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顾你还真是好福气,儿女双全,闺女还这么可爱。”余坤城摸了摸下巴的胡茬,看着被自家好兄弟抱在怀里的女娃娃,又看了看自己边上那个不讨人喜欢的,眼前忽然一亮。
“我说要不干脆也别麻烦了,我家这个臭小子也是你看大的,干脆定个娃娃亲,以后他要是敢欺负大侄女,老子打断他的腿,老顾你说咋样啊。”
余坤城拍了拍手掌,越想这个主意越棒。
顾安安原本就滚圆的眼睛这时候瞪得更圆了,这也太丧心病狂了吧,她才是个一岁出头的奶娃娃啊,想着还将视线转移到了边上那个傲娇的小鬼头身上,虽然现在看上去长得眉清目秀的,是知道长大会不会残啊。
对于这个荒唐的提议,顾安安表示拒绝拒绝再拒绝。
幸好她爸也没辜负她的期望。
“想要闺女自个儿生去,我家宝贝不嫁人,你那点小心思都给老子滚一边去。”这话音刚落,两个人都僵在了那,余坤城的脸色有些暗沉。
“不,我不是那意思——”顾建业想到了老伙计家里现在的情形,急忙想要解释。
“没事,我和你谁不知道谁啊。”余坤城用力锤了顾建业一拳头,顾建业也配合地捂住左侧的胸口。
“你不给没关系,等阳子长大了自然会帮我把你家的宝贝闺女哄过来,女生外向,到时候不知道是孝敬你这个当爸的,还是我这个当公公的。”
余坤城拍了拍一旁的儿子的小脑袋,让他看好了,他未来的小媳妇就在他岳丈大人的怀里呢。
余阳撇了撇嘴,看了眼被顾建业抱在怀里胖乎乎的顾安安,他才不要找白面馒头做媳妇呢,而且媳妇有什么好的,像他妈,只会和他爸吵架,他都不耐烦听。
白面馒头.安安还不知道自己被一个四五岁的小屁孩嫌弃了,听了她爸的拒绝松了一口气,虽然说这娃娃亲也当不得数,可总归还是怪怪的。
余坤城来的快去的也快,将一袋粮食和一个包裹放下,又和顾建业说了几句话,就匆匆忙忙地离开了,顾安安看着站在她爸边上的那个傲娇小鬼,很想大喊一声那个已经快走出院子外的男人。
大叔,你把你儿子落下啦!
只是这句话也就在脑子里想想,看着那袋粮食和类似装了换洗衣物的包裹,她就知道那个小鬼估计要在她家住上一段时间。
“你叫什么名字?”
顾建业去地里找人去了,把几个孩子往铺了凉席的炕上一放,叮嘱今年已经五岁半的双胞胎儿子,看着弟弟和妹妹。
“你们叫什么名字?”余阳没有回答,反问双胞胎道,眉眼间有些桀骜,显然对于自己被爸爸送到了乡下有所不满。
“我叫顾向文,这是我弟弟顾向武,那个是我们的妹妹,顾安安。”顾向文多善良啊,一点都没和小弟弟计较,将三人全都介绍了一遍,说完眼巴巴地看着眼前的小伙伴,等着他自我介绍。
“我叫余阳——”
余阳没想到对方这么配合,他原本想着是激怒对方,然后打一架,这样一来,顾叔叔肯定得把他送回去,可是现在对面几个一点都不按套路来,让他多少有些挫败。
“阳阳弟弟,以后你就住在我家了,你放心,我和向武会罩着你的。”顾向文拍了拍胸脯,心里美滋滋的,这可是现成的小弟啊,以后他在小丰村的“手下”就又多一个了。
“别叫我阳阳,听上去娘们兮兮的。”余阳皱了皱眉,也不知从哪里学来的,小小的年纪,已经有了一些痞气。
“叫我阳子吧,我爸就是这么叫我的。”
余阳看着对面三张囧起来的包子脸,顿时败下阵来,这顾叔叔看上去挺正常的,家里几个孩子咋那么怪呢。
他哪里知道,这顾向文和顾向武使出来的这一招,都是和妹妹顾安安学的,据他们的观察,每次做出这种可怜又可爱的小表情,就算是犯了错大人的惩罚也会轻一些,久而久之,这装可怜装上瘾了,犯了错装可怜,不犯错也装可怜,想要什么东西不好意思开口,接着装可怜,简直百试不爽。
家里的几个大人现在已经有抗体,除了对顾安安这正宗的包子脸宽容,对于两个闯了祸想要蒙混过关的小子找揍不误,余阳还是单纯了些,没有料到人心的险恶。
“好的阳子弟弟。”顾向文笑眯眯的点点头,心中若有所思,看样子眼前这个似乎不太好相处的弟弟吃软不吃硬,他找到压制对方的方法了。
想着自己手下即将诞生的大员,顾向文乐滋滋的。
中午的午饭依旧是在大队部解决的,苗翠花亲自拎了那袋粮食去了队上的食堂,在全队社员面前过了明路,接下去的一段日子,余阳的伙食也就在食堂解决了。一个四岁大的孩子吃得了多少,苗翠花觉得余坤城这粮食拿的还有些多,又倒了半袋出来,让顾建业第二天上班的时候给余坤城带回去。
具体为什么要把这孩子送到他们家来,顾安安也窝在大人的怀里听了大概。
这余坤城有一个媳妇,脾气骄纵,只爱吃白面和大米,不喜欢吃那些掺了杂粮的窝窝头,精贵又难养,这件事顾安安早就知道了,这一次,问题还是出在这媳妇身上。
余坤城的妻子沈悦是打哪来的,谁都不知道,他们两夫妻现在住在余坤城爷爷留下来的老房子里,他那个神秘的妻子,除了去供销社买东西,其他时候轻易不出门,也不爱和邻居交往,偶尔有点交流,别人也会被她那高高在上,蔑视众生的德行给吓跑,偏偏余坤城猪油蒙了心,一心一意宠着她,加上两人还有个儿子,只要她提的要求,一律满足。
余坤城不仅要负责赚钱,还要负责所有的家务,连余阳这个儿子,也几乎是余坤城一手照顾大的,沈悦除了在孩子需要喝奶的时候负责喂奶,就没有见她在儿子的身上插把手过,甚至因为生产时的痛苦,对这个儿子还心有芥蒂。
余坤城只有一个儿子,看着身边人都儿女成群了,多少有些眼热,尤其他最好的朋友,也就是顾建业,也就比他大了几岁,可是孩子已经比他多了两个,多少让他不是滋味,就想着磨着媳妇再生个闺女。
可是沈悦在生大儿子余阳的时候实在是疼怕了,不肯再生,一直偷偷避着孕,余坤城不清楚,只以为缘分没到没怀上,还想着再努力一些,可是这上个月开始,沈悦就有些不对了,犟着不让他近身,以往也有这种情况,可是持续不久,从来就没有这样一闹就闹一个多月的,余坤城心里就犯了疑,这一番调查,真像简直犹如晴天霹雳。
原来沈悦虽然一直在避孕,可是难免会有意外,她还是怀上了,因为不想再经历一次生孩子的痛苦,她不知在哪里找了个赤脚大夫,瞒着余坤城,花了些钱把肚子里的孩子给打掉了。
余坤城第一反应是气,第二反应是心凉,他觉得自己从来就没有看清过枕边人,如果对方和他清清楚楚说明白,凭他对她的爱,还会强迫她生孩子不成,可她偏偏要瞒着他把孩子打了,然后若无其事地和他相处,还装做没事人一样,继续在家里颐指气使。
再多的爱也被这样的行为消磨没了。
这些日子余家不太平,余坤城没有亲戚,沈悦的来历也无人知晓,在这里,余坤城能想到暂时托付儿子的对象也就顾建业一个。
遇上这样的事,顾建业有些同情自己这兄弟,同时也有些松了口气的感觉,接下去的日子还不知道怎么样呢,余坤城能看清楚最好,省的被那倒霉媳妇拖累。至于余阳,他自然当仁不让地接了过来。
顾安安是个一岁出头的小屁孩,家里大人商量事也不会刻意避开她,听了爸爸的解释,她对于那个有些倔的小男孩忍不住有些同情。
上辈子她没妈,可是有时候,有妈还不如没妈。
第20章 糖
正午,顾家三个小萝卜头和余阳齐刷刷地躺在炕上,墙上的窗户敞开,炕上铺着凉席,虽然依旧有些闷热,但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
毕竟这年头没有空调没有电扇,家家户户都是这么过来的,习惯成自然,也就不觉得那么难受了。
顾安安穿着纯棉吸汗的米黄色小背心和一条纯白色带着些许黑色斑点的小短裤,这条裤子是用纺织厂的处理布做的,顾建业在帮纺织厂送货的时候拿到的内部处理品,不需要布票,只需要现金就成了,卖的还比外头便宜,没有点关系,都拿不到这样的布。
所谓的处理布就是有点瑕疵的布匹,说瑕疵,其实也不大,就像是顾安安此时穿的那条裤子,就是在染色的时候没有染好,染上了脏污或是染色不均匀,穿起来压根就不碍事,这样的处理布,多的是人抢着要。
也就是顾建业和余坤城脑子好,人也机灵,常常拿着东家厂处理的紧缺品换取西家厂的紧缺品,和那些厂里的人都搞好了关系,才能时常有这样的便宜捡。
顾安安昨晚睡得早,起得晚,中途还难得没有被尿憋醒,此刻一点睡意都没有,只是闭着眼睛假装睡觉罢了。
“哼 ——嗯嗯——”
身边传来一阵压抑的哭泣声,音量很轻,不仔细听几乎听不到,感觉得出来,这声音的主人或许一点都不想引起别人的注意。
顾安安知道自己身边躺着的是余阳,现在这屋里四个孩子,也就他有可能会哭。
她家两个哥哥只在有必要的时候才会哭,比如逃避处罚或是耍赖的时候,还光打雷不下雨,一旦要哭,那嚎啕声能把家里这木梁给震塌下来,决计不会有这么“温婉、含蓄”的哭法。
顾安安睁开眼,转了个身,看向睡在自己边上的那个小萝卜头。
余阳此时早就没有了刚见面时候的那样小傲娇的模样,侧身睡在炕上,小手拿着枕头盖住脸,一抽一抽的,显然是枕头掩盖住了他的声音。
“看什么看,你个大白馒头。”
余阳感觉到了顾安安的动作,掀开枕头,露出两个红通通的大眼睛,可能是被枕头蒙着的缘故,一张脸也被闷的红红的,尤其是鼻尖,就和胡萝卜似得。
看着早上被他爸说要给他当媳妇的小奶娃娃这样看着,即便知道一个一岁多的孩子可能什么都不理解,余阳还是觉得有些恼羞成怒,觉得自己的少男心受到了伤害,色厉内荏地压低声音对着顾安安恐吓到。
“再看,再看,小心我!”余阳捏紧拳头,对着顾安安比划了一下,只是看着她那白白胖胖的一身软肉,和纯洁无瑕的小眼神,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做,手僵在了半空里,良久才放下来,在顾安安的小脸颊上轻轻一按。
果然是大白馒头,这手感,软绵绵的,就和往日妈妈吃完,剩给他的白面馒头一样,就是不知道吃起来有没有那么可口。
余阳舔了舔嘴唇,放弃了这个想起来就不怎么靠谱的想法,只是这手指戳上瘾了,戳戳顾安安的小脸蛋,再戳戳她手上胳膊上的小肉窝,把那些烦心事抛诸脑后,玩出了兴致来。
顾安安看着他刚刚偷偷摸摸的哭泣行为,心中隐隐有些怜惜,毕竟在心理年龄二十岁的小阿姨眼里,眼前这个只是个可怜又可爱的小男孩,别看他面上装的好,其实心里也是有许多委屈的吧。
顾安安想着在爸爸嘴里听到的故事,心中叹了口气,十分善良大方的忍受了余阳的动手动脚。
“糖,吃。”
顾安安想起来,自己还有一颗偷偷藏起来谁都不知道的糖果,原本想着用来哄黑胖和黑妞的,现在看来,眼前这个伤心的小可爱似乎更需要甜甜的糖果的疗愈,十分大方地从自己小枕头底下将那颗粉粉的水果糖掏了出来,凑到余阳的面前。
余阳戳的正开心呢,就看到了那个胖娃娃伸着藕节一样的胖胳膊,肥嘟嘟的小手掌中间乖乖躺着一颗糖果,还一个劲的往他面前凑。
“吃,甜甜。”顾安安想着小孩子都是喜欢吃糖的,像她小时候就很喜欢,只可惜,现在的她还没法吃。
余阳戳着顾安安胖脸蛋的动作顿了顿,看着她凑过来的手,因为有那样一个妈的缘故,他有记忆以来就是在爸爸的大卡车上度过的,几乎没有同龄的朋友,这还是第一次,有除了爸爸和顾叔叔以外的人送东西给他。
余阳说不上是什么感受,只觉得眼前这白面馒头实在是太招人喜欢了,越看越让人想要咬一口。
他毫不客气地接受了顾安安递过来的糖果,拨开外头的糖衣,在顾安安眼馋的视线下放进了嘴里,是草莓味的水果硬糖,甜甜的,余阳笑了笑,配合着那红的和兔子一样的眼睛,滑稽地可爱。
或许有这样一个小媳妇也还不错,余阳看着边上终于睡过去的顾安安,在她的小脸蛋上轻轻又戳了一下,如是想着。
接下去的日子温馨平淡,余阳似乎是在顾家扎了根了,余坤城只要一有空就和顾建业一块回来,每趟来总是会带些东西,或是吃食或是布匹玩具,每个月还准时把余阳的口粮送过来,只是只口不提把人接回去的事。
所幸在顾家这段日子,顾向文两兄弟已经和余阳培养了十分充足的战斗情谊,处的就像是亲兄弟一般,家里也没有一人有意见。
只是这时间慢慢流逝,这粮食问题越来越大,粮食紧缺的矛盾,也大有随时激化的架势。
自从步入58年,这老天爷仿佛就忘了降水这件事,全国到处都缺水,尤其是那些产粮大省,遇到了严重的旱灾,粮食产量急速减少,连当地人的肚子都填不满,更别提上交国家,分配到其他不产粮的省市了。
涟洋县的旱灾不算非常严重,不过这入夏以来,直到秋收,拢共就只下了两场雨,虽然没有到达别的地方传闻中河水断流的状态,可也好不到哪里去,地里的粮食要用水,只能人力去河里挑,不少村子还为共同的河流的归属起了争执,甚至发展到两村混斗的状态。
年初的时候,除了苗铁牛狠了狠心没有虚报粮食,其他生产队或多或少都夸大了粮食产量,生产队里的社员吃不饱,打起架来也用不上劲,因此那几次争执也没出什么大岔子,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粮食所剩无几,地里的粮食又有歉收的趋势,连任务粮的数量能不能凑齐都是个问题,越临近秋收,越是有种无形的压力笼罩在所有农民的心中。
对比之下,小丰村也受了灾难的影响,可是一来人粮食足,二来这苗铁牛早早做了准备,地里种的都是耐旱的农作物,受灾害影响相对就少了很多,村里人的精神头也比别的村来的好。现在,只要一提起苗铁牛,这村里就没有一个不称赞的,赵青山这段时间都缩进了尾巴,不敢再和苗铁牛有什么争执,生怕被这高涨的民心给压趴下了。
58年磕磕绊绊的,好歹也过了下来,进入59年,这饥荒的矛盾,算是正式爆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