转入黄河故道,以下又与黄河相分并行,直至千乘附近注入大海。
在济河故道另分一部分水“复其旧迹”,即行原汴渠,专供漕运之用。
这个计划,须凿山阜,破砥绩,直截沟涧,防遏冲要,疏决壅积,绝水,立门。
不光工程量大耗时良久,还极其有难度。
推演时,王吴便发现如何选择取水口位置是关键。
倘若水口选择不当,不是黄河北迁引不过来水,就是黄河南徙,渠口被淹,河、汴混流,汴渠淤塞。
王吴为此费尽了心血,最终决定十里立一水门,令更相回注。
在汴渠引黄段的百里范围内,约隔十里开凿一个引水口,实行多水口引水,并在每个水口修起水门,人工控制水量,交替引河水入汴。
渠水小了,多开几个水门;渠水大了,关上几个水门。
虽然麻烦了些,但从根本上解决了在多泥沙善迁徙河流上的引水问题。
至于荥阳以下黄河的支流,如濮水、济水、汴水和蒗汤河等。
王吴选择将这些支流互相沟通,在黄河引水口与各支流相通处,同样设立水门。
这样洪水来了,支流能分流、分沙,削减洪峰。
分洪后,黄河主流虽然减少了挟沙能力,但支流却分走了大量泥沙,
如此自然大为减缓了河床的淤积速度。
而后还要凿山阜,破砥绩,直截沟涧,防遏冲要,疏决壅积,清除上游段中的险滩暗礁,堵塞汴渠附近被黄河洪水冲成的纵横沟涧,加强堤防险工段的防护和疏浚淤积不畅的渠段等,从而使渠水畅通,漕运便利。
黄河长有千余里,汴渠也有七八百里,合计约二千里的筑堤、疏浚工程。
国库为此一次性便提出了三十亿钱,郭圣通想再来三十亿只怕也打不出。
至于施工时间,虽有十万军民参与,但保守算来怎么也要一年半的时间。
而这一切都是值得的,最起码能换来长达百年温和的黄河。
定陶以北大面积废弃的土地能得到充分利用,沿岸农业生产会恢复过来。
无数被迫背井离乡的人能回到家乡,没有比这更叫人高兴的事情了。
☆、第三百二十二章 教女
郭圣通想,即便她不在乎身后名,但不论出发点是什么,她切切实实地做了件好事总是让人愉悦的事情。
王吴走后,她卸下了心头巨石,开始全身心地陪伴卫国成长。
卫国理所当然地成为了皇室的掌中明珠,自刘秀开始到刘黄、伯姬再到刘疆、刘辅、刘康都对这个唯一的公主溺爱非常。
卫国被宠的过了些,郭圣通很快就发现她任性骄纵的过分。
谁都不能对她说不,哪怕是刘秀,哪怕是郭圣通,都不能对她说不。
但有不如意的地方,卫国就以哭闹和不吃饭来要挟大人。
郭圣通也是打这时候过来的,一发现她的抽泣中没有悲伤后她大为光火,怎么都不肯再顺着她。
她极力控制着自己不对卫国说出什么过分的话,只克制冷静地:“不吃饭就不吃饭,饿的是你自己。”
卫国很是意外,立刻止了哭声。
她望了郭圣通一眼,倔强地跑了出去。
这天,她真没吃午膳,也没吃晚膳。
刘秀回来后,心疼的不行:“卫国还小,又是女孩子,娇贵些再正常不过了。
你不让她吃饭,把孩子饿坏了怎么办?”
她正在气头上,听了这话连他也骂:“就是你带头,才把她惯成这样。
卫国长这么大,认认真真规规矩矩地行过一次礼吗?
没有!
好好吃过一次饭吗?
没有!
无法无天地胡闹,一个怕的人都没有。
还有,是我不让她吃饭吗?
是她恃宠生娇,要让长辈们心疼她、屈从她。
如果不尽快把她这脾气改过来,将来大了你叫她嫁给谁?
应声虫一样的驸马她瞧得上吗?
有骨气的驸马又瞧得上她吗?
你不能不为她的将来想。”
这一番发自肺腑的话终于说得刘秀沉默了。
其实,他又何尝不明白这些道理?
只是身为人父,宠爱幼女是再正常不过的了,不是吗?
他如何能对那双湿漉漉纯真的眼睛说不呢?
从前总觉得孩子还小,以后再好好教养就是了。
可叫桐儿这么一说,他发现前人说宠子如杀子这句古话是真没错的。
卫国现在能因着长辈们的宠爱而耍脾气闹性子,那再大点呢?
他闭了闭眼,不再说话。
郭圣通叹了口气,好笑地道:“行了行了,别心痛了。
慈父你做,严母我做,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他被她逗笑了。
她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大步走了出去。
卫国把寝殿内砸的一地狼藉,宫人们怯怯地站在一边,不敢多劝。
郭圣通深呼吸几下,努力压下汹涌的怒火。
孩子就是张白纸,卫国变成这样刘秀有责任,她同样有责任。
因为全身心投入治理黄河,她对卫国来说起缺席了太久。
她平静地望着气的大哭的卫****后十月怀胎才生下你,没有人会比母后更疼爱你。
假设你现在病了,要用母后的肉做药引子,母后也绝对不会犹豫。
可卫国——
正因为母后如此爱你,才不能如此骄纵着你。
等你再懂事些,你如果还能记得现在的自己,一定也会讨厌自己的。”
卫国懵懂的眼神让她意识到知道卫国太小,还理解不了她说的话。
于是,她迅速转入了正题:“卫国,饭就在外面,你可以选择吃或不吃。
但如果吃饭,就一定要为你的胡闹认错。”
说完这话,她大步走了出去。
夜里躺下后,她冷硬的心肠又弱下来。
开始担心卫国会不会真死顶着饿就是不肯认错,孩子太小再饿出病来可怎么得了?
但若是高高拿起,又低低放下,她往后在卫国面前也没什么威严可言了。
她辗转反侧了整整一夜,第二天几乎和刘秀同时醒来。
她下了地刚披上了褙子就听见了卫国的声音:“青素姐姐,母后起身了吗?”
她不等青素作答,就赤脚走了出去。
“母后在——”
卫国迎着她期待的眼神,抿了抿嘴:“母后,我错了。
我不该闹脾气,更不该无理取闹。
母后是盼着卫国能成为汉室最好的公主……”
郭圣通笑了,她的小女儿能来认错,她便满意了。
缺点不是一下能改过来的,她做好了长期纠正的准备。
只是——
“后面这些话谁教你的?”
卫国摇头,奶声奶气地:“没有人教卫国,而是外祖母告诉卫国。
舅舅小时候不爱读书,还贪玩。
外祖母也很怕他将来变成坏人,所以格外严厉。”
母亲?
郭圣通望向青素。
青素低声道:“阳安侯夫人在宫门一开便进了宫,现在已经走了。”
特意来安慰小外孙女?
郭圣通不禁失笑。
而后又叹了口气,她虽然是四个孩子的母亲了,但因为三个儿子到了年纪就进学,论循循善诱她真的没有母亲做的好。
她太简单粗暴了,她只看到卫国的骄纵,却没有看到卫国的天性何其单纯。
她蹲下身来,唤卫国过来:“吃饭了吗?”
卫国摇头,“母后说要认错了才能吃。”
她的双眼突地红了,她抱住卫国,轻轻地对卫国道歉:“卫***后昨天不该对你发火。”
卫国敏感地意识到了母后的嗓音不对,她问她:“母后,你哭了吗?”
郭圣通没有说话,卫国小小的胳膊把她抱的更紧了:“母后,卫国以后会听话的。“
她们身后不远处,刘秀在笑着。
但很快,刘秀便笑不出来了。
*****
六月盛夏天,火炉般的太阳炙烤着大地。
议事大殿中摆着足够大的冰山来消暑,但殿内沉默的朝臣们额头上还时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说话啊,怎么都哑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