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闭,止楼大师缓缓起身,他双手合十,长长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大师这是何意?”袁顷悍皱眉询问。
“还请施主借一步说话。”
袁顷悍心中不耐烦更甚,道:“有什么话在这里说也无妨!”
止楼大师略显犹豫,他看了看周围并没有其他香客,才说:“这位施主眉宇之间带着一股英气,着实非凡人。配合施主的生辰八字,老衲这才确定施主是有……”
止楼大师停下来,微压低了声音:“帝王之相。”
袁顷悍惊住,脸上的表情在一瞬间僵住。而先前他心中的烦躁和焦灼情绪也瞬间熄灭。一旁的盛令洪也震在那里,紧接着,一股狂喜之情涌上她的心头。她本来就生性好强,一直想做人上人!曾经因为嫁的不如其他公主心中不满,后来她又随着袁顷悍一直被发配边疆蛮荒之地更是愤恨。如今……
忽然想起先前的那道签文,盛令洪往前走了一步,急切地询问:“止楼大师,刚刚您看那道签文很久。请问那道签文和解?我的孩子……如何?”
盛令洪垂眼,抬手抚上自己的小腹。
止楼大师皱了一下眉,看了看盛令洪刚刚显形的孕肚,又看了一眼放在桌子上的签文,最后目光落在袁顷悍身上。
盛令洪心里“咯噔”一声,忽然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袁顷悍也有些察觉,他说道:“大师但说无妨。”
“施主虽有帝王之相,可通往高处的路上布满荆棘,其第一难就是这个孩子。这个孩子命数与将军相冲……”
“放肆!”盛令洪爆喝一声,怒不可遏。
“阿弥陀佛……”止楼大师双手合十,缓缓弯下腰。他转身朝着偏殿而去,口中低吟往生咒的经文。
“一派胡言!”盛令洪愤怒转身,大步走出大殿。
袁顷悍立在原地,沉思许久。
盛令洪登上马车等了许久,才等回袁顷悍。
袁顷悍拍了拍盛令洪的手背,宽慰她:“那个大师一家之言,不足为信。你不要多想。”
“本宫当然知道。”
袁顷悍如此,盛令洪心中的气愤才稍微缓和了些。可是盛令洪从来就不是完全信任袁顷悍的。在那场宫中前公主同时赐婚的情况下,她和袁顷悍能够相敬如宾做一对面子夫妻已是不错。恩爱?那是什么?
盛令洪看向一旁抿唇不言的袁顷悍,心中不禁揣摩他在想什么。权势这个东西,谁不想要呢?更何况毕竟夫妻一场,盛令洪很清楚袁顷悍这个人是有野心的。
盛令洪低下头,轻轻抚摸着自己还不是很显眼的孕肚,眉心紧锁。
肖折釉身上穿着宽松的寝衣,未梳妆,连长发也未挽起,如缎带一样垂下来,落在美人榻上。她斜倚着美人榻上的小几,正悠闲地嗑着瓜子儿。
绿果儿匆匆进来,笑嘻嘻地说:“夫人交代的事情都办妥啦!奴婢假装不小心闲聊的时候和王爷院子里的二等小丫鬟说起袁将军签文之事啦!”
她又补充了一句:“奴婢前一阵就和那个小丫鬟打好了关系,那丫头是个乖,却不怎么伶俐,她不会怀疑奴婢故意传消息给她的!”
“嗯。”肖折釉脸上带着笑,赞赏地点了下头。
她又磕了两颗瓜子儿,目光一直审视着绿果儿。
绿果儿被肖折釉打量得浑身不自在,她挠挠头,询问:“夫人,奴婢是做错什么事情了吗?还是您还有别的吩咐?”
肖折釉将瓜子壳儿放在盘子里,悠悠问:“绿果儿,我最近总让你办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你有没有好奇过?”
绿果儿想也不想,笑着说:“绿果儿是夫人的人,夫人让绿果儿做什么绿果儿就做什么。只做事不问缘由才是奴婢的第一本分!”
“很好。”肖折釉眼中的笑意又深了几分。她招手,将绿果儿招到耳边,细身又吩咐了几句。
绿果儿的眼珠儿滴溜溜地转,连连点头,将肖折釉的吩咐记下来。
“奴婢都记下了!”
肖折釉又一挥手,道:“事情不急,先下去歇着吧,让绛葡儿进来服侍我梳头。”
“奴婢这就去!”
肖折釉懒洋洋地起身,踩着鞋子走到梳妆台前坐下,她望着铜镜中自己的脸,慢慢勾起嘴角。她抬起手,纤纤玉指纤细白皙,指尖儿上染着鲜红的丹蔻。
盛令澜从来不会亲手杀人,脏。
肖折釉让绿果儿假装不经意间将消息传到师延煜院子里不过是有备无患,在肖折釉的猜测里以师延煜的为人定会派人暗中跟着袁顷悍,盯着袁顷悍的一举一动。
肖折釉的猜测是对的。
当日袁顷悍和盛令洪去斗南寺中所发生的所有事都在当日传到了师延煜的耳中。
师延煜坐在太师椅里,双脚高高抬起搭在身前的桌子上。
“呵,帝王之相?”师延煜冷笑。
原本只会在通录城留三日就会带兵去南边打仗的袁顷悍便被师延煜用各种理由留了下来。
三个月后。
烟升一身狼狈,憔悴得不像样子。她在夜里敲响知州府的侧门,报上肖折釉的名字,因肖折釉早就让绿果儿交代过,守卫盘问几句便让烟升进去。
烟升一路小跑到偏院里,在肖折釉面前跪下。她双手高举过头顶,气喘吁吁地说:“公主,奴婢将公主令从明定城取回来了!”
坐在美人榻上的肖折釉微微欠身,接过烟升递过来的公主令。
漆黑的令牌上镶金砌银,正面用古隶字体雕着“以朔”二字。在边角的地方雕着盛令澜的生辰八字。
以朔是盛令澜的封号。
肖折釉起身,在跪地的烟升面前弯下腰,轻轻抱了一下她,轻声说:“烟升姐姐又为阿澜奔波了,辛苦。”
她染着鲜红丹蔻的玉手在烟升的后背轻轻拍了一下。
肖折釉直起身子,给烟升的拥抱一触即离。
第92章
沈不覆躺在一间民居屋顶, 枕着自己的胳膊, 嘴里叼着根草,望着湛蓝的天空。
悠哉闲适。
“沈大哥!沈大哥?”
沈不覆坐起来, 望着小院里的农家女,说:“这里。”
阿瑜抬起头望着屋顶, 惊慌地说:“沈大哥,你怎么跑到那么高的地方去了?小心摔着!”
她四处张望, 看见库房侧墙的梯子,急忙提着裙子小跑过去抱梯子:“沈大哥你别急,我这就把你拿梯子过来。”
“不用了。”沈不覆有点无奈。
他纵身一跃,就从屋顶跳下来,身形不动,衣衫也不曾乱。
阿瑜愣了愣, 讪讪收了手,捏着衣角, 说:“我倒是忘了沈大哥身手了得。要不是沈大哥相救, 我……”
阿瑜红了眼眶。
“娘!”一个两三岁的小孩子跌跌撞撞从房里出来。
“宝儿乖,别乱跑。”阿瑜急忙小跑着过去把宝儿抱在怀里。
“娘……”宝儿搂着阿瑜的脖子,甜甜地喊。
阿瑜温柔地笑起来。
沈不覆望着这对母子一会儿,走过去。
见沈不覆走过来, 宝儿眨巴着眼睛朝沈不覆伸出小胳膊,奶声奶气地说:“爹爹抱!要抱抱!”
阿瑜一怔,偷偷看了一眼沈不覆的脸色,心里有点复杂。她很快反应过来, 急忙对宝儿说:“宝儿不许乱叫,他不是爹爹。”
宝儿拼命摇头,不停地喊:“爹爹!爹爹!爹爹!爹爹……”
宝儿的爹在宝儿还不会喊爹的时候就在征战的时候牺牲了,留下阿瑜一个寡妇照顾着宝儿。这两年,阿瑜一个年轻寡妇在这样的乱世照顾着儿子着实不容易。上个月更是遭遇土匪,他们母子差点丧命。幸好沈不覆路过,出手相救。
面对儿子任性的样子,阿瑜本应该立刻训斥他一顿。可是阿瑜因了那一点私心,居然保持了沉默。她轻轻拍着宝儿,静静等着沈不覆的回话。
沈不覆把宝儿伸过来的小拳头握了握,说:“我不是你爹。”
沈不覆自带一种威压之感,即使褪下铠甲与华服,穿着粗布衣衫,也掩不去他骨子里的冷傲威严。
前一刻还任性囔囔的宝儿眨了眨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沈不覆,好像被沈不覆简短的一句话给唬住了。
还是这么小的一个孩子。沈不覆略收敛了些语气,又加了一句:“我儿子比你还要小一些。”
宝儿听不懂。可是阿瑜听懂了。一瞬间,阿瑜眼中的光彩黯淡了下去。她很快收起眼中情绪,笑着说:“沈大哥,原来你还有个儿子。多大了?”
“七个多月。”
阿瑜又问:“还这么小啊……那沈大哥怎么不在家里陪着嫂子和孩子?”
沈不覆沉默了一瞬,说:“是该回去了。”
阿瑜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她闭了嘴,咽下满口的苦涩。是了,像沈大哥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没有家室,又怎么可能会要她这样一个带着拖油瓶的寡妇呢……
沈不覆已经一个月没去看过不弃了。他也不记得这是第几次打算离开再不回去。可是这一次他忍了一个月,再远离了通录城很远之后,还是忍不住回头。
知州府虽然戒备森严,但完全难不倒沈不覆。
沈不覆赶到知州府的时候是午后。这个时间,不弃总是在他自己的房间睡午觉,奶娘会拉着小丫鬟在院子里说话。
沈不覆将窗户推开一条缝,向里面瞄了一眼。
不弃不在。
沈不覆皱了下眉头。
不弃也并不是每一天都自己睡午觉,有的时候肖折釉会抱着他一起睡。
沈不覆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肖折釉房间,藏身于坐地檀木围屏之后。他望向不远处的架子床,天青色的床幔垂下来。床幔很薄,遮不住床里的人。肖折釉拥着不弃午休的身影若隐若现。
虽然一片朦胧看不真切,可是沈不覆的目光透过天青色的床幔,凝在架子床里。
也不知道沈不覆是在看不弃还是肖折釉。
门外有人影闪过,沈不覆向后退了退。
“夫人,该起了。”绛葡儿在外面叩了叩门。
青纱帐架子床里的肖折釉睁开眼睛看了一眼怀里的不弃,才压低声音道:“进来。”
她掀开床幔坐起来,踩上鞋子悄声走到梳妆台前,任由绛葡儿给她重新梳头绾发。在肖折釉经过围屏的时候,沈不覆有些惊讶地看了一眼她锁骨之间坠着的那枚扳指。
她还戴着?
“夫人,您让奴婢这么早叫您,怎么不多睡一会儿?左右也没有什么事。”绛葡儿一边服侍肖折釉穿上外衣,一边说。
“我要去袁夫人那里一趟。不弃还没醒,让他睡着吧。他浅眠,不要在屋子里吵他,在外面守着。过半个时辰再来看看。等他醒了送到奶娘那边去……”肖折釉一边往外走,一边低声吩咐。
“奴婢都记下了。”
两个人走出去,绛葡儿将门轻轻关上。她们两个走了以后,沈不覆才从藏身的围屏后出来,走向架子床。
盛令洪最近的情况不太好,自从上次在斗南寺算出她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和袁顷悍命数不和,甚至会影响袁顷悍大事之后,盛令洪每一日都过得担惊受怕。她总担心袁顷悍会相信那个止楼大师的话,让她堕掉这个孩子。
虽然这段时间袁顷悍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可是盛令洪还是敏锐地觉察到袁顷悍还是有些相信止楼大师的话了。
她怎能不慌?这一慌,每日都有紧张和担忧的情绪压迫着她,使得她整个人都憔悴下来,也跟着消瘦下来。明明肚子里的孩子已经七个月了,可是她的孕肚瞧起来比起其他的七个月孕妇要小很多。盛令洪自然明白安胎重要的道理,每日都逼迫自己吃很多补品和安胎药。可是她这是心病,再好的灵丹妙药也治不了。
盛令洪轻叹了一声,低头望着自己日益增大的肚子,脸上慢慢露出丝丝温柔的笑容来。孩子已经七个月了,也过了堕胎的时候,袁顷悍应该不会再动让她堕胎的心思了。
盛令洪松了口气。
肖折釉并不是来找盛令洪的,她去找了袁顷悍。
袁顷悍对肖折釉的突然造访有些意外,他的目光落在肖折釉的颈间的白玉扳指上一瞬。
“夫人来我这里有何事?”袁顷悍放下手中的笔,打量着肖折釉。
肖折釉的脸上挂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她缓步朝坐在长案后的袁顷悍走去,道:“有几句想单独与将军说。”
“呵,”袁顷悍傲慢地嗤笑了一声,“有什么话需要私下说?夫人就不怕不方便?”
肖折釉立在长案前,俯视着面前的袁顷悍,道:“我一个妇人都不觉得有什么不方便,将军又有和可担忧的?再言,难道将军是怕我忽然刺杀你?”
“也是,你都不怕。本将军又有何惧。”袁顷悍挥手,屋子里的下人低着头退下去,走在最后的一个侍女悄声将门关上。
袁顷悍审视着肖折釉,饶有趣味地说:“你在我的眼里等于沈不覆曾经的女人,除此之外没别的地方值得花费本将军的时间。”
肖折釉不在意袁顷悍的傲慢,说道:“定元帝驾崩已有七个半月,如今盛国依旧天下无主,将军可知道其中缘由?”
“本将军不想与你这个妇道人家议天下事!”
肖折釉径自走到一旁的太师椅里坐下,不紧不慢地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她用茶盖拨了拨茶盏里的叶子,未喝一口,又将茶盏放下。
袁顷悍的目光一直没离开肖折釉,他眯起眼睛,若有所思地说:“沈不覆喝茶的时候也是这个德行。”
他的目光又移到肖折釉颈间的白玉扳指上,问:“你是在代表沈不覆与本将军说话?”
肖折釉不答话,笑着说:“想必将军也明白当初定元帝登基时名不正言不顺。而昌隆帝……”
昌隆帝是盛令澜的父皇。
提到自己的父皇,肖折釉顿了一下,才继续说:“昌隆帝在位时国泰民安、政绩卓绝。可惜驾崩时无皇子继位,才让乱臣贼子有机可乘。”
“可是……昌隆帝一代明君,当真会在老年时不留下任何后路?”肖折釉笑着问。
肖折釉的疑问把袁顷悍问懵了。
他当初跟着定元帝打仗发家,至于昌隆帝?他连见都没见过。
“你说这些有什么用?”袁顷悍不太理解。
“定元帝在位时,盛国逐渐走向衰败,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他接手这个国家的时候……国库是空的,番邦的兵符是丢的……”肖折釉慢慢勾起嘴角。她的笑带着点妩媚,又带着点高高在上的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