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来乖巧的啃啃却挥着小爪子拍了肖折釉两下,挣扎着想要跳下去。肖折釉来不及多想,另外一只抓着藤蔓的手去拉啃啃。紧接着,她惊呼一声,抱着啃啃从高高荡起的秋千上摔下去。
掉下去那一刻她后悔了,她的啃啃跳下去未必有事,她掉下去是一定会出事儿呀!
好像胸口撞到个什么坚硬的东西,腰间也被什么东西禁锢了一瞬。肖折釉还来不及多想,双脚已经落在了芍药花枝间,踩折了一朵妖冶的红芍。
她脚步踉跄了两步稳住身子。
“汪——”闯了祸的啃啃朝她吐着舌头。
“长高了。”耳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低沉、有力,而又带着一层似有似无的笑意。
肖折釉怔怔望着仍旧飘荡着的秋千,一时之间没有回头。
她缓了缓,才反应过来刚刚胸口碰到的是霍玄的胸膛,禁锢在她腰间的是霍玄宽大的手掌。她刚刚从荡在高处的秋千上落下来的时候,是被霍玄抱下来的?
虽然不过是瞬息间,可是霍玄的胸膛那种碰撞时的禁锢感觉仍旧那么熟悉。一下子,那些凌乱的、滚烫的记忆纷至沓来。
肖折釉的双颊染了一丝浅浅的红晕。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啃啃已经摇着尾巴跳上霍玄的膝头。
霍玄蹲下来,看着啃啃身上十多个小辫子,低声笑出来。
第36章
肖折釉这才回头去看霍玄。
其实霍玄的五官很好看。
只是极少有人敢明目张胆地仔细打量他的脸。又或者……他太过高大, 不惧他权势之人恐怕也不太想仰着头望他。
剑削的眉下, 静潭般沉沉黑眸窝在微陷的狭长眼眶中。眼中不经意间流转的光芒带着略寒的沉色。高挺的鼻梁下是总紧抿着的薄唇。霍玄很少笑,他笑起来的时候唇角勾起的弧度也不大, 几乎从来不会露出牙齿。可是肖折釉却知道他左下方有一颗虎牙,因为她曾被他咬过……
肖折釉今生与霍玄重逢后, 霍玄总是一身宽松黑袍,衣襟与袖口捻金丝。乘宝舆, 简言语,众人尊,行动时更有青衣卫相护,好不尊贵气派。
这种种的一切让肖折釉一度认为今生再遇的霍玄已是一把归鞘的剑。而眼前这一身铠甲,好像把他身上的某些东西叫醒了。
肖折釉好像又看见那个冲进浮梨宫对她说:“臣,救驾来迟。”的那个霍玄。
霍玄抬头看向肖折釉, 问:“不认识了?”
“怎么会……”肖折釉急忙移开视线,“只是没见过将军穿铠甲的样子, 觉得有些稀奇……”
“刚回来路过这里, 进府看一眼,一会儿要进宫复命,尚未来得及换下。”霍玄解释一句。
“那将军怎么来后院了?岂不是要急着进宫才是?”
霍玄默了默,才说:“倒也不急。”
他站起来, 粗略打量了一下肖折釉的个子,点点头:“高了不少。”
“总是要长个子的。”肖折釉抿着嘴角笑。
笑容是可以感染的,看着肖折釉脸上暖暖的笑意,霍玄勾起的嘴角弧度又深了几分。
他看一眼芙蓉树下的秋千, 问:“听说你很喜欢这里。”
“是呢,折釉很喜欢芍药。”肖折釉弯着眼睛点头,“对了,我记得刚来霍府的时候,这里还没有秋千。后来偶然一天见这里悬着秋千,素绿的藤蔓缠在坠着秋千的绳子上,在如今芍药铺地的时节,坐在芙蓉树下的秋千上,的确是满惬意的。”
肖折釉又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说:“也不知道是谁做的秋千竟是便宜了我。”
霍玄望着仍旧微微荡着的秋千,低笑道:“不管是谁做的,你喜欢就好。”
他又问:“这三年我不在府上,日子过得可还好,可有哪些不顺心的事情?”
肖折釉脸上的笑容有点僵,她望着霍玄的目光有一些发凝。
“有事?”男主盯着她的眼睛。
肖折釉犹豫了一下才说:“将军刚走的那一年陶陶忽然病了,请了云大夫仔细诊治,谁也没想到他居然中了毒。后来也没查出什么,也不知道是不是云大夫误诊。”
云大夫怎么可能误诊。
肖折釉仰望着霍玄,目光皎皎明明,干干净净的。
霍玄嘴角的笑一点点收起来。
肖折釉笑了一下,不动声色地转了话题:“对了,将军见过陶陶没有?陶陶如今说话已经比小时候顺畅多了,除非是特别长的句子,不会再结结巴巴了。”
“是个好消息。”霍玄盯着肖折釉的眼睛,知晓她的不信任。
归刀从月门走进后院,也不走进芍药花圃,只立在月门处候着。
霍玄回头看他一眼,对肖折釉说:“时辰不早,我需进宫去,有事回来再说。”
肖折釉笑着应下。
“将军……”
霍玄刚转身,肖折釉又把他叫住。
“嗯?”霍玄偏过身来看她。
“将军先忙,回来再说……”
霍玄立在那里没动。
肖折釉反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真的只是小事儿,等将军回来再说也不迟的。”
“好。”霍玄这才转身离开。
霍玄穿过开到极致的芍药花圃,走到月门处回过头去。肖折釉已经重新坐在秋千上,轻轻摇晃。她水红色的裙角拂过一朵朵芍药,树上粉红色的芙蓉花飘下来,柔软地黏在她纤细的肩头。
肖折釉回过头来,望了霍玄一眼。她有些惊讶霍玄看着她,微微发愣过后,浅浅笑起来。
霍玄收起目光,转身踏出后院。
霍玄进宫,此番同去剿匪的几员副将已在宫门前候着,待霍玄到了,才一并跟着他前去复命。霍玄本来就身形高大,如今穿上一身铠甲更显英姿。他走在最前面,其他几位副将跟在身后。几员副将个个都是骁勇善战的将才,先前立在宫门前候着,好不威严,经过的小宫女无不疾步避开。可如今他们跟在霍玄身后倒成了不起眼的士卒,灰头土脸。
“臣剿匪不力,请陛下降罪。”霍玄干净利落地单膝跪下行礼,身上的铠甲发出钝重的声音。
霍玄的膝盖还没有碰到地面,定元帝已经将他扶了起来。
“如今西北匪患尽除,此乃大功,何罪之有。”定元帝大笑两声,拍了拍霍家的肩。而后他才一挥手,让跪在后面的几员副将平身。
霍玄将剿匪之事禀告,定元帝大赏,不仅是霍玄,此番同去的武将皆是赏赐颇丰。定元帝挥了挥手,命其他人退下,单独留下霍玄。
“不覆,此番虽将这些贼子剿灭,可朕知晓其中必定凶险。来——”定元帝拉着霍玄坐下,“辛苦了。”
“身在其位必谋其职,能为陛下效力是臣义不容辞的责任。”霍玄虽言语恭敬,或许是因为位高权重太久,竟毫无半分卑微之意。
定元帝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下身前的霍玄,颇为感慨地说:“一晃眼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不覆,你就像是朕的左右手一样。将你放在前线朕才能安心坐在这龙椅之上,可朕又常常觉得不安。这军中是什么样的地方?又凶险又艰苦。朝堂之上是满满华服臣子,后宫之中又是奢华景象。而你却在贫苦之地刀枪为伴,屡屡涉险,朕这心里不安、不舍呐。”
“陛下言重了,天下苍生各居其职,文臣自有文臣的用处。市农工商缺一不可,即使是女子也在大国小家之中扮演着不可或缺的角色。而臣既然为武将,自当以保家卫国为己任。”霍玄音色沉沉,缓缓说道。
“此言有理。”定元帝大笑,“之前修建别宫之事本是交由你负责。先前起了战事,你这一走就是三年。如今还是把这事情移交给你罢。”
定元帝沉吟了片刻,道:“不急。过了中秋再走,你也该和家里人好好聚聚了。”
“臣领旨谢恩。”霍玄起身谢恩。
这修建别宫之事恐怕是大盛国十年内最肥的差事了,定元帝将此事交给霍玄,已是厚爱。
“你这孩子。”定元帝皱了眉,“说过很多次了,人前你我是君臣,人后无需多礼。”
“是。”霍玄敛了眉。
公事说完,就该说私事了。
“不覆,你今年多大了来着?”定元帝问。
这问题倒是把霍玄问住了,霍玄愣了一下,一时之间没想起来。
定元帝笑着摇头,无奈地说:“不覆啊,你都快要而立之年了,何时成个家?”
霍玄刚要开口,定元帝先说:“别以为朕不知道当年你就是为了防止朕将雁溪指婚给你,你才会立誓十年不再娶。你那般胡乱,朕也随着你。可朕那皇侄女已故去十二年,这十年之期已经过去了。”
霍玄沉默下来。
定元帝拍了拍他的肩,放低了姿态,说:“雁溪是朕的第一个女儿,也是朕未登基前唯一的孩子。即使这些年后宫妃嫔又为朕陆续生下皇子、公主,可朕对雁溪的宠爱是不同的。一个女儿家,还是金枝玉叶的公主,为了苦苦等你,不惜以死相逼拒不嫁人,又不准朕下旨逼迫你,你当真就厌恶雁溪如此?”
“臣并不敢厌恶公主。”
“霍玄!”定元帝加重了语气,“朕的雁溪不过比你小了一岁,你当真忍心心悦你的女子独自忍受这么多年的风言风语?”
霍玄起身,不发一言地跪下。
定元帝脸色越发难看起来,他压着心里的火气已经对女儿的心疼,怒问:“如果朕下旨呢?”
“父皇!”盛雁溪从外面跑进来。
“您答应过女儿不逼他的!君无戏言!”盛雁溪挡在霍玄身前。
“你!”定元帝指着盛雁溪,怒不可遏。他心里一肚子的话,想把这个女儿劈头盖脸地骂一顿。可是看着盛雁溪眼底的湿润,他又舍不得骂他。
定元帝转身拂了桌子上的一套茶具,重重哼了一声,拂袖离开。
盛雁溪已经躲在门外听了很久,她将眼角的泪擦了,深吸一口气,才转过身来,对霍玄说:“对不起,又连累你了。不过你放心,只要我活着,一定不会让父皇逼迫你。”
霍玄站起来,目光有些复杂地看着盛雁溪。
盛雁溪勉强笑了一下,说:“这三年时常传回来各种消息,甚至谣传你已经死了,着实是吓人……不过幸好你平安回来了……啊,不说这个了,你才刚回来,应该和多和家里人聚一聚才是……你先走吧……”
盛雁溪低着头,藏起自己红红的眼睛。
她等了片刻也没等到霍玄的回应,霍玄更没有如以前那样毫无留恋地转身离开。盛雁溪有些疑惑地抬起头来望着霍玄。
霍玄皱着眉,把多年疑惑问出来:“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第37章
盛雁溪一惊, 心里头顿时一阵欣喜若狂。
这么多年了, 这是霍玄第一次主动提起此事!
“我、我……’盛雁溪的心砰砰直跳,她开始变得紧张得不行, 她好像看见了希望,希望在远处如旭日一样勾引着她!
霍玄转身, 在窗口前的小几上倒了杯茶水递给盛雁溪,说:“别急, 慢慢说。”
盛雁溪握着霍玄给她倒的茶杯,慢慢喝了一口。她喝的不是已经凉了的茶水,而是九天之上的琼浆。因为这是霍玄给她倒的水……
她情绪稍微缓和了一些,才望着霍玄,声音里难掩欣喜地说:“霍玄,你相信冥冥之中注定的倾心吗?从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开始, 你在我眼里就是不一样的……”
盛雁溪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有些羞涩。
“当时你和父皇身边的很多侍卫站在一起, 虽然你们都穿得一样, 可是你就是最显眼的那一个。那么多人,我第一个看见的就是你……”
霍玄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大概因为臣个子高吧。”
盛雁溪愣了一下,忙说:“不是这样的……可以因为外表第一印象记住一个人, 可是真正的倾心那是因为你是你呀!霍玄,你是我见过的最重情义的人!我小的时候父皇和母妃十分恩爱,可是母妃走了以后,父皇仍旧续娶, 如今更是宫中妃嫔众多……这天下有太多举案齐眉的恩爱夫妻,可是男人仍旧三妻四妾……可是你不一样啊!霍玄,你知道吗?你第一次跟我说阿楠的事情,那一年我才十三岁。我愣愣听着你的故事,好像终于见到了一个不一样的人!”
盛雁溪的眼睛里有光,憧憬的光芒在闪动。
霍玄有些想笑,问:“你的倾心,是因为臣对另外一个女人的深情?”
“我……”盛雁溪充满憧憬光芒的眸子里浮现一抹困惑来。
“公主,倘若臣真的娶了您,那臣还是公主想象中的那个霍玄吗?”霍玄缓缓问道。
“想象中的那个霍玄?”盛雁溪迷茫地摇头,“不不不,你就是你,是真实存在的你,怎么会是我想象出来的……”
霍玄沉吟片刻,开口:“公主执念的是一种深情相待,您想要得到的并非微臣,而是臣对阿楠的感情。可是,倘若臣真的迎娶了公主,臣也不会把对阿楠的感情转移到公主身上。您也并不能从臣身上得到您渴望的东西。”
霍玄顿了一下,“况且,假如臣将这份感情转移在了您的身上,那么臣就不再是公主倾心的那个霍玄了。”
霍玄慢慢逼近盛雁溪,声音沉沉:“那么公主这十五年的喜欢就会变成一场笑话。”
仰望着近在咫尺的霍玄,盛雁溪心里忽然升出一种巨大的恐慌来。一时之间,她竟然弄不懂这种恐慌的缘由。她脑子里很乱,心里也很乱,只是胡乱地说:“不、不是这样的……”
盛雁溪摇头,拼命地想要否认些什么。
霍玄向后退了两步,略恭敬了些,道:“公主当值得被另外一个对的人真情相待。”
“不……”盛雁溪固执地摇头,“我不介意!我并不奢望你将对阿楠的感情转移在我身上。我、我只是想守在你身边!我只愿意委身于你一人!”
霍玄忽然有点后悔刚刚对盛雁溪说了那么多,她根本是什么都听不进去。
“霍玄!”盛雁溪稍微冷静了些,她上前两步抓住霍玄的袖子,深情款款地望着他。
“给我一个机会,给我一个照顾你起居的机会好不好?当年你既然可以娶盛令澜,今日为什么不能娶我?我知道的!我知道你心里只有阿楠,我愿意像盛令澜一样做、做你名义上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