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红涨了脸,也不敢往司棋那儿瞧去,拉着黛玉悄无声息地走出了花园。
“宝姐姐怎么在这儿?”黛玉有些讪讪的,就像是看小黄片被抓了个现成。
宝钗手里拿着个小陶罐,丰润的脸蛋挂着一抹红霞,“原想吓你一吓,哪知道……”
前两日,薛蟠买了几只白兔送给她解闷儿,她喜欢的不得了,就把兔笼放到了后花园,请了府里的婆子照看。
今儿从宁府回来,心里挂念着那几只兔子,就带了吃食过来瞧瞧,远远看到黛玉站在假山那儿不动,就蹑手蹑脚踱过来。
不成想,就撞见那么尴尬的情景,赶紧拉了黛玉过来。
黛玉有些忐忑,解释道:“我没想看的,我也不知道怎么了,脚都挪不动……”
看着有些因为紧张而摆着双手的黛玉,宝钗忍不住抿嘴笑,“我知道,都是司棋那丫头……呸,青天白日的就……”
黛玉才松了一口气,目光却细细打量着宝钗,她前世一直不怎么喜欢她。
当时对自己来说,宝姐姐幸运的让人嫉妒,薛姨妈把她当成眼珠子疼,素来名声不好的薛蟠也对她宠爱有加,府中没有一个人不喜欢她。
她行事大方,出手阔绰,有着杨妃之姿,也有着班昭之才,甚至与宝玉有着“金玉良缘”。
而自己却一无所有,无父母亲人依靠,无分文傍身,曾几何时,她恨宝姐姐恨到令人发指。
但是,自从漾辰跟她大致讲过宝姐姐最后的结局,她反倒有些心疼了。
孤苦一生,不过是四个字,却成了宝姐姐最悲凉的命运。
想到这些,黛玉反倒对她有些惺惺相惜。
“在想什么呢?”宝钗忍不住问,“你可千万别再想那些事,呸,都是什么腌臜东西,你个千金小姐别因这脏了眼。”
黛玉点点头,道:“我们还是先回去吧,雁归一会儿要过来,别让她也撞见了。”
这是她俩第一次独自相处,却是因为这样尴尬的事,所以多年以后她俩偶尔想起还是会笑出声。
黛玉,宝钗两人一道往回走,黛玉就忍不住有些沉重,这司棋是迎春身边的得意人,前世,因为抄检大观园被赶出去,想来是为了与人“暗通沟渠”惹出来的。
只是,迎春后来因着少了这个得意大丫鬟帮衬,更是受了苦,最后还被夫家折磨致死。
“宝姐姐,这……这事该怎么办?”黛玉有了自己的主意,只不确定宝钗的想法,所以试探着问了一下。
宝钗略一思索,低头道:“司棋虽然做了这种丑事,但她毕竟是二姑娘的大丫鬟,若我们把这捅了出去,平白让她没脸,不如先跟她说一声,让她自己决定如何做?”
黛玉颔首,心想宝姐姐果然还是与生俱来的八面玲珑性子,能为他人考虑周全,却不肯多沾染一分。
她们在半道上截住了雁归,三人一同回到了荣新堂。
黛玉,宝钗两人禀退了房中的丫鬟,迎春有些摸不着头脑,笑道:“你们把人都赶下去了,可没人给你们上茶。”
黛玉面色严肃地说:“二姐姐,我要跟你说件事,你一定要认真考虑。”
迎春看着她严谨的样子,也就收了笑容,定定看向她。
黛玉强忍着羞涩,把在花园看到的事跟迎春细细讲了。
迎春只觉得脑袋一片空白,她一向最信任司棋,之前她不敢说不敢做的事,都有司棋帮着她。她虽然不说,但是对司棋还是有着不同的情分。
但她万万想不到,司棋竟然这么大胆!
因此,迎春心下第一个念头就是要把司棋赶出去,迎面对上黛玉清冷的眸子,自己也慢慢冷静下来。
她默不作声,低头想了一会儿,忽然冷声喝道:“来人呢,去瞧瞧司棋回来了没?等她回来,让她过来。”
黛玉这才放下心来,她生怕迎春还像以前那样不经思索就把司棋赶走。
她如今跟着贾敏学了许多管家的事,知道身边有个忠心之人有多重要,若是迎春不计后果赶走司棋,身边也就没有之人。
更能说明迎春还像以前一样,一团和气,没有自我,太过软弱可欺。
反观如今,迎春能够先把司棋叫过来,说明二姐姐这是考虑过许多事情。
宝钗看黛玉已经把事情讲清楚,就先告退回梨香院去,黛玉也起身去送她,毕竟之后就是迎春的事,她们都不好插手。
迎春道了谢,送了她俩出来,自己在屋中坐等司棋回来。
司棋刚刚跟她表哥潘又安初次入港,做成了鸳鸯,在别处换了干净衣裳,两人又交颈厮磨一番。
一直到天偏黑时,司棋才拾掇一下回来,因为迎春今儿去了宁府,她才安排妥当屋里的丫鬟出来。
这一会儿,司棋稍微好过一点,才慢腾腾回到荣新堂,刚到门口就有丫鬟叫她,“司棋姐姐,姑娘找你呢。”
司棋也没多想,就连忙到迎春的屋子去。
“姑娘。”
迎春放下手中的书,淡淡看向她,看得司棋浑身不舒坦,自己先上下查看一番,她可是收拾干净才回来的。
“司棋,你是打小跟我的,我之前性子弱了些,若不是你,只怕我更难过,想来还是要谢谢你。”
司棋看迎春忽然说出这些话,心里猛地一惊,自己已经跪在地上,“姑娘怎么说起这些来了?”
迎春嘴角挑出一抹笑,“不过是突然想多了,但是我对你的确有着不同的情分。”
“所以,今儿就想问问你,有什么要求我的吗?要是有就尽管说,毕竟你的年纪是不小了……”
司棋本要推脱一番,听到后一句脸色都白了,抬头看着迎春。
迎春也瞧着她,眼中的洞察之色明显显地摆着。
司棋感觉身子都软了,姑娘这是知道了?自己要被赶出去了?
“姑娘……”
“有什么要说的尽管说,即使出去了,要是以后还想跟在我身边也是可以的。”
司棋惊喜不定看向迎春,心下打定主意,俯首拜倒,“姑娘,奴婢的确有事想求姑娘开恩。”
“说。”
“奴婢与奴婢的表哥自小一同长大,如今我们也大了,他非我不娶,我非他不嫁,奴婢今儿大胆求姑娘恩准我俩的事吧。”
迎春长吁了口气,起身扶起司棋,问:“你表哥是谁?”
“他是大老爷那儿的,叫潘又安。”
迎春心下了然,“明儿我就跟嫂子说,将你指给你表哥,以后还可以给我做事。”
司棋喜极而泣,“谢谢姑娘成全。”
迎春嫣然一笑,看着司棋的样子,莫名有一丝释然,就好像是曾经欠了司棋一个交代,而这次她没有做错。
☆、赈灾(1)
第二日一早,迎春果然去与凤姐商量。
凤姐一时有些诧异,道:“我瞧着你身边只有司棋顶些用,你把她放出去,身边不是没人使了?”
迎春笑道:“正是她处处为我,我才想为她早做打算,她的年纪也不小,不想耽误了她。”
她停了一下又道:“我有一次听父亲说,他那儿有个叫潘又安的小厮,算起来是司棋的表亲,为人老实伶俐,我想着倒不如把司棋许给他,让他们亲上加亲,好歹他两人都在府内做事,也不妨碍平日里司棋还到我那儿去。”
凤姐看了她一眼,若有所思,迎春平日里不爱管闲事,如何知道一个小厮的名字,想来其中还有别的原委。
不过转念一想,反正是迎春的丫鬟,她既然有了计较,自己也不多事。
“那这也算是件喜事,你自己做主就行了,若是老太太,二太太问起来有我呢,”凤姐应承道,“只是你身边少了个人,我前儿瞧着林之孝家的闺女不错,回头我把她调到你那儿。”
迎春道了谢,又跟凤姐说了会儿闲话,看着大姐儿愈发可爱,忍不住逗弄一番。
一时问起贾琏这段时间怎么老是不在家,凤姐笑道:“说来也是巧了,前两日有个刘姥姥上门来打秋风,碰巧让咱家二爷碰上,他听说刘姥姥庄上收成不好,就动了心思想买下那块庄子。”
“这人还真奇怪,自从上次被大老爷训了一顿,如今事事上心,每日里也忙的不落脚,倒是出息了些。”
“二哥知道上进,那不是你以后的福气?”迎春取笑道。
而两人口中的琏二爷如今正恭敬地站在路旁,贾赦与董谦佑如同田中老汉一般盘腿坐在地头,看着远处不断有衣衫褴褛的人进到庄子里。
“如今这庄子里已经有多少人了?”董谦佑问道。
贾琏抬头看了看,道:“大约摸有五六十个,按姨爹说的,最多收一百人,其他的都到别的庄子上了。”
董谦佑点点头,贾赦叼着一根草根,眯着眼问:“这么多流民你的庄子上能收的下吗?”
“不是还有你的庄子吗?”
贾赦扶额,“那也装不下!何况哪有那么多银子供给他们吃喝?”
“谁说我要供给他们吃喝了?”董谦佑捋着胡子,“等他们安顿下来,就去做工,以工换食。”
“对了,可有闹事的人?”董谦佑转头有些不放心地问贾琏。
“之前有两个,不过您留驻的那十个好手,身手非凡,一下子镇住了。”
贾琏抹了一把冷汗,当时有个男人仗着魁梧,就要抢东西,有个黑衣人一招把那人给摔趴下,还出手把他的腿骨一节节折断,地上那人叫声凄厉令人发指,黑衣人却似乎没听到,继续下手,那心狠手辣的模样立刻镇住了所有人,再也没有敢闹事的。
“姨爹,那些人是什么来头?”
董谦佑轻笑一下,“是八旗军的人。”
眼看着天色不早,董谦佑就站了起来,道:“只怕陈太师这会儿该在家中等我议事,就先回了。”
贾赦点点头,道:“有事帮忙尽管找我。”
董谦佑没回头,只摆摆手表示知道了。
看着那尽显飘逸的身影,赦大老爷不服气地哼了一声,“琏儿,你爹我和你董姨爹谁好看?”
贾琏……谁来帮我收走这老小孩儿?
今秋,东海岸涨水淹没了许多地方,这几日陆陆续续有流离失所的百姓往京城赶来,皇上命工部尚书安顿流民,并派人前往东海岸赈灾。
董漾辰知道有洪灾后,立马让人制作了两个大幅帛锦挂图,如同条幅一般挂在邀月楼门口左右。
左边一副写着一首诗:
辛苦遭逢起一经,干戈寥落四周星。
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
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右边一幅是一首词:
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
帽貂裘,千骑卷平冈。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
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一副字上画着一只铁杆狼毫,另一副画着铿锵铁弓,在门口还放着一个大招牌写着:评诗择魁,所获钱财将捐为赈灾之资。
原本大家都不屑一顾,不过是另一种方式的募捐罢了,何苦白白出钱?
直到下午,一个穿着软甲的军中少年,突然在画着弓的诗前捐了五十两,还哼哼着说:“我军中之人都是浴血奋战,厮杀无数才得一忠烈之名,岂能是尔等所能及?”
原本过路看热闹的人群愣住了,待那少年匆匆离去,人群立马炸开了锅,他们这才看出这两首诗词是在搞事情啊!
一首夸赞文人清贵以笔为刀,忠肝义胆,愿以身躯报效家国;另一首却赞扬军士勋贵挥斥方遒,为了守护家国至死不休。
这还写着要“评诗”?这不仅要评出孰优孰劣,还要在清贵与勋贵之间,打其中一方的脸,真是太胆大妄为。
有些地位的人立马就要撕这两首诗词,邀月楼的银豆儿不干了,手一指,太师大印在角落盖着呢。
来来来,哪个嫌命长了只管撕了去,说不定能变成自己的遗物呢~
消息一传开,人们就不能忍了,明知是坑,咬着牙也要跳,暗暗就较上劲儿了。
首先到这儿是国子监的一干“愤青们”,先是义愤填膺地使用各种骂人不吐脏字的高超水平将此法一顿臭骂,然后又三言两语赞赏了诗作的字字珠玑,雄浑奔放,最后心满意足的捐了钱,挽着小手,皆大欢喜离去。
接着就有各方清流捐钱过来,不为别的,打定主意要为文人们争一份面子。
京中的军士们也坐不住了,不能让那些“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酸腐书生给比下去啊,于是义无反顾地跳下坑来。
一时之间邀月楼门前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络绎不绝,而且画风清奇~
每个人骂骂咧咧地来,挥一挥衣袖,扔下几锭金银或是几张银票,带着一脸神圣与光荣而走。
作为“罪魁祸首”的董漾辰,与黛玉,顾泽,林朗,老狐狸,陈敬廷在二楼雅间大快朵颐。
需要提一下的是,当初承暄说要给董漾辰派两个人,其中一个就是顾泽,要说这是缘分,漾辰更愿意呵呵哒~
这时黛玉给朗哥儿夹了菜,顺手给顾泽也夹了一筷子,有些兴奋地说:“做的不错,大功臣!”
顾泽的脸有些微红,低着头吃饭,不做声,心中有些暗喜。
那第一个捐钱的少年正是他。
吃的差不多的太师陈敬廷也颔首,道:“做的不错,这个主意也不错。”
董漾辰心想,那是!千万不要低估古人爱面子的程度,也不要低估古人爱国的情怀,一旦被激发那都是像熊熊大火一样会燃烧的。
没等她嘚瑟一下,陈敬廷又道:“就是有些太莽撞,若不是有礼亲王压着,这会儿邀月楼该被人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