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归桐——斑之
时间:2017-12-14 15:38:21

  韩彦解释道:“这是文叔的远方亲戚。”
  常夏眉头微微皱了皱,却没有说什么。
  那伙计便劝慰了常夏几句,接过韩彦的药方进去了。
  店中还有几个抓药的人,见韩彦来了都上前问刘文叔的病情。
  话里话外就差问一句什么时候出丧了。
  倒也不是说他们有什么坏心盼着刘文叔死,而是大家都断定了那是死症。
  韩彦明白归明白,但还是觉得那话太刺耳了。
  文叔是他的同窗,是他的挚友,他不喜欢听到旁人一口一个可惜了。
  可惜什么?
  文叔现在还活着呢!
  他心气上来了,就不怎么想说话。
  但是几年生意做下来,不知什么时候就养成了八面玲珑的性子。
  明明心里厌烦的不行,面上还得虚假温和地应付着。
  文叔从前就说幸亏他是肯变通的性子,不然两个都不肯低头的人凑在一起做生意不赔死才怪。
  韩彦叹了口气,这一切就好像发生在昨天,那时谁能想到文叔会得这样的重病?
  命运实在是弄人。
  他又忍不住想,若是今天重病在身的是他呢?
  唉——
  谁能知道以后的事呢?
  这么想着,他心里也就心平气和了几分。
  就在此时,药店掌柜皱着眉头过来了。
  他指着药方子问韩彦:“你这药方子是哪个糊涂庸医开的?”
  掌柜的声音又气又急,方才散开的人又重新围上来。
  “桔梗三两?桔梗是有毒的,最多不过用到两量,现在用到三两,是怕人死的不够快吗?
  白及收敛止血,消肿生肌,可是万万不能用在得肺痈的人身上,这都是前人付出了性命的,怎么还能用白及呢?
  至于橘红,那是散寒消痰的治风寒咳嗽的,你们到底请了什么医者来?知不知道得的肺痈?”
  他噼里啪啦一通说下来,韩彦根本插不进嘴去,只能听着他说。
  听说桔梗有毒,白及还是肺痈患者忌用的,他的眉头跳了跳。
  他明白为什么出门前郭家女公子要嘱咐他们不要管药方子写的什么,只管抓药了。
  她也知道这些。
  韩彦的心便稍安了。
  只要不是不懂其中风险,那还是可以一试的。
  文叔已经病得快死了,说不得这样剑走偏锋大胆一试反倒有一线生机呢?
  他也不生掌柜的气。
  他知道掌柜是好心,“这些开药方的人都知道,也是她第一个断出文叔的病,所以文叔决定试一试。”
  围观的人群听了掌柜的话,都在暗地里嘀咕是不是刘文叔病糊涂了,又怕死,见着一个肯治的医者就像见着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抓着。
  那医者,也真是坏了良心,挣这样的昧心钱。
  这个韩彦,也不知道劝一劝。
  但等听着说是最先为刘文叔诊断的医者开的药方子,大家就哦了一声把话咽了回去。
  说不得人家这方子有用呢。
  总之事不关己何必讨人嫌呢?
  还以为盼着他死。
  倒是那掌柜的听了眉头蹙的更紧了,“这么说来,那定是个医术高明的医者才是,可怎么能开这样的方子呢?”
  他问韩彦道:“我能不能去见见那医者?”
  韩彦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见常夏要开口。
  他忙抢先一步,“回去了。”
  常夏不高兴,瞪了他一眼。
  韩彦没有理会,催促掌柜的给他抓药:“我知道您是好心,但是文叔现在病的就剩一口气了。好不容易有个靠谱的医者肯开方子,就是砒霜我也要给他抓药的,谁知道会不会以毒攻毒就好了。”
  掌柜的左右为难。
  照说客人要抓什么药,都是客人的自由。
  可是他明知道这药有问题,吃了说不得刘文叔即刻就死了,怎么好开给他们?
  不过韩彦的话也确实没错,刘文叔吃不吃这药也是一死,还不如什么办法都试一试。
  掌柜的叹了口气,回去一样一样抓了包好递给韩彦,“若是见着不好,就赶紧别吃了。”
  韩彦点头,拿了药和常夏回去。
  他们走后,掌柜的还为之长吁短叹。
  伙计便劝他:“又不是您老人家要治死人了?您担什么心?该说的话也说了。拦着人家不让人家吃药,不也不是那么回事吗?”
  掌柜的看他一眼,“你倒是想的明白。”
  伙计就呵呵笑。
  掌柜又叹了一会儿气,便也丢到脑后不管了。
 
  ☆、第八十四章 减轻
 
  常夏却没把方才药店里的事丢在脑后,她心中存着气。
  从韩彦说她是刘文叔远方亲戚时候就存着气。
  她知道她们这些伺候人的侍女虽说穿金戴银吃穿不差,可到底还是低贱,不过只是一个奴婢。
  所以韩彦没说出她是侍女的时候,她虽然有被冒犯的感觉,却还可以劝慰自己说他是怕别人看轻了她。
  可是等药店掌柜不信她们女公子的药方,还要去当面质问一番的时候,常夏终于忍不得了。
  她们女公子又不是要刘文叔的诊金才来的,难道还会故意治死他吗?
  怎么能把人想的这么坏。
  常夏也是读过书的。
  书里面有一句话她记得分外清楚。
  那是《国语·越语下》的话,“臣闻之,为人臣者,君忧臣劳,君辱臣死。”
  看轻她不要紧,她本来就是奴婢,但是看轻女公子甚至怀疑她的用心,这让常夏怒火冲天。
  她预备好好的把那掌柜的骂一顿。
  可是那个韩彦又接话了。
  他什么意思?
  是不是也觉得她们女公子是胡乱开的药方子,怕女公子被那掌柜的说的下不来台?
  这都什么人。
  常夏越想越气,也不理韩彦,出了门就疾步而行。
  韩彦先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只当常夏着急回去。
  等追上去后才发现常夏满脸怒气。
  他又惊讶又不解,但是转念一想就明白过来了。
  他解释道:“我没有不信你们家女公子,也没有看轻你。
  只是文叔这病已经这样了,谁都没有治好的把握。
  你们家女公子肯来治,便是文叔的福气。
  你们家女公子是世家大族的贵女,若是让这些人知道了,说不得会全跑过去看热闹,到时候说不得会冒犯你们家女公子。
  若是让文叔知道因为来治他,惹了这些人对你们家女公子的闲话,他肯定会愧疚难当。”
  医者到底是贱业,一般的女子学医或许还没有什么,可是一国翁主的女儿学医还亲自诊脉,这可不就是稀奇吗?
  常夏听了他这么说,也反应过来。
  不论女公子治不治的好,都对女公子的名声没什么帮助,反倒成了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她一向是个机灵的,不过是气极了蒙住了心才犯了回傻,当下便也没有恼羞成怒,而是轻声道了句抱歉。
  韩彦愕然,而后笑了。
  “你生气也是应该的,没什么抱歉的。”
  他的笑声很轻快,显然是真不在意。
  常夏也笑了。
  他们很快就回到了刘文叔的房里。
  郭圣通看了他们抓回来的药都没错,便叫常夏去煎药。
  煎药要半个时辰。
  在这期间,所有人都只能等着。
  刘文叔刚吐了血,难受的很,郭况和韩彦就出去说话。
  郭况问他:“文叔得了这样大的病,他家里人不知道吗?怎么没有一个人来?”
  韩彦叹气,“文叔不肯。他说治不好的话,家里人来了也没办法,不光为他难过,还得叫他们为来常安的盘缠东借西借的。”
  郭况默然,他理解刘文叔的想法。
  可是他做不到。
  他想如果是他,他一定会嚎啕大哭,要阿母和阿姊都日日伴着他才行。
  或许,这就是成年人吧。
  他们想的太多,实在太多。
  只想着不给家里添麻烦,却没想家里人会多难过。
  他们两个沉默地站了半响,直到常夏煎好了药送进来。
  “一日三次,每次两升水煎成一升水,先吃上两日看看。”
  郭圣通一面看着刘文叔吃药一面对韩彦道。
  韩彦点头。
  而后也看向刘文叔。
  如果刘文叔吃了没事,说不得这药方子还真能起点作用。
  可是那白及是肺痈忌用的,文叔吃下去不会即刻就死吧?
  他很担心。
  他看了郭圣通一眼。
  郭圣通很镇定,丝毫见不出担忧的样子。
  于是,韩彦的心也安了点。
  他不知道郭圣通这个人越是紧张越是不愿表露出来。
  她心里也压着块巨石呢。
  这个药方子她是不敢用的,她不肯定到底有没有用。
  但是她的先知从没骗过她。
  她只能试一试了。
  刘文叔不知道这些,他慢慢地喝完了药。
  郭圣通和韩彦及常夏都紧张地看着刘文叔,生怕他喝了这药下一刻就死了。
  好在他们等了足有半个时辰,刘文叔都没事。
  这是不是意味着这药有些作用?
  韩彦的眸子里不免有了些喜意。
  他看向郭圣通。
  既然没事,再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意义了。
  郭圣通长出了一口气,起身道:“那我和弟弟便先回去了,若是病情有什么反复便去通知我们。”
  说到这,她想起刘文叔身边也没个使唤的人。
  若是真有事难道叫韩彦去叫门吗?
  韩彦又不是奴婢,能照顾刘文叔这么些日子已经是他作为朋友的道义了。
  于是她把弟弟身边的一个家人子留在了这里,一来跑跑腿传递一下刘文叔的病情,二来也照顾一下刘文叔的起居。
  她没有想到,她为什么要为刘文叔这般设想周到。
  韩彦想到了。
  他看郭圣通的眼神就有些讶异。
  不过想到郭圣通还只是个小女孩子,他也没有往别的方面想。
  而是由衷地感叹郭家姐弟的心善。
  刘文叔病中身体虚弱,走不得几步路,于是便由韩彦送了他们姐弟俩到门口坐车。
  回去的路上,郭圣通还是跟来的时候一样有些心不在焉,出神想着什么。
  郭况以为她在担忧开给刘文叔的药方子,也不去烦她。
  他不知道郭圣通没有担心刘文叔的病。
  她在想自己的先知。
  之前心悬的高高的时候,也无暇他顾。
  此刻安静下来之后,她忍不住想突然出现的先知真的是凑巧吗?
  回到家后,母亲问了几句话见郭圣通实在是累得慌便叫她回去歇了。
  知道女儿开了药方子用了药,母亲心里很是担忧。
  这几百年都没人治得好的病,女儿能治好吗?
  若是治不好,女儿会不会难过失望?
  至于刘文叔的家人会不会因为没有治好来闹,母亲一点都不担心。
  若是她的族人都是这般模样,那也难怪大汉会亡了。
  两天后,留在刘文叔那照顾他的家人子来送信,说是刘文叔身热渐退,咳嗽减轻,咯吐脓血渐少,像是要好的样子。
 
  ☆、第八十五章 好转
 
  郭圣通这两天过得很煎熬。
  白日里坐立不安心神不宁的,晚上也是睡不好,整夜都陷在梦境里。
  她似乎梦到了很多事。
  第二日起身却又什么都记不得了,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浮上心头。
  是那个神秘男子。
  她又梦见他了。
  不知怎地,现在想起他,她心里又温暖又心酸。
  这种感觉,很陌生又很熟悉。
  她在心里笑自己,是不是梦做多了,开始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了?
  可是白日的烦躁不安却又是真实存在的。
  她就像是把什么重若性命的宝贝给弄掉了,却又想不起来丢在哪。
  母亲和弟弟却以为她的反常是因为给刘文叔开了药方子,担心他的病情。
  郭圣通也不想解释。
  怎么解释呢?
  没法解释。
  王自和问了郭圣通开的药方子,沉默了好一会才开口:“用白及太冒险了些。”
  白及,外感咳血、肺痈及肺胃有实热的都要忌服。
  郭圣通却偏偏给刘文叔开了白及,吃下去却还没事。
  那也就是说肺痈晚期用白及没事。
  可也着实太冒险了。
  若是病家吃了白及当场身死,郭圣通该怎么办?
  郭圣通默然。
  王自和以为她孩子心性,胆大,才敢如此行事。
  好在让她赌对了。
  可行医之人,能每次都靠运气吗?
  王自和冷起脸来,把郭圣通重重地说了一顿。
  郭圣通低头受教。
  挨了骂之后,郭圣通心里似乎好过了些。
  可是到了夜里她又做梦。
  梦里有人叫她。
  很多很多人叫她。
  他们都叫她太后。
  还有几个叫她母后。
  他们都在哭。
  哭得郭圣通心里也发酸。
  她很想看清是谁在叫她。
  可是梦里面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清。
  那些声音从四面八方扑过来,堵得郭圣通无处可躲。
  第二天起身时,她心里湿漉漉的,像是嚎啕大哭过一场般。
  梳头时,她问羽年:“昨夜我说梦话了吗?”
  羽年一愣,旋即摇头道:“没有。”
  没有就好。
  郭圣通长出了一口气,更了衣往母亲的院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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