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那又怎么样?
既然是大伯父自己写下的遗嘱指明了给父亲的,那便就是父亲的。
父亲的,就是她的。
至于是怎么得到的,关她什么事?
她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她想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怎么了?
倒是那个刘旻,大伯父在时不言不语。
等着大伯父去后,也不知怎么地忽地就出尔反尔了,先是使人做局害得父亲亏光了大半家财。
就这样还不罢手,父亲没法只得带着全家仓皇出逃。
不成想,他们逃到哪都会有人不屈不挠地找来。
郭以珍先是以为刘旻是想要回大伯父当年赠与的财产,父亲受伤后才发现她还想要父亲的命。
父亲身边从前也有许多勇猛武士护卫,但是等他们发现父亲已经养不起他们了,而且招惹的还是真定翁主后,一个个都不告而别。
父亲最终还是死了,刘旻也终于收手。
她和母亲搬了几回家,最终因为付不起昂贵的房租而搬到了城郊。
只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从小锦衣玉食长大的郭以珍觉得每一天都是煎熬,而更为重要的是,父亲从前为她订下的亲事也黄了。
没有丰厚的嫁妆,那些好人家会要她吗?
不会。
郭以珍劝母亲回外祖家,外祖是蜀中巨富。
母亲虽兄弟姊妹众多,未出阁时也不受宠爱,但到底血浓于水,郭以珍相信她们只要去了外祖还是会妥善安置她们的。
可是,母亲不肯去,说什么都不肯去。
郭以珍逼问她原因,她就哭。
郭以珍总不能一个人去外祖家吧?那些刻薄的表姊妹会在背后笑话死她的。
何况,他们家出事这么久了,外祖和几个舅舅难道真就一无所知吗?
她和母亲真去了,多半还是过着看人眼色的生活。
想到这节,郭以珍便也不再勉强母亲。
只是,自己怎么办呢?
去报官?
汉室虽然亡了,但刘旻兄长却还是拥兵一方的真定王,谁会为了她们去开罪刘旻?
郭以珍很不甘心,难道她这辈子就这样了?
将来嫁个破落小户,成日里为了孩子的束脩费心,还要面对挑剔的公婆和醉醺醺的夫君?
她非常肯定,她绝不要过这样的生活。
可是,她能怎么办呢?
就在她快要绝望的时候,她又看到了刘旻,还有跟在刘旻身边的那个女孩子。
那应该是她的堂妹——郭圣通。
郭以珍已经认不得她了,她们堂姊妹从小就很疏远,基本上没怎么见过面。
她想,郭圣通也对她没什么印象。
她心中忽然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她想利用郭圣通来拿回她失去的一切。
她想,郭圣通肯定又骄纵又自负。
所以,她故意露出些破绽让郭圣通留心。
她想,等着她卖身为奴后,再让郭圣通指出她的故意为之。
她有一个编造好的身世等着她去哭诉。
这样满足小女孩子的自信心后,会让她更信任她。
等到完全掌控郭圣通后,她会主动站到刘旻面前去。
她相信刘旻不会想让儿女知道他们的母亲杀死了他们的叔叔。
只是,怎么还只刚刚开始就——
刘旻怎么会知道她们住在这?又是怎么知道她在接近郭圣通?
很显然,她一直在暗地里监控着她们。
那是不是杀了她们也是易如反掌?
想明白此节,郭以珍大为惊恐,手脚都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母亲显然也想到了,她哭着爬到红玉跟前求她:“都是梁郎一人做下的——都是他——”
郭以珍的父亲叫郭梁。
红玉冷冷地道:“您有没有在其中出力,您心中有数,何必在这自欺欺人?”
她叫人缚住了郭以珍母女及林氏的手脚扔上马车。
郭以珍听见她对人说:“不要出什么差错,早去早回。”
死定了。
郭以珍想。
她被堵住了嘴,只能绝望地呜咽。
母亲也哭,林氏也哭。
出城时,她们很想求救。
可是,车夫一句家里死了人就遮掩过去了。
哭是没用了,现在就是我为鱼肉人为刀俎的情势。
没用人能来救她们了。
母亲忽地扬起脸来,恶狠狠地瞪郭以珍。
那目光冰冷的很,宛如一枝冷箭射在郭以珍胸口。
她明白过来,原来自己想做什么母亲也是知道个大概的。
只是,她既不帮忙也不劝阻。
一来是为了万一出事好让她撇清干系,二来是为了坐享其成。
☆、第九十八章 嫉妒
母亲怎么会如此天真又如此绝情?
郭以珍这一刻懂得了什么叫心寒。
她虽然嫌弃母亲,却也没有想过放弃母亲自己一个人过活。
而现在在母亲毫不遮掩的责怪和嘲讽中,郭以珍猛然意识到就算刘旻没有发现,她也是成功不了的。
女儿身边新进侍女,刘旻必定会要看看,不会问也不问就引进来路不明的人。
刘旻是认得她的,只要见到她就会明白她是想来干什么。
她没有成功的可能性。
母亲早就意识到了,但是她没有半句提醒。
她是不是想万一侥幸成功了呢?
当年大伯父去世时,母亲又在父亲面前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呢?
她肯定怂恿了。
可是,现在却可以坦荡荡地说一句都是父亲一个人做下的和她无关。
郭以珍忽地心如冷灰,她低垂下眼帘极力把眼泪咽回去。
她以为刘旻的人会把她们带到荒无人烟的地方处死。
结果没有。
马车一直走,一直走。
走了整整两个月才停下来。
她们到了广陵郡,新朝的最东边,已是临海。
护送她们来的护卫回去了一半,剩下的一半留着看守她们不许她们逃走。
母亲手里还有钱,她们买了一个小院子,日子勉强过得下去。
在那样的环境中,她竟然还趁乱把全部的贵重细软贴身带着了。
郭以珍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好。
她的母亲看着软弱,其实也就是看着罢了。
母亲为她找了门亲事,是个瘸子。
可是,家里很有钱。
母亲拼命劝她,让她答应。“这样的人家,你嫁进去一辈子就是吃喝不愁了。何况,那公子腿虽然是瘸了,但却肯定会一辈子都听你的话,这么好的亲事,你还哪不乐意?”
郭以珍冷冷地看着她母亲,“人家只是腿瘸了,而你是心瞎了。”
母亲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眸子中满是震惊和委屈。
“你是为了我吗?你是为了你自己。”
郭以珍问母亲,可她还是嫁了。
她又过回了从前呼奴唤婢的富贵生活。
母亲也如愿了,成日里都是吃喝享乐。
她的夫君很是宠爱她,果真不曾纳妾。
可是,在婆母、妯娌和亲戚面前,作为一个一分钱嫁妆都没有就进门的媳妇来说,她到底是没有底气的。
许多时候,她们明明当着她面嘲笑她,她却只能装作听不懂敷衍一笑了事。
她的夫君也为她出不了头,他一不是长子二不是受宠幼子,家中为他娶妻只是为了开枝散叶。
她的肚皮不争气,进门几年了还是一无所出。
能不纳妾,已经是夫君所能尽到的最大反抗。
郭以珍不知道这样的日子算不算得是好的,但她肯定她不想再过那种连买根宝石簪子都买不起的日子了。
这都是后话了。
*****
郭圣通今天在平府门口下车时见着了故人——孔曼和甄璇母女。
她们正好在上车。
郭圣通有些意外,不过想想也是三年了,甄邯国相的任期满了,他们一家自然还是回到常安城中来。
至于为什么到平府来拜访,也很好理解。
平家和甄家都是天子的心腹。
郭圣通笑着和孔曼问了声好,她对孔曼的印象倒还不算差,晚辈当尽的礼仪尽尽也是应当的。
孔曼回眸见是她,也笑着和她说了几句话。
郭圣通笑着回答了。
甄璇没有说话,她只是和郭圣通笑了笑就当作打招呼了。
她在人前还是一如既往的大方优雅,看上去真是像极了她温柔和气的母亲。
郭圣通无端有些想笑。
她把笑忍了回去,和孔曼点头作别。
可是那笑意还是微不可觉地从她眸子中散了开来。
甄璇始终注意着郭圣通,她看到了郭圣通转过身去眼角的笑意。
她心中立时就蹿起怒火来。
郭圣通在笑自己。
她在笑自己爱慕真定王太子不成吗?
郭圣通有什么好得意的?
不过是订下了婚约而已!
甄璇咬着下唇,将双手缩回袍袖中攥成拳头,才勉强克制住想要跳下车去骂郭圣通的冲动。
母亲孔曼似是察觉到了她的异常,回过头来看她。
甄璇忙低下头。
孔曼只当她又难过起来,轻叹了口气,没有说什么。
她的眉间有些内疚。
甄璇不怪母亲,母亲一早察觉出来她对刘得有了心思后就说多半刘郭两家是要结亲的。
甄璇不肯就这样退缩,她和母亲说他们要结亲早就结亲了,怎么会等到王太子都已经到了能婚娶的年纪还没动静呢?
母亲被她说动了,转天便去试探了真定王后。
谁知道真定王后就像听不懂言外之意似的,反而问母亲郭圣通怎么样?
这是委婉的拒绝了。
母亲回来后劝她算了罢,依照他们家的权势什么人家嫁不得?
可是甄璇没法忘记那双温润如玉的眸子。
她从没在旁人身上看到过那样的眸子。
她还是去真定王宫,寻着一切可能的机会和刘得说话。
越是和他接触,她沉沦的便更深。
甚至,在郭圣通和刘得定亲的消息传来后,她甚至想冲过去问刘得一句喜不喜欢她?
只要他说喜欢,她便是为良娣也是肯的。
她到底没有说。
因为她听见王宫里的侍女窃窃私语,她们在背后笑她。
她们笑她作为女子向男方提亲不成,竟然还这样千方百计地往上贴。
这些贱人!
甄璇气的浑身颤抖,恨不得冲上前去撕烂她们的嘴。
可是,她不能!
她是贵女,和这些卑贱的宫人争吵跌了她的颜面。
她转头去了真定王后跟前,甜甜笑着说府中伺候的人不中意,想向王后讨些使唤人。
真定王后虽然有些奇怪,但看在她父母的面子上还是应了。
那些宫人被她折磨的很惨。
母亲知道,却也只是叹了口气并不曾说什么。
倒是父亲,来骂了她几句,叫她彻底忘了刘得。
他不会容忍自己的女儿去做妾。
甄璇被骂了一顿,哭了好几天。
是啊,她怎么能做妾呢?
她怎么能屈居人下呢?
父亲的任期一到,她们就回常安城中来了。
父亲说要求陛下给她御赐一门好亲事,她会风风光光地出嫁。
她哭了许久后,也对自己说她要好好地活下去,她要让刘得后悔,她要让郭圣通仰望她。
可是,在今天看到郭圣通的那一刻,沉寂在心底的嫉妒怨恨重新又涌了上来。
她得不到的东西,凭什么就这么白送给郭圣通?
她心中怒火熊熊。
☆、第九十九章 进学
郭圣通自然不知道这些,她的心情始终很好。
甄璇对她来说不过就是一个认识的人罢了,她甚至都懒得向平又薇问起甄璇的近况。
反倒是平又薇听说甄璇父亲之前在真定国任国相,以为郭圣通和甄璇私交不浅,和她说起甄璇来。
等见着郭圣通一问三不知,才知道她们不过是泛泛之交,也就不再就此多说了。
下午时分雪势渐大,郭圣通怕路上难走便早早告辞回家去。
她想着那个乞女,一路上几次支开车窗向外望去,然而除了清寒凛冽的空气卷着雪花扑面而来,她什么也没看到。
郭圣通很有些意外。
她肯定那个乞女是在故意接近她,必定有什么为难的事想求她。
只是,郭圣通不明白为什么要选她?
她就算是翁主之女又怎么样?常安城中最不缺的就是权贵,她似乎顶不了什么用吧?
这个乞女不是真走投无路了,就是另有所求。
郭圣通还不知道答案,但是她想时间会给她答案。
可是,乞女并没有出现,这倒让郭圣通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到门口下车时,郭圣通甚至还驻足回望。
雪已经停了,只有几缕寒风还在流动着。
太阳从薄薄的云层中探出半张脸,清淡的阳光从阶前梧桐树稀疏的树枝中落下来,落在雪白的地上反射出令人目眩神迷的光芒,几如彩虹。
她还是没看到那个乞女。
她转身往里走,并没有就此多想。
她先回了自己房中换了家常衣裳,才到母亲房中去。
母亲随口问过几句平府众人,刚准备吩咐绿萱叫厨下摆饭,忽听得郭圣通提起甄璇来。
“对了,阿母——
我今天在平府门口遇见甄璇和甄夫人了,我正好上车,她们正好上车。
既然遇见了,就寒暄了几句。
三年也真快,一晃就过,那时候大舅母为他们接风洗尘好像就是昨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