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归桐——斑之
时间:2017-12-14 15:38:21

  梦中的她说这个朱祐和刘秀自幼相识,交情又一向很好。
  那么只要问问郭况,倘若郭况正巧听刘秀说起过朱祐,那她就不用再挣扎了,她确实是重生的,不必再心存侥幸了。
  但若是郭况一片茫然,兴许是刘秀不曾说起,也有可能这所有的所有都只是她的臆想。
  郭圣通披了鹤氅,亲自打着伞往锦棠院中去。
  一路上,她脚步急切。
  等着终于到了锦棠院,她一进门就问:“况儿来了了吗?”
  绿萱一面服侍着她脱去鹤氅,一面回话道:“小公子来了,正在里间和翁主说话呢。”
  郭圣通深吸了口气,疾步往里间而去。
  郭况正在和母亲抱怨不让他看书,见着郭圣通来了,不等她开口就来拉她,“阿姊,用早膳还要一会。我们去踏雪寻梅吧,我昨天闻着隐隐的梅花香,听说是应月亭前的腊梅开了。”
  母亲看了他一眼,笑道:“是去踏雪折梅吧。”
  郭况也笑:“都一样,都一样。”
  说着就拉着郭圣通往外走。
  郭圣通正愁怎么找机会问郭况呢,当下便和母亲说了句去去就回,便出了屋又披了鹤氅往外而去。
  应月亭离锦棠院约莫有一盏茶的路,姐弟俩一路说说笑笑,倒也不觉得冷。
  等着到了应月亭后,见得墙边几株腊梅全都悄然开了。
  殷红的梅花映着一地白雪,美得像幅画。
  等到了树下,那股淡淡的梅花香笼罩在身上,熏的人心神皆醉。
  郭况果如母亲来说,是来折梅的。
  他精挑细选地折着梅花,并没注意到郭圣通的欲语还休。
  眼看郭况已经折了一抱的梅花,郭圣通终于开口。
  她假作不经意地,就像是突然心血来潮一般地问郭况道:“昨天你说起刘文叔,我记得他是不是还有个朋友叫韩彦?”
  郭况点头,嗯了一声。
  郭圣通又问:“刘文叔就那一个朋友吗?怎么生了重病时只有韩彦照顾他呢?”
  阿姊平常并不是很关心刘文叔的事啊,都是他和她说,怎么今天突然问起刘文叔来?
  郭况看了郭圣通一眼,眸中有了些不解。
  却还是未及多想,便回答道:“当然不止一个啊,文叔人缘很好的。
  我就听韩彦说起一个过,他说文叔是和一个自幼相识的朋友……叫……好像叫朱祐……一块来太学念书的。
  只不过,朱祐先回去了,在我们去长安前就回去了,所以我也没见过他。”
  他折下最后一枝梅花,转过头来看郭圣通,“怎么了?阿姊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
  郭圣通心底早已卷起惊涛骇浪,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她淡淡一笑,“昨天你不是说起他来吗?我突然想起,问问罢了。”
  郭况见她真似是忽地想起随口问问,心下也不疑有他。
  他一面抱了梅花往回走,一面和郭圣通说话。
  “一会寻几个好瓶来插花,只用放在那,就是一道风景。阿姊,你要不要?”
  “好啊。”
  …………
  他们很快就回到了锦棠院,等着郭况摆弄完梅花后,母亲便叫用早膳,而后一家人登车往王宫去。
  这期间从头到尾,郭圣通都和平常一般该是怎么样就怎么样。
  但等着车帘放下来后,只剩下她一个人时,她辛苦支撑的伪装立时融化开去。
  她脸上的震惊、茫然、彷徨、不甘一展无遗。
  原来真有个叫朱祐的人。
  况儿说他是和刘秀一起到太学中去念书的,那肯定是私交甚好才会结伴而行。
  如此种种,全对的上。
  她是重生的这个事实,已经不能再逃避了。
  郭圣通微垂双眸,双手紧紧攥在一块。
  她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重生?
  前世不论如何,总是走完了不是吗?
  有什么好执着的呢?
  难道重来一次就可以否定前世?
  发生过的就是发生过的,不论她今生会过的如何,都没法否认过去啊。
  还是说她只是单纯地希望不再重复过去的路?
  可若是这样,为什么要重生?
  痛痛快快地去忘却前尘旧事,而后去投胎开始新的人生岂不是更好?
  她究竟有什么执念?
  她舍不得什么?
  还是憎恨什么?
 
  ☆、第一百五十章 泣军
 
  马车慢悠悠在真定王宫前停下后,郭圣通收敛情绪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拨开车帘,就着常夏和羽年的手跳下了车。
  母亲和郭况坐在前面的车里,也下了车。
  一家三口一起往里走。
  和往年一样,宫人们簇拥着大舅母李昭宁等在宫门口。
  见着他们来,所有人脸上都浮起笑意来。
  李昭宁迎上来,不等他们见礼便道:“外面冷,我们快些进去,可别冻着孩子们了。”
  母亲笑着点了点头,并无多言。
  看这情景,姑嫂间和往年还是一般无二的亲热。
  至于彼此心下是不是毫无芥蒂,郭圣通不得而知。
  但年节下,看着大舅的面子上,总不能闹得很难看不是?
  郭圣通也这么想,所以李昭宁偶尔有问到她什么时,她都笑着应对过去。
  郭况虽然没像母亲和姊姊一样带着笑,但逢着李昭宁和他说话时,他也应了。
  只是眼角眉梢都透着一股不耐烦,母亲看到了瞪了他几眼,他方才收敛一点。
  李昭宁自然也看到了,她心里很明白郭况是为郭圣通忿忿不平。
  她装看不到。
  大王因为问雪母子的事对她已经够失望了,得儿也因为和郭圣通退婚到现在都闷闷不乐。
  她原还担心小姑和外甥们心下怒气不散,只怕会故意叫她难堪,没想到她们能这般顾全大局。
  虽然郭况有些脾气,但也无伤大雅。
  这样,就很好了。
  两家人再见面总算没有太尴尬。
  只是气氛到底不如往年喜庆和乐,最爱说笑玩闹的郭况沉默的像一潭死水,得儿虽在笑却是目光空洞的在笑。
  长辈们看在眼里,谁心下好受呢?
  反倒是郭圣通,虽没有多少话,但唇边的笑倒不似强颜欢笑。
  李昭宁想起从礼法上和自己已经没有太大关系的孙子,心底多少有些难受。
  等着好不容易熬完了这天,李昭宁亲自把小姑一家送出宫门,而后长出了一口气。
  这往后,小姑一家必定不像从前那般和她来往密切了,也省去了见面尴尬的麻烦。
  但也无妨,再过上那么几年,孩子们各自嫁娶,从前的这些事也就渐渐模糊了模样。
  *****
  时光如流水,地黄三年转眼即逝。
  地黄四年的夏踩着暮春的脚步来了。
  丁丁漏水夜何长,漫漫轻云露月光。
  又是一个万籁俱寂的深夜。
  郭圣通猛地从梦境中跌醒过来时,正好听着三更的打更声。
  她的心跳的很快,一下一下砰然响彻在耳边。
  她下意识地捂住胸口,咬着唇来抑制急促的呼吸声,她不想惊动外间守夜的常夏。
  一盏茶后,她的的呼吸平稳下来。
  她伸手摸向背后,果然湿透了。
  她叹了口气,就着屋中微淡的光脱下中衣团作一团丢到塌下。
  她裹着锦被呆坐了片刻,才又重新躺下。
  她很困,睡意很浓。
  只是怕再做梦,她强撑着不睡。
  自去年肯定了她是重生后,她就再没睡过一天好觉。
  但凡入睡,便是在梦里。
  就像突然打开了记忆的闸门一般,那些久远的往事一起向她冲来,几乎把她淹没。
  她很想理出个头绪来,也好知道前世究竟发生了什么。
  可梦境始终混乱无序的不说,更糟糕的还是完全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
  这一年多的时间中,郭圣通梦到的都是和刘秀在一起生活的琐碎日常。
  什么今天他给她画像了,明天她又给他做了双袜子这样的事。
  这能给她什么帮助呢?
  她还是对未来要发生什么一片茫然啊!
  每次梦境到了尾声时,她都会心酸难过的不行。
  不知多少次她从梦中惊醒,又不知多少次她从梦中哭醒。
  郭圣通想,她从前嫁给刘秀后定然是过的很不快乐,不然她不会这般难过。
  可,为什么梦境中全是那些甜蜜过往呢?
  若是单单只看梦境中发生的一切,她实在是不知道刘秀哪可怕,为什么要害怕嫁给他?
  这之后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不能告诉她?
  是不愿回忆起来吗?
  她究竟为什么重生?
  这一年多来,郭圣通绞尽脑汁地想,也想不到答案。
  可是,她明明该知道的。
  发生在她自己身上的事情,她不清楚谁清楚?
  然而,现实就是这般讽刺。
  她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
  对于未来的血泪,她一无所知。
  她有的只是本能地抗拒。
  这种束手无策的感觉很叫人抓狂,尤其是看着刘秀正在一步步迈向天子之位,她心下更是再无一刻安宁。
  过去的一年中发生了很多很多事。
  二月时,常安城西灞桥起火,数千人以水灭火,却经久不息,引为奇观。
  建兴帝以为不祥,改灞桥为长存桥。
  长存——
  自然是盼着新室长存。
  梦想是美好的,只不过现实有些残酷。
  仅仅半月后,赤眉军便诛杀了前去平乱的新朝太师。
  与此同时,头年因天灾从而颗粒无收的关东地区饿殍满地,已经发展到了人相食的地步。
  人相食。
  多么可怕的字眼,郭圣通没法想象那个场景。
  只是看着帛书上的那三个字,她都觉得心惊肉跳。
  四月时,建兴帝遣太师王匡和更始将军廉丹东征。
  大军出发当然,建兴帝亲临送行。
  祭祀路神时,忽下大雨。
  时人叹曰:“是为泣军!”
  后果被赤眉军大破,杀万余人,追至无盐,廉丹战死,王匡逃走。
  消息传来,郭圣通即便不晓行伍之事,亦是震惊非常。
  王匡和廉丹其人不论怎样,领的却是训练有素的精兵,怎能被败的如此之惨?
  郭圣通委实不解,去问了大舅。
  大舅告诉她,朝廷军队自然还没到如此不堪的地步,只是建兴帝权欲太重,容不得有半点脱离他掌控的事发生。
  新军若遇战事,必得先请示得着允许后方可行动。
  而战机转瞬即逝,失不再来。
  一旦错过,就是被动挨打。
  他很形象的比喻道,“那人把狗牵在手里不放,却一个劲地要它去咬它够不着的人。便是个天狗,只怕也是有心无力吧。”
  天下乱成这样,建兴帝也不是半点作为都没有。
  他重开天下山泽之防,不再抽税。
  可对天下百姓来说,如此杯水车薪,又能有多大作用?
 
  ☆、第一百五十一章 成名
 
  这年夏天,自东方铺天盖地黑压压地飞进常安城,直进未央宫。
  市井间都说那是关东地区被饿死的冤魂不甘。
  郭圣通后来听亲眼见着的人说,那天是个艳阳天,天气好极了。
  但等着乌泱泱的蝗虫飞来后,立时遮蔽了天空,天黑几如入夜时分。
  上苍屡降不祥之兆,人心越发浮动。
  七月,平林人陈牧、廖湛聚众千余人起兵,号“平林兵”。
  十月时,又有人举兵。
  消息传来,旁人倒都还稀松平常。
  这年月,不是这反就是那反。
  可对郭圣通来说,不亚于平地惊雷。
  因为,起事的是刘秀。
  他打着“复高祖之业,定万世之秋”的旗号举兵了,时人称其为舂陵兵。
  刘秀竟然真的起兵了。
  郭圣通很有些不敢置信,但又觉得这在情理之中。
  生逢乱世,想活下去只能反了。
  母亲和郭况知道消息后,自是更加惊愕。
  母亲说:“我记得文叔那孩子斯文秀气极了,他这般忠厚人都反了,想必是真被逼到绝路了。”
  郭况震惊过后却是兴奋,“我就知道文叔是大丈夫真男儿。”
  他那满脸的钦佩实在让郭圣通不快,她忍不住泼冷水道:“他那模样像是能打仗的吗?”
  郭况回忆了一下刘秀温润如玉的模样,闭上了嘴。
  然而,随后舂陵兵先进屠唐子乡,杀湖阳尉,其后与新市、平林兵联全攻下棘阳,几乎是势不可挡的模样。
  郭况为之高兴不已,郭圣通只知道刘秀最终坐上了天子之位,还只当他此后都是一帆风顺。
  却不想,一个月后传来消息说是舂陵兵全军覆没。
  消息传来,郭况难过了好些日子。
  刘秀就这么死了吗?
  命运就这么轻易地被更改了吗?
  郭圣通心下一时间竟说不清是什么感受,莫名地她竟很想哭。
  但她把泪咽回去,她告诉自己:有什么好哭的?为什么要哭?刘秀和她有什么关系?
  她该高兴才是啊。
  她再也不用担心重复前世的命运,这不正是她盼望的吗?
  可是,她为什么就是高兴不起来呢?
  甚至,在梦中再见到刘秀后,醒来会呆呆地痴坐许久。
  刘秀死了,前世的事对她自然也就没有意义了。
  她以为自己松了口气。
  转过年来,前朝宗室刘玄被绿林军拥立为帝,建年号为更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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