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刘得想瞒住真相,那这事单靠她自己,是查不下去了。
说给母亲自然是可以,但若真是她小人之心,那倒还好。
若不是呢?
她还没想好如何应对。
只有二舅可以帮她。
不论谜底是什么样,他都会为她保密,也会理解她想要悔婚的心情。
与其将来在委屈和辜负里过一生,不如早日放开彼此。
羽年应诺退下后,郭圣通也没了读书的心思。
她披了褙子,踱步到廊下。
漫天繁星闪烁中,一轮明月悬在屋檐上。
秋风拂来,颇有些寒意。
桂花香沾染上这冷意后,又别是一番滋味。
郭圣通微闭上双眼,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但愿是她小人之心。
☆、第一百三十二章 跌醒
隔日一早用过早膳后,郭圣通和母亲说了一声便乘车出了门。
但凡是不用进学的日子,母亲都不会拘着她。
听说郭圣通是去找二舅,母亲就更没有阻拦了,只是有些好奇。
郭圣通推说是重阳节时二舅答应了给她寻上古医书的,母亲便不再问只叫她早些回来。
车走了一个多时辰,郭圣通也怔然出神了一个多时辰。
她昨夜又做梦了。
这梦叫她惶然不安,甚至都不敢多和旁人的视线多加交集,生怕多一眼就被人看破了心底的秘密。
现下车里只有她一人,她终于能无所顾忌地把心底情绪表现在脸上。
昨日的梦境异常的清晰真实,每个细节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也正是因为这样,她从梦中惊醒时有好半响都分不清梦境和现实的区别。
她恍然了许久,才终于敢肯定她现在的生活中绝没有刘秀。
自梦见她伸出手递给刘秀后,她的梦境虽还在继续,却又回到了那惯常做的几个梦境间。
不是梦见在华丽的宫殿中被人奉为太后,就是在漆里舍被刘秀追问。
她只要拿出不看不听不应的原则,梦境基本上对她没有什么负面影响了。
可是昨日——
昨日她竟梦见——
郭圣通脸上立时起火般地烧起来,那红晕一直漫到脖颈处,烧得她的心都有些不堪灼热。
她又是羞赧又是恼怒地闭上双眼,极力控制自己不要去想那梦境。
但她一闭上眼,那梦境立时就在脑中鲜活起来。
梦中应当是春天。
因为漆里舍庭中花架上的迎春花开了,明黄色小花灿如繁星地缀满了纤细柔弱的枝条。
裹着泥土清香的春风中,传来燕子的呢喃声。
郭圣通站在廊下抬头望去,只来得及看到燕子那剪刀似的尾巴。
她慢慢踱步到梨树下,新嫩绿叶已爬满树梢枝头,生意盎然。
明晃晃的阳光透过枝叶间的缝隙洒照下来,细小的光尘浮动在空气中。
她在树下不知道站了多久,直到有人轻声唤她。
“桐儿——桐儿——”
是刘秀。
郭圣通不想理他。
她有时真觉得不可思议,虽然现实中刘秀给她的印象还算是挺好的,可他们怎么会有可能?
她为什么会一直梦见刘秀对她纠缠不放?
她想,现实中的刘秀绝对不会对她生出什么情愫来。
因为,她对他并没有什么吸引力。
她并不是妄自菲薄,而是因为她比刘秀整整小了十六岁。
若是刘秀成婚够早,当她父亲都够了。
她注意过刘秀看她的眼神,那眼神和大舅二舅一般。
他们都把她当孩子。
孩子是没有性别的。
可道理虽然想的明白,那股对刘秀油然而生的抵触还是没法缓解一二。
就好像,她真的曾嫁给过她一样。
“桐儿——”
郭圣通出神的功夫间,那声音的主人已然到了她跟前。
她仰起脸看他。
他逆着光影,身姿如松,眉眼似画,俊逸非常。
仅仅一眼后,她就移开了视线抬脚往屋中走。
被她抛在身后的刘秀没有生气,只是无奈地叹息了一声。
回到屋中后,她跪坐在苇席上,还是不看刘秀,就任凭身前的阴影笼罩照她。
倏然地,那阴影落下来。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抬起她的下巴,逼着她与他对视。
刘秀的眸子中有了隐隐的恼意。
郭圣通被这恼意一激,也生出愤然。
她用力扭开头去。
于是,那手又抓住她的手腕。
她想要挣脱开去,却窘于力量上实在抗衡不了,只能由着他紧箍住她。
她的愤然里面又添了怒气,“放开我,你弄疼我了。”
这话一出口,她就后悔起来。
她的语气怎么是这样的?
听着倒像是撒娇。
她难堪之极,立时低下头去。
耳边传来一声轻笑,她愈发又急又气。
“放开我!”
这次的声音中终于多了显而易见的盛怒。
那手放开了她。
她站起身就要往出跑。
却不妨还没走出一步就被拉回来,倒在刘秀宽厚温热的胸膛上。
郭圣通吓了一大跳,用尽浑身的力气去挣扎。
“别闹。”他微热的呼吸从她颈间滑过,似一根柔软之极的羽毛滑弄过她的心间。
她的心,立时被什么狠狠震了一下。
这感觉太陌生,和这萦绕笼罩了她全身的成年男子气息一样陌生。
怔然间,她竟忘了挣扎。
刘秀趁此抱得更紧了,低沉的声音中染上了些笑意,“好了,桐儿,别生气了好吗?都是我的错,我的错——”
他的语气那般亲密又自然,郭圣通的心中却没来由地一酸。
正是这一酸,她猛然醒过神来。
只是这次,还不等她挣扎,一个蜻蜓点水的吻就落在她额头上。
温热的嘴唇落下,她猝不及防,脸立时红透了,浑身都泛开酥麻来。
她心下又被狠狠地撞了一下。
很奇怪的,她这会既不觉得害羞也没有被冒犯的气怒。
一股莫名的委屈卷上心头,她睫毛轻颤,两行清泪落了下来。
她听见刘彻长长地叹了一声气,那里面满含着怜惜和宠溺。
而后,一连串吻狂风暴雨地落在脸上、额上,甚至唇上。
她根本来不及也没有力气去躲避。
最后一个吻落在她唇上,他不容拒绝极其霸道地撬开她的牙关,逼着她与他唇舌纠缠。
一股热气从她的心田烧遍全身,烧得她浑身乏力,只是本能地还在挣扎。
渐渐地,她的意识模糊起来,连挣扎都忘了。
一双粗粝滚烫的手不知何时解开了她的襦裙,伸进她的里衣里。
有什么被这双手狠狠地攥在了手心里。
她隐隐听见自己压抑不住的轻喘声,那声音妩媚的能滴出水来。
她从没这样过,这声音显得陌生又刺耳。
她的意识和理智瞬间回到了脑海中,她在干嘛?
她怎么可以和刘秀这样?
她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竟把刘秀一下给推到了一边去。
她抓过身侧的褙子裹在身上,慌不择路地就往外跑。
青天白日地,外面竟然一个人没有。
这对发丝凌乱衣衫不整的郭圣通来说,是件好事不错,但也太奇怪了不是吗?
但她没心思去想为什么,只是拼命向前跑去。
似乎有浓雾遮住了前路,她惊慌间一时没看清,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
她终于从梦中跌醒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补谱
四匹乌黑油亮的河曲马拉着马车步伐轻快地跑过宽敞平整的地面,车厢里稳当的很。
只有一样乱了——郭圣通的心。
那个从她心间不受控制冒出来的梦境,搅得她羞怒不已。
她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她怎么会梦到和刘秀那般亲密?
怎么可以?
怎么可能?
这梦也做的委实太荒唐可笑了!
偏偏她还不争气,她都不用取铜镜来照,就知道她的脸定是通红的。
她咬着唇恨恨地把身前矮案上的竹简一股脑全扫下去,方才觉得心中久久难以纾解的气闷散开了些。
车夫听着她在车里发脾气,也不敢相问,只更专心驾车。
等着好容易到得王宫时,郭圣通的情绪也终于在发泄一通后稳定下来了。
她一如往常地下了车,后面跟车的羽年同常夏快步跟上来。
二舅一向闲散自在惯了,神龙见首不见尾是常有的事。
若不是提前说了,郭圣通又是他唯一的外甥女,只怕会扑了个空。
澄清温暖的阳光落在赤金瓦当上,折射出极其炫目的光辉。
风轻云淡中,重重宫阙隐没在茂盛葱茏的花木间一眼望不到头。
来往宫人见着她来,远远便恭谨地俯身拜下。
郭圣通一路轻轻点头,示意他们起身。
待走到散云宫外时,有丝竹声穿风而来。
乐声断断续续地,听着像是在续谱。
她提起裙摆,拾阶而上。
进到殿内,果见得是二舅正对着一卷残谱吹笙。不时停下来执起笔,在泛黄的帛书上写写画画。
“二舅——”
郭圣通行过一礼后,便踱步到二舅身边。
二舅并没有看她,唰唰又几笔后方才把笔搁在笔架上,“来了啊。”
郭圣通嗯了一声回应。
二舅抬起脸看她,眸中有温和的笑意,“说吧,你这无事不登三宝殿的这回来干嘛的?”
还不等郭圣通说话,二舅便故意微皱着眉打趣她:“可不兴再说起我的私事了啊。”
六月六姑姑节的时候,郭圣通堵着他非得问他和平婉华的过往。
孩子不大,道理却是不少。
站在那一本正经地劝他,“二舅,就新公都已逝去,平家已不是从前那个权势煊赫的平家了。您不必再担心和平家结亲会带给真定刘氏什么麻烦,您若是念着平婉华,就快些去常安求亲。一辈子说短还真不短,怎么可以委屈自己呢?”
他心中不禁又是温暖又是好笑,“你怎么这般笃定我是念着她?就算你猜对了,你怎知她对我是何种心思呢?”
少女的眸子中有星光在闪动,“我见过她许多次,那样风姿绝世的女子怎么会嫁不出去?她定是在等人。”
这话引得他几乎要落下泪来,婉华她这又是何苦呢?
从前是不愿叫婉华在父亲和情郎之间做出选择来,如今却是老天不肯宽宥。
他染了重病,至多还能再活个三五年。
他不能带给婉华刹那的幸福后,留给她终生的悲痛。
倒不如还像从前就停在最开始,说不得她什么时候就遇着良人了。
他真心的盼着,她将来会举案齐眉、儿孙绕膝。
她垂垂老去时,兴许还会想起他。
那时,不知她对他的绝情冷漠有没有释怀?
但愿,她恨他。
那么,他始终都活在她心中。
可最好还是,她已全然忘记他。
那么,她这一生才会真的快乐。
他喉间滚动了一下,把那泪硬咽了回去,迎着满是期待的外甥女轻声道:“不是所有爱慕,都一定要有结局。”
就这一句,便是他全部的回答了。
此后,他便三缄其口再不肯吐露一句心声。
偏偏郭圣通听他承认的确是对平婉华念念不忘后,虽估摸着他确实有什么难言之隐,却不肯就此放弃,时常用话来劝他。
若是旁人如此,他早就恼了。
可是郭圣通这般,他心中只会又酸楚又无奈。
他怕这孩子一会说完正事后,又得提起这事来,便预先说好了。
郭圣通不知道二舅在担忧什么,一想到她孜孜不倦地劝解了这么久,二舅竟是半点松动的意思都没有,她都有些灰心丧气了。
她看了二舅一眼,怏怏不乐地点了点头。
二舅怜爱地拍了拍她的肩,提醒她道:“说正事,来找二舅什么事?”
郭圣通便把问雪的古怪之处说了,又拜托他道:“不论是什么结果,您都不要告诉旁人,只告诉我一个人就好了,可以吗?”
二舅微笑着点点头,“行,没有别的事了吗?”
郭圣通下意识地应是。
二舅便指向外面,重拿起案上的笙来,语气平淡地道:“那便回家去吧,二舅还要继续续谱,正在关键处。”
郭圣通应了声是,她方才走出殿外便听得身后响起悠扬乐声。
她刚走下台阶,那乐声便突地止住。
她只当二舅是停下修改曲谱,也不以为意。
她不知道,殿中的二舅自袍袖中摸出一个白玉瓶,微颤着手拧开瓶塞,从中倒了一颗淡红色的药丸和水服下。
寂静深殿中,他喃喃自语道:“这药效怎么变短了?该换药了吗?”
他收起白玉药瓶,若无其事地继续吹奏起来。
秋末的天空,总是格外高远清澈。
只是一阵风来,卷下不少枯黄落叶,总叫人难免生出几分悲秋之意。
恰在此时,又隐隐传来悠扬明快的乐声。
郭圣通的唇边不由绽开清浅的笑容,她脚步也跟着轻快起来。
回到家中后,她也没回漆里舍,径直去了母亲的锦棠院。
母亲正在料理家事,见她回来也不问她去做了什么,只道:“累了就躺会吧。”
郭圣通摇头,捡了本书在里间看。
约莫半个时辰后,母亲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