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葡儿抱了一套肖折釉的衣服放在一旁,上前来想要帮肖折釉更衣。肖折釉抬手阻止了她的动作,说:“先等等。”
“等什么?难道夫人怕那些士兵不规矩不成?”绛葡儿随意往外望了一眼,惊讶地看见人影一闪而过。
绛葡儿惊呼一声,小跑着跑到窗边,窗纸上留下士兵刚捅破的一个小洞。
“太过分了!”绛葡儿气得脸都白了。
“我们回去。”肖折釉起身。
“好!”绛葡儿也不敢多耽搁,急忙跟着肖折釉往外走。
那些侍卫还没走远,来来回回地在院子里巡逻,视线有意无意地瞟向肖折釉。
肖折釉的脸色不太好看。她拉着绛葡儿的手,疾走了两步。
不知道是谁吹了声口哨。
肖折釉一口气疾走回到屋中,心里有些发恼。归弦正好从外面进来,见肖折釉脸色不对,便对绛葡儿使了个眼色询问。绛葡儿悄悄把刚刚的事情说给她听。
归弦皱了下眉,立刻转身出去。
“归弦,你要做什么?”肖折釉急忙起身,追到门口的时候,归弦已经走远了。肖折釉立在门口便不再追了。她以前觉得只要待在屋子里就是安全的,现在却忽然觉得就算她不出屋也未必安全。今日算是侥幸识破了那些侍卫的偷窥,她回来的时候那些侍卫暂时还没有做什么。可是接下来呢?会不会有一天夜里,她睡得正香,这些人便冲了进来?
想到这儿,肖折釉皱着眉,心里不得不犯怵。
没过多久,沈不覆便大步走了过来,归弦跟在他身后。
“那些守卫?”沈不覆问。
肖折釉犹豫了一下,才说:“刚刚还在院子里的。”
“跟我出来辨认。”沈不覆道。
肖折釉不知道沈不覆要做什么,不过还是跟着他走了出去。
沈不覆带着肖折釉立在芙蓉树下,让归弦将院子里巡逻的守卫喊过来。归弦很快将院子里的两队守卫喊了过来。
每一队守卫十二人,一共二十四人。
“哪队?”沈不覆问。
肖折釉茫然地望着那些守卫,竟是一时分不出来。她行走时向来目不斜视,根本没有正眼看他们一眼,又哪里分得出来?
“罢了。你转过身去。”沈不覆道。
“啊?”肖折釉有些茫然地看了沈不覆一眼,心里隐约猜到了什么,慢慢转过身,望着身后的芙蓉树。
归弦问:“将军,需要属下……”
“不用。”沈不覆打断她的话。
沈不覆话音刚落,肖折釉就听见身后一片惨叫声。紧接着,惨叫声此起彼伏。
然后肖折釉就看见站在她身边的绛葡儿惊呼一声,也转过身来,不敢再看后面的场景。
肖折釉却忽然微微翘起嘴角,转过身去,看着霍玄出手,看着他怎么将那些守卫一个接一个地打趴下。
二十四个,最后倒地二十三个,二十三个人倒在地上打滚鬼哭狼嚎,不是伤了四肢就是鼻青脸肿,狼狈不堪。
独留下一个守卫站在那里双腿打颤、脊背发汗。
沈不覆身上的衣服仍旧平整无一丝褶皱,他捻了一下袖口,对最后一个人说:“还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回去报信?”
第二十四个侍卫看了沈不覆一眼,结结巴巴地说了声“是、是、是……”,然后撒腿往外跑。
沈不覆这才侧过头,俯视着肖折釉,说:“不是告诉了你不要看。”
“将军大显身手,惊若翩鸿、矫如游龙,实乃让观者一饱眼福、看得酣畅淋漓!此番错过,不知何时再有机会见到。我又哪能转过身去?”肖折釉翘着嘴角,望着沈不覆。
沈不覆倒是被肖折釉这般夸张的用词逗笑了,他摇摇头,随意说:“你若对这种场景感兴趣,若有机会下次打仗的时候带着你。”
“走罢。”沈不覆又道。
肖折釉追上去,问:“去哪儿?”
“净室。”
“哦……”肖折釉疾走了两步追上去。
肖折釉重新进到净室里沐浴,沈不覆则是在净室外席地而坐,吩咐归弦摆来棋局,让归弦陪着他下棋。
肖折釉衣衫尽去,坐在温热的水中,整个身子都变得舒畅了起来。沈不覆打了那些人,若说肖折釉心中没有担忧是假。不过她也说不清为什么,好似看着沈不覆沉着淡定的模样,就坚信什么都不会发生。
事实上,肖折釉的直觉是对的。
那两队侍卫很快被调走了,然后定元帝又换了两队守卫过来看守。新换来的两队士兵比起之前的那些要规矩了许多。
不过即使新来的这些守卫表面上变得规矩了,可是肖折釉还是不敢放下警惕。她仍旧轻易不出屋,晚上也让归弦宿在她屋中。
而每次肖折釉再去净室沐浴时,沈不覆便坐在净室外守着。时间久了,他让归刀在净室外搬了一套石桌椅,摆上棋局。肖折釉沐浴的时候,他便拉着归弦或烟升下棋。后来,就连绿果儿和绛葡儿也学会了下棋。
沈不覆皱皱眉,他们的棋技太烂。
开春以后,一场接一场的暴雨接踵而至,等到入了夏,暴雨更多了起来,盛国多处地方爆发了洪灾。怎奈之前连续几年修建行宫,宫中国库空虚。而楚国和北通几次发动小型战役,使得定元帝不得不招兵买马,将国库中的钱银大笔用于军队。
于是,即使还是夏季,已经可以预料到秋冬之后的灾情。
朝中气氛日益压抑。
又一场暴雨之后,肖折釉推开门,望着门外泥泞的地面,忧心今年的暴雨实在是太多了些。
“夫人,雁溪公主来了府中。”烟升提着裙子进来禀告。
肖折釉有些惊讶烟升为什么会禀告她,问:“将军呢?”
烟升皱着眉:“将军不见了……”
肖折釉了然。其实定元帝派来的这些守卫是看不住沈不覆的,这段日子,沈不覆想要出府自然神不知鬼不觉。可是如今盛雁溪过来了……
“雁溪公主的样子不太好,而且她好像很着急的样子。”烟升说。
“知道了,我先过去看看吧。”肖折釉说。
肖折釉赶去客厅见到盛雁溪的时候,不由惊了惊。盛雁溪哪里是样子不太好,分明就是一身狼狈。她好像淋了雨,身上湿漉漉的,而且沾满了泥土。
可是这场雨在清晨的时候就停了,难道她昨夜淋了雨之后直接赶了过来。
“是你啊……”盛雁溪看着肖折釉有些失落。
肖折釉于心不忍,撒谎:“将军刚去沐浴,恐一时过不来……”
盛雁溪又笑起来,对肖折釉说:“没关系,我马上就要离开。还烦请你帮我带句话给他。”
“公主请说。”肖折釉瞧着盛雁溪这个样子,有些心疼。
“连日暴雨虔安寺塌了,那株合欢树也倒了,被埋在一片废墟之下。不过我帮他把这东西找了回来。”盛雁溪苦涩一笑,将手中的一块系着平安扣的方形木牌递给肖折釉。
肖折釉忙伸手接过来的时候,惊讶地看着盛雁溪的手,她的手上不仅染了大片污泥,而且血肉模糊。
肖折釉惊得微微张开嘴,却一句话都说出来。
昨夜暴雨,盛雁溪是亲自在废墟之中将这块木牌翻了出来?
肖折釉翻开手掌,看着静静躺在掌心的木牌,系在木牌上的平安扣本是鲜红的色泽,经过无数年岁的洗礼颜色已经很旧了。木牌的正中央,用小刀一笔一划地刻着“阿楠”二字。
第72章
又是阿楠。
肖折釉忽然发觉她对沈不覆的感情与盛雁溪相比, 着实浅了不少。她做不到如盛雁溪这般弄得一身狼狈只为心上人倾心之人的一个名牌。
肖折釉恐怕一辈子都做不到如盛雁溪这般卑微而痴情地对待沈不覆。
盛雁溪脸上的表情有些微尴尬, 她收了手,将伤痕累累的手藏在袖子里。
盛雁溪看向肖折釉, 勉强扯出笑来,说道:“其实应该跟你说声道歉的, 几次一时冲动对你说了很过分的话……”
她又笑了一下,说:“其实你挺好的……我、我祝福你和霍玄……”
盛雁溪眼中有泪, 她努力将眼中的氤氲湿意压下去,强自镇定地说:“好像也没什么别的话要说了……本来想拜托你帮我好好照顾霍玄,可是又觉得我根本没资格说这个话……就这样吧……告辞了……”
“我会的……”瞧着盛雁溪神情不太对,肖折釉忍不住答应下来。
盛雁溪释然地笑了,她点了一下头,往外走, 她的脚步很轻,身子也很轻。
她一直走到院中, 又回首四处张望, 可是终究没看见她想见到的人。落寞和绝望的神情在她眼中逐渐涌出。凄然一笑过后,她转身离去,仓皇而逃。
直到盛雁溪走了,肖折釉还立在原地, 望着她离开的方向。许久之后,肖折釉抬手,轻轻摩挲着“阿楠”这个名字。
一旁的烟升轻叹了一声,说:“不知道这个阿楠到底有多好才让将军记了这么多年……”
“你也知道阿楠啊……”肖折釉低声说。
烟升立刻想到肖折釉是现在的将军夫人, 自己那般提起阿楠实在不妥,她急忙说:“很多人觉得将军寡情冷血,其实将军是很重情义的人。夫人知道的,烟升本是先夫人身边的人。”
这倒是第一次从烟升口中提起盛令澜,肖折釉不由万分好奇,她带着几分玩笑,问:“听说先夫人是位公主,不知道是个怎样的人?”
肖折釉藏着眼中几分笑意,悄悄打量着烟升。
烟升脸上的表情一凝,说:“我们公主自然是天下最好的公主。”
肖折釉低着头,微微翘起嘴角。
“夫人。奴婢提起先夫人是想说将军是个很重情义的人,先夫人去了以后,将军不仅将他们早夭的女儿记上宗谱,更是在先夫人每年的祭日前去拜祭,每次拜祭都是一整日。对待并未相处过的先夫人尚且如此,可见其多重情义或者说责任。”烟升稍稍停顿了一下,“所以……奴婢是希望夫人不要因为那个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人的阿楠与将军隔得那么远……”
外人不知,作为贴身伺候的几个侍女都很清楚沈不覆与肖折釉不过是场假夫妻。原本在霍府的时候,沈不覆每隔一段日子还会假装在肖折釉房中宿一晚。可如今搬到将军府,连假装也不需要了。
沈不覆甚至也并不担心那些看守的侍卫将这事禀告定元帝。
肖折釉瞧着眼前的烟升,忽然想到前世她即将嫁给沈不覆的时候,烟升也是这样柔声劝着她日后要和夫君好好相处。她总能用温柔的声音细细与她讲道理。
肖折釉别开眼。
对面不相识大抵便是如此。其实能再遇烟升,肖折釉也应该满足了。
她收起情绪,笑着问:“烟升,你早就到了出府嫁人的年纪,而且我听说你的身契是在自己手中的,那为何一定要留下来,而不是选择嫁人呢?”
烟升有些怅然地回忆了一会儿,说:“原本先夫人去的时候,将军就把身契给了奴婢。那个时候本是要走的,可是先夫人走了以后啃啃就不吃不喝得病着,啃啃娇贵又认人,别的奴婢不能近身。奴婢便想着留下来照顾啃啃。先夫人的骨肉没能保下来,若是连啃啃都活不下来,他日去了阴间真真无颜面对先夫人……所以便留了下来,没想到一眨眼这么多年,奴婢也过了说亲嫁人的年纪,便熄了出府的念头……”
烟升说到这里忽然警醒,她说这么多公主的事情与肖折釉听做什么?简直是糊涂。
她急忙说:“奴婢去厨房看看,也不知道午膳准备得怎么样了。”
“好,你去吧。”肖折釉说。
一旁的绛葡儿问:“夫人,我们还不回去吗?”
肖折釉握了握手中刻着阿楠名字的木牌,说:“先去将军的书房。”
肖折釉一直坐在沈不覆书房里的藤椅里等着他回来。她晃了晃手中的木牌,目光落在“阿楠”两个字上。虽然笔迹有些变化,可是肖折釉还是能认出来这两个字是沈不覆刻的。
沈不覆半下午的时候才回来,他一回来就听说盛雁溪今日来过,是肖折釉见了她,而且肖折釉现在在书房等着他,他便直接去了书房。
“盛雁溪来做什么?”沈不覆问。
“公主殿下让我把这个交给将军。”肖折釉将握了大半日的木牌递给沈不覆。
肖折釉拉着褪了色的平安扣,垂着的木牌轻轻摇晃。
望着木牌,沈不覆怔了怔,才伸手将它接过来。他指腹摸过阿楠的名字,记忆退回十七八年前。
那个时候他不过十三四岁,彼时定元帝还未登基,他也还未领兵,不过是王府中的一员侍卫。
那一年盛令澜中了剧毒,先帝大怒宫中太医无用,甚至重金搜寻民间神医,一时间弄得沸沸扬扬。
他无意间从当年仍是郡主的盛雁溪口中得知虔安寺中有一棵树可保平安,十分灵验。他没有什么可以为她做,甚至连见她一面都不能,他便隔着千万重的宫墙为盛令澜祈福。
她是公主,公主名讳不可随意提及,更何况是刻下来,而他也不愿意任何行为扰她半分清誉。所以他隐了她的名讳,取了个音近的“阿楠”刻于祈愿牌。乃至于日后,老太太催问的时候,他也用阿楠代之。
他想着今生总有一日对别人提起她时不用故意隐其名,他的确等到了那一日,不过美好太过短暂。一切都还没来得及说,便彻底错过了。
“小哥哥,我叫阿澜,波澜壮阔的澜。你叫什么?”她稚气的奶音仿佛还在耳畔。
阿澜,可是他却没有机会真正喊一次她的名字。一次都没喊过。
“将军?你又想阿楠姑娘想得走神了。”肖折釉藏着眼里的黯淡,垂着眼睛,轻声说。
沈不覆慢慢将思绪收起,他将祈愿牌小心拢入袖中,问:“公主可还留了别的话?”
“有的。”肖折釉将盛雁溪的话叙述一遍,又将她狼狈的可怜样子说了一遍。
沈不覆听后许久未言。
“将军,我总觉得雁溪公主今日哪里不太对劲,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肖折釉问。
盛雁溪今年已过了三十岁,从豆蔻之年的情窦初开到如今,她将一个女子一生中最好的年华全托于对一个人的痴恋上。
肖折釉身为女子,即使和盛雁溪喜欢的是同一个人,她还是忍不住为盛雁溪难过、心疼,还有惋惜。
甚至有的时候,肖折釉都会对沈不覆的毫不动心而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