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归桐——斑之
时间:2017-12-14 15:38:21

  这感觉并不陌生,三年前那场怪烧时她便是看什么都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可是这之后,那感觉慢慢淡去。
  她拼命地安慰自己,用镇定淡然去压制惶然不安。
  时日久了,她便只当那是一时幻觉。
  但现在……
  莫非她已经死过了一次,如今是重活的?
  饶是郭圣通再不信怪力乱神,可怪烧后这三年的种种实在是透着诡异,实在不是用尘世间的道理可以解释的。
  她从前心底不是没有怀疑,不是没有猜测。
  只是,她一直在回避,一直在闪躲。
  她以为即便真有这么回事,可难道她不能左右自己的命运吗?
  从前如何又怎么样,她若是不愿,谁人能左右她的意愿?
  可如今静下心来想想,她的选择仍是没变。
  她仍然是没有选择表哥。
  也无妨。
  她这辈子便是不嫁,也不会像前世……姑且唤它为前世吧……
  也不会像前世一样嫁给刘秀。
  嫁给刘秀?
  听起来怎么这么荒唐可笑呢?
  但这世间的事没有绝对,不到最后一刻谁都不知道结局。
  她并不讨厌刘秀,甚至对他印象还颇为不错。
  可是她有一种极其强烈的预感,这个人会带给她数不清的泪水。
  她的母亲、弟弟,都会因为她而受累。
  她绝不会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
  她轻轻阖上双眼,缓缓吐出口气。
  再睁眼时,她望着铜镜中明丽的少女笑了笑。
  现下,她该关心的是退婚的事怎么样了。
  至于,问雪母子——
  大舅母那句稚子无辜倒是不错,可她怎么都不会去求情的。
  说她冷血也好,说她心狠也罢。
  她本来就没觉得自己是多善良的人。
  大舅母和表哥把这么大的事瞒着她这么久,如今出了事却要她去补救,这是什么道理?
  就为了句稚子无辜?
  稚子既然无辜,那倒是一开始就管束住表哥啊。
  是郭圣通把那问雪推到表哥床上的吗?
  若是如此,她无论如何也要救下她们母子来。
  表哥尚未成婚,问雪连侍妾的名分也没有,那孩子只能算奸生子。
  如此玷辱门风叫人鄙夷万分的丑事,怎能叫大舅不气?
  便是将来大舅母想要为表哥另寻亲事,谁家听说了这样的事,心中会不打退堂鼓?
  大舅处置问雪母子,是必须要做的。
  不管他是真心还是假意,这个样子总是要做的吧。
  否则,门风不正嫡庶不分这帽子可就是扣紧了。
  那刀握在大舅手中,是轻轻放下还是重重落下,大舅心中早就有数,大舅母怎么就想不明白这个道理?
  却跑来求她?
  大舅母怎么不想想郭圣通如何面对将来表嫂的埋怨?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没有人想一进门便膝下庶子都老大了。
  表哥呢?
  怎么就没想起让表哥去求情?
  事情是他做下的,到了他该有担当的时候了。
  郭圣通估摸着表哥是没这个担当的,若是有,会和大舅母一起打着以后让她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的打算?
  她轻撩了下额旁发丝,缓缓站起身来,披了鹤氅往锦棠院中。
  昨夜似乎又下了雪,庭中的梨树被压弯了枝条。
  极目远望,整个世界都是素净纯白的。
  郭圣通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拢紧了身上鹤氅,一路脚步急切。
  好容易到得锦棠院外时,她却停住了脚步。
  是大舅!
  大舅来了。
  他也看见她了,笑着冲她招手。
  他的笑容还是一如既往的慈和,眼角眉梢间的疼爱都是毫无遮掩的。
  只是大舅从前炯炯有神明亮至极的双眸中染上了一层化不开的阴霾,大舅的憔悴是显而易见的。
  问雪母子的事一定叫大舅难办不已,却又不得不处置。
  郭圣通走上前去,和大舅见了礼。
  “好孩子——”大舅像从前那般要伸手来摸摸她的头,可这次那手硬生生地悬在了半空中。
  郭圣通分明瞧得大舅哽咽了一下,她的心顿时也跟着酸极了。
  不管这事大舅知不知情,他肯定觉得对不起郭圣通。
 
  
  ☆、第一百四十六章 处置
 
  可是,真的不用啊。
  就算没有这事,她也会退婚的,她没有觉得委屈。
  她往上前走了两步,让那手落在她头上。
  而后,她清浅的声音响在大舅耳边。
  “大舅,我对表哥实在生不出男女之情,我本来也是要退婚的。”
  大舅楞了一下,而后他明显松了口气,唇边苦涩的笑也明朗了些。
  “进去吧,外面冷。”
  他说完这句话后,便大踏步而去,再无半点留恋。
  郭圣通站在原地,瞧着大舅高大的身影远去后方才举步往里走。
  *****
  转眼间,岁朝便踩着爆竹声,在一片欢庆的气氛中来了。
  郭况从岁朝至元宵的这半月间都不用进学,母亲便在头一天便叫侍女们收了他的书。
  郭况又是无奈又是好笑,喝过椒柏酒后便去了漆里舍找郭圣通要闲书看。
  郭圣通哪有什么闲书?
  寻了半天给他找了些从前翻过的戏本子,郭况读了几页就挑毛病。
  “这都什么啊?
  正妻虽已去世,但她所出的子女论地位还是远远高于滕妾所出的子女啊。
  这女公子竟然能被欺辱到就知道哭?
  她父亲眼瞎偏心也就罢了。
  可这不还有个祖母吗?
  就由着家中这般嫡庶不分?
  也不怕人笑话。
  阿姊,这写这个的人是不是脑子中少根弦?”
  郭圣通握着毛笔的手顿了顿,无奈失笑,懒得理他。
  郭况却是想起问雪那事,说完就失悔了。
  什么嫡庶不分?
  这不又是引着阿姊想起表哥吗?
  母亲轻描淡写地一句阿姊年纪还小,就把阿姊的婚事退了。
  郭况怎么都觉得有蹊跷,于是他就想尽了千方百计套母亲和阿姊的话。
  谁知道母亲和阿姊就咬死了没有旁的事,郭况便去找了表哥。
  结果,他竟然告诉郭况,他已经有了庶子。
  郭况气的不行,当场就问他:“庶子?问雪有什么名分?”
  表哥沉默不语,任凭他责骂。
  郭况却还是怒气难消,他又是失望又是心疼。
  他满以为表哥对阿姊一片痴心,阿姊将来嫁给他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谁知道表哥竟然会这么对不起阿姊。
  郭况扭头就走,再也不想和表哥说一句话。
  回来见到若无其事的阿姊后,郭况心下发酸不止。
  他想,他将来一定要像大舅那样手握权势,无人可以轻视他。
  只有那样,才没有人敢欺负阿姊。
  阿姊虽比他大,但他总觉得他该保护她,该保她一辈子平安喜乐。
  他丢了手中戏本子,凑到郭圣通跟前觑着她脸色描补道:“阿姊,好没意思啊,我们出去玩会吧。”
  郭圣通轻笑,“不是闹着要看闲书吗?怎么不看了?”
  郭况哎呀一声,不由分说地就要来夺郭圣通的笔,“我就这几天能玩玩,我不想看书了行不行?”
  郭圣通狐疑地打量着他,方才的抱怨依稀就在她耳边,她略微思量了下,就知道郭况是怕她想起来难过。
  这孩子——
  郭圣通一遍遍地告诉他,若是没有问雪那事,她也是要退婚的。
  她没觉得委屈,也并不愤怒,怎么就觉得她受了莫大打击呢?
  郭圣通和他说干了嘴皮,郭况始终都是一脸“阿姊你硬撑着不承认没关系,我静静地看着你,决不拆穿你的强颜欢笑”。
  她真是又好笑又好气,她从前对刘得只是没感觉,如今却是敬而远之了。
  退婚后,母亲终究还是对郭圣通提起了对问雪母子的处置。
  大舅是真起了杀心的。
  是大舅母把剑放在脖子上以死逼之,大舅方才放下了那剑。
  只是那孩子虽然留下来了,大舅仍旧没认他,更不准备给问雪一个名分。
  他把旁支中一个和他辈分相当的守寡无子的妇人寻来,问她愿不愿意过继那孩子为孙子。
  那妇人若不是对亡夫有一番情意,怎会这么多年苦守在刘氏?
  当下听说亡夫香火有继,那孩子也是刘氏血脉,忙喜出望外地应了。
  于是,大舅重金贴补了那妇人,寻了个吉日请了人来见证,正式把那孩子过继出去了。
  如此一来,从宗法上说,那孩子和大舅虽是血脉至亲,却只是族亲了。
  大舅母怎能忍见亲孙子就这么变成没甚干系的旁人,哭闹不已。
  大舅只冷冷地问她一句,“孤是不是从了你的心意,把这孩子留下来了?”
  大舅母无话可答,终究只得这么算了。
  而从始至终,表哥不曾求一句情,说一句话。
  就好像这场闹剧,与他无关一般。
  姑且不论他对问雪也没有情意,但既然问雪为他十月怀胎,他就该对她负起责任来。
  若是他能在大舅面前坚持要履行从前对问雪名分的诺言,郭圣通还真会高看他许多。
  堂堂七尺男儿,如此没有担当。
  一辈子中还指不定要经受多少大风大浪呢,这样的人能人安全感吗?
  大舅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他重重地鞭打了刘得一顿,待他伤愈后还要亲自带在身边严加管教。
  至于大舅母,母亲说大舅本要禁大舅母的足。
  只是顾虑到如此这般会叫大舅母颜面扫地,将来在晚辈和宫人跟前都抬不起头来才作罢,只不许大舅母再管事。
  可大舅又没有别的妃嫔,管事之权不在大舅母手中也没什么要紧的。
  母亲因此叹气说,“说来说去,还不是心疼她,才舍不得重罚她。”
  这倒是,大舅的痴心便是郭圣通都看得分明。
  怕大舅母受委屈,才始终拒绝纳妾。
  可怎么大舅母就不能将心比心呢?
  郭圣通叹了口气,无奈地搁下笔,随着郭况到了庭中。
  软绵绵的雪铺满了庭院,洁白一片。
  风中隐隐浮来梅花的冷香。
  郭况非拉着郭圣通堆雪人,“阿姊,你都没玩过雪,玩雪真的可好玩了。”
  郭圣通知道今天不陪着他玩是不行的,便也没有拒绝。
  她转身从侍女手中接过狐狸皮手套戴上,和郭况堆起雪人来。
  郭况玩雪是玩惯了的,半点都不怕冷,玩得兴高采烈。
  他的快乐感染了郭圣通,她唇边也悄然绽放出了笑容。
  他们玩了一上午的雪,庭院中的雪被他们踩踏的不成样子。
  但等雪人完工后,郭圣通瞧着还真有一番成就感。
  姐弟俩出了一身薄汗后,心下都痛快了不少。
  他们略在廊下站了站,常夏便催他们该去锦棠院中用午膳了。
  姐弟俩便结伴而行,一面走一面说笑。
  走到半道上时,郭况忽地问郭圣通:“阿姊,你还记得刘文叔吧?”
 
  ☆、第一百四十七章 图谶
 
  郭圣通心下一惊,蓦然回眸,语气尽量平缓镇定地道:“隔三差五的,你就得提起他来。你阿姊记性得多差,才会不记得他是谁?”
  她望向郭况,目光中含着她自己都没发觉的期待,“他怎么了?又给你写信了?”
  刘秀回南阳后,郭况仍是没和他断了联系。
  念书时遇着有何疑难处,便写信去问刘秀。
  书信一往一来,最快也得月余。
  郭圣通本以为几次下来,郭况也就该嫌麻烦了。
  谁知道他竟然始终乐此不疲,母亲还鼓励他,说和这样品性才学都极佳的人物来往对郭况大有益处。
  郭圣通怕引起母亲和弟弟的疑心,自然不好贸然反对,只得顺其自然静观其变。
  却没想——
  郭况点头笑道:“阿姊你不知道,文叔这回写的信可有意思了,把我都逗笑了。”
  廊下长短不一的冰凌,在清浅的日光下反出五彩光芒。
  郭况逆光而立,唇边的笑容恍如也泛开光晕来。
  郭圣通听见自己平静的声音,“哦?怎么个有意思法?”
  郭况一面往前走,一面和她细细说来。
  原来刘秀二姐刘元,嫁于南阳新野邓晨。
  这邓晨父邓宏,乃是豫章都尉,世吏二千石。
  邓家也算得上个官宦人家,邓晨便时常关照刘元娘家。
  刘秀和邓晨的关系自然和睦融洽的很,今次回乡后他便和大哥刘縯一起去拜访答谢邓晨。
  邓晨提及宛城李通,说李氏世代经商,处事有度。
  李通更是才干过人,曾先后被招任为五威将军和巫县县丞。
  近来天下局势不稳,李通便辞官还乡了。
  刘秀见邓晨言语中颇为仰慕李通,心下也生了好奇,便提议不如去宛城拜访李通。
  到宛城后,又碰上好几拨人前来前来拜访李通。
  李通热情好客,一并留下。
  待到酒宴上酒过三巡后,大家都有些醉醺醺的。
  席间有个穰县来的客人,名曰蔡少公。
  他趁着酒意,说起图谶之学来,称自己钻研多年来颇有些心得。
  邓晨心忧天下情势,便问曰今后走向。
  蔡少公掐算半响后,言刘秀当为天子。
  席间不禁哗然,皆望向刘秀。
  但想到刘秀虽是前朝皇室,如今却不过是白衣一个,尽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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