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若瑾又给每人发了一包小零食,单独留下红福交代了几句,抓了把铜板给她。
第二天,唐若瑾把庄子上带回来的干菜给外祖母送了过去,一回到海棠苑,红福就来给她汇报了:“有个叫张婆子的,现在管着府里西侧的角门,她本来是在老太太院子伺候的,因为嗜酒越来越厉害,七八年前被打发去看角门了。小姐去庄子之前的事,她肯定知道。”
唐若瑾惊奇地看着红福,这是个人才啊!短短一天时间,就给她挖出个张婆子来,这打探消息的水平,也太牛了!她高兴地给红福摸了一两银子,又包了一大包干果零嘴:“以后,院子里的活不用你做,尽管玩去。”
舒舒服服地睡了一晚,用过早膳,唐若瑾叫了以琪过来,细细叮嘱了几句,以琪转身出去了,到了午时才回来:“小姐,那个婆子快要醒了。”
唐若瑾站起身,整整衣服,笑道:“走,捉人去!”
唐府西侧的角门很偏,平时根本没有人走,从老太太的院子贬到这里,一般人肯定很难过,张婆子却很高兴,她一天都离不开酒,在老太太的院里不敢喝,到了这里却没人管了,这里也没人来,真是个随心所欲的好地方。她从早膳后就开始小酌,到巳时就醉过去了,过了午时肚子饿了,才慢悠悠地醒过来。眼前好像有两个人,她揉揉浑浊的眼睛,仔细一看,还真是有人,大小姐正笑眯眯地看着她。
张婆子的酒立刻醒了:“大小姐要从这角门出去?老奴这就去开门。”
“不急。”唐若瑾阻止她,“张妈妈这酒醉得时间还挺长啊。这些天我跟着母亲学管家,府里的规矩还是知道的,当值期间不许饮酒,像张妈妈醉成这样,是要赶出府去的。”
张婆子立刻叫了起来:“大小姐,您可不能这样啊,老奴只是这偶然一次,今早上心中难过,所以喝了一点点,昨晚没睡好,这就给睡着了,并没有喝醉啊!”
唐若瑾嗤笑一声:“你看看桌上的酒瓶,那是一点点?你犯了错还敢嘴硬,我这就去回了母亲,你准备好出府吧。”
张婆子顿时怂了,噗通一声跪下了:“大小姐开恩!老奴再也不敢了!”她并没有家人可以投靠,年纪又大又嗜酒,被赶出去就没活路了。
唐若瑾看看这偏僻的角门:“我跟你并没有仇怨,只是有些事想要问问你罢了。”
张婆子看到了希望:“大小姐请问,老奴一定知无不言。”
“我四岁那年,是因为何事被送去庄子的?”唐若瑾开门见山。
张婆子顿时哑了,府里上下人等都知道,老太太抱着大小姐的时候,大小姐拔下了老太太头上的簪子,刺中了老太太的眼下,因此被送出了唐府去了庄子上。可是,现在大小姐这样问她,显然不是让她说这个众所周知的因由的。
唐若瑾拂了拂衣袖,仿佛那上面沾了灰尘似的,“张妈妈好好想想当年的事,可别用那些假话来糊弄我,我的耐心不太好。”
张婆子头上的汗都滴下来了,说出来势必会得罪老太太,可是,不说,眼下这关就过不去。她支支吾吾了半天,心一横,把当年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唐若瑾仔细听了,黯然垂首,有些事她一定要做,至少要给当年的小若瑾一个公道。“晚膳后,你随我去寿安堂,在所有人面前把这些话再说一遍。”
张婆子猛地抬起头来:“大小姐饶命,老奴要是这样说了,老太太不会放过我的!”
唐若瑾冷笑:“你要是不这样说,我现在就不放过你!你要是敢耍滑头临阵倒戈,我保证你见不得明天的太阳。”她给以琪做了个手势,以琪上前,捏住张婆子的下巴,往她嘴里放了一颗药丸,又把下巴一抬,那药丸就进了肚子。张婆子面色惨白,拼命扣着自己的喉咙。
唐若瑾摇摇头:“别白费力气了,今晚子时之前,你要是不服用解药的话,会肠穿肚烂的哦。只要你实话实说,解药自然会给你送来,另外再送给你一百两银子压惊,如何?”
一百两银子?那可是一笔巨款了,张婆子也不扣喉咙了,眼睛紧盯着唐若瑾:“大小姐说的是真的?”
唐若瑾笑道:“放心,绝无戏言。”
第20章 当年旧事
晚膳后,等到探听消息的小丫鬟回来,汇报说唐思文和陈氏都去了寿安堂,唐若瑾才施施然带着以琪动身,半路上把张婆子也带上了。
柳映雪看唐若瑾带着个粗鄙的婆子进来,不屑地笑了一声:“表妹,你身边的妈妈竟然是这样的吗?可怜见的,快给她做身像样的衣服吧。”
唐若瑾淡淡一笑:“表姐说笑了,这不是我身边的妈妈,这是看守西侧角门的张婆子,她今日和我说了个极有趣的事,我想着要让祖母和父亲听听才好。”她也不等老太太答话,直接示意张婆子开始。
张婆子跪倒堂屋中央,她没有醉酒的时候,说话倒是很清晰:“十年前,表小姐来了唐府,当时,表小姐刚刚丧母,又长途跋涉来了这么个陌生的地方,情绪很不好,常常哭就不说了,还动不动就发脾气。老太太很是心疼,整日将她抱在怀中。那天,表小姐不知怎么了,竟然拔下老太太头上的簪子,直刺老太太的眼睛——”
“住口!”“胡说!”老太太和柳映雪同时叫到。
“你这个贱奴,竟然敢污蔑我!”柳映雪哭着抱住老太太的胳膊:“明明是表妹扎的,表妹偏要把这个婆子带来,红口白牙赖到我身上,外祖母,这里是住不得了,我这就回家去!”
老太太抱住柳映雪:“乖孩子,不是你。来人,快把这个婆子拉下去,打上五十大板!”
唐若瑾冷笑一声:“五十大板?老太太是要杀人灭口?”以琪当然能拦住人救下张婆子,她只是想看看唐思文的反应,他是参与其中还是毫不知情?
唐思文十分震惊,若瑾扎了老太太所以被送到了庄子上,这是唐府上下人等十年来的共识,如今怎么会冒出个婆子来说是映雪扎的?不过,他当时并不在府中,此事经过是老太太向他讲述的,难道真的另有隐情?他制止了上来的仆妇,问吓得发抖的张婆子:“你是什么人?”
张婆子胡乱叩了几个头:“回老爷的话,七八年前老奴被派去看管西侧的角门,之前老奴一直是在寿安堂服侍的,表小姐扎了老太太,是老奴亲眼所见。”
唐思文沉吟片刻,事情已经过去了十年,就算有什么物证也找不到了,只要人证的话……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很难说是谁在说谎。对于老太太来说,一个是外孙女,一个是亲孙女,一样的亲近,有必要去陷害若瑾吗?
张婆子看唐思文犹豫上了,生怕被拉出去打板子,又道:“自大小姐出生,老太太很少让人把她抱到寿安堂,更是从来没有抱过她,大小姐又如何去把老太太头上的簪子呢?倒是表小姐,老太太是时时抱着的。”
唐思文认真回忆了片刻,他对于此事一点印象都没有,似乎他从来没有关注过唐若瑾的情况。唐若瑾出生之后,每看到她,他就会想起浑身是血的婉儿,伺候唐若瑾的丫鬟妈妈也看出来他的不喜,从来不带着唐若瑾往他身边凑。他看向陈氏,当时,她已经进了唐府,生下唐嘉瑞不久。
陈氏淡淡地说道:“妾身很少在寿安堂见到大小姐,也从未见老太太抱过大小姐。事发的那天,是林妈妈匆匆忙忙把大小姐抱到寿安堂去的,没一会儿,妾身就听说老太太受伤了。”此后,唐若瑾就被送出府去,十年没有回来,所以,她对于此事的印象十分深刻。
唐思文的脸色铁青,陈氏虽然没有明说,但话里的意思明显是说老太太受伤后,把唐若瑾抱去背了黑锅。他看向老太太,希望她能给自己一个解释。
老太太紧抿着嘴,目光阴鸷,一言不发。柳映雪面色雪白,已经吓坏了,四岁的事情她已经不记得了,这事要是真的,她该怎么办啊?
唐思文看向老太太身边的林妈妈,她定然是知情的。林妈妈身子颤抖,噗通跪在地上,却什么都不说。唐思文道:“来人,把林妈妈拉下去,打——”
“不用了!”老太太怒声喝道:“不用打她,当年的事映雪也不是故意的,都已经过去了十年了,谁也不必再提了!”此话相当于承认了唐若瑾替柳映雪背黑锅,唐思文目瞪口呆。
好一个不是故意的!唐若瑾心中冷笑,这老太太分明是双重标准。“我可是代人受过,难道就是故意的了?”
老太太怒视唐若瑾,她可真能生事,若不是她,自己何必如此难堪,“都过去这么久了,你把这件事翻出来,想要做什么?!”
唐若瑾真的被此人的无耻惹怒了,她生气地说道:“我可是被惩罚了十年之久,要不是定亲,现在还在庄子上呢,为自己讨回公道难道不应该吗?凭什么有人做错了却提都不能提,有人背黑锅却只能默默忍受?老太太既然心知肚明我是无辜的,当初为什么还要把我赶出唐府?为什么一直不把我从庄子上接回来?为什么还要克扣月例?”这根本不是祖母,这是仇人吧?
老太太被唐若瑾问得张口结舌,血液直冲脑门,她向来养尊处优,在唐府里可以说是说一不二,从来没人敢这样诘问她,对她如此不敬,就算是当初的江婉,出身高贵,在她面前也不敢这样高声。唐若瑾和那人长得这样相像,性子却如此桀骜,完全不把她放在眼里,得意了这么多年,她还是第一次感觉到难堪和羞辱。她颤抖的手指抓起了茶杯,猛地向唐若瑾掷去。
“姐姐!”唐嘉珍尖叫一声。
“若瑾!”正处于呆滞状态的唐思文迅速回神,一把抱住了唐若瑾,试图挡住扔过来的茶杯。茶杯并没有打中他,半路就被以琪截下了。
完全陌生的怀抱。也许是小若瑾这个身体第一次被父亲抱在怀里。唐若瑾的心酸楚难忍,她努力的把眼泪憋回去,她对于唐思文没有这么大的期待,这应该还是小若瑾身体的本能反应吧。
老太太没有打中唐若瑾,更加恼怒,指着以琪:“来人,把这个贱婢给我拉下去打死!”她不能打唐若瑾,拿她身边的人下手总行吧。
唐若瑾挣开唐思文的怀抱,冷冷地看着老太太:“她是庆国公府的人,并不是你唐府的奴仆,你没有权利动她一根头发。”
老太太气血上涌,满脸涨红。柳映雪扶着她的胳膊,大声哭道:“外祖母,都是我的错,您别生气,小心气坏了身体!”
老太太眼睛一转,摸了摸柳映雪的手,两眼一翻,身体向后仰倒在椅子靠背上。柳映雪离开尖声叫了起来:“表妹,你何必如此,外祖母都被你气晕了!”
气晕老太太?这锅不背!自己背的黑锅已经够多了,唐若瑾道:“难道不是柳表姐把老太太气晕的吗?柳表姐刺伤了老太太,却让别人给你背黑锅,到如今一句道歉的话都没有,老太太被你气得晕了过去,柳表姐,你可真是,要懂得孝顺老人家才是啊!老太太年纪大了,要是就这么去了……哎,多让人伤心。或者,就算还活着,却中风瘫痪了、不能动弹了、嘴歪眼斜了……也是遭罪啊。”
老太太的手紧紧地攥着。唐若瑾早知她在装晕,对以琪使个眼色:“你的银针呢?听说在人中上扎上几下,晕倒的人就能醒过来。”以琪装模做样地拿出个小荷包,老太太的眼睛眨了几下,缓缓地睁开了。
陈氏搂着唐嘉珍,默默地看着眼前的闹剧。唐思文早已呆了,他觉得眼前的一切超过了他以往的认知,老太太蛮不讲理,只是维护外孙女,柳映雪添油加醋,没有一点歉意,唐若瑾脊背挺直,不肯妥协,一点不像当初温柔的婉儿,他的心中模模糊糊地产生了一种恐惧感,他甚至不敢去想这恐惧本身是什么,只是直觉有些事恐怕是他很难接受的。
他沉吟片刻,开口道:“若瑾在庄子上待了十年,当年的事既然是映雪做的,映雪也去庄子上吧,唐府有几个庄子,你挑一个好了。”
柳映雪的手用力拉着老太太的衣袖,老太太道:“不行,映雪如今也该议亲了,我正打算带她多去参加些宴请,去了庄子上,岂不是要耽误她的终身大事。”
柳映雪今年也是十四岁,去庄子上十年确实也不现实,唐思文又道:“那以日代月,若瑾待了一百二十个月,映雪就待一百二十天吧,不能再少了!”
老太太抿着嘴不肯点头,柳映雪道:“舅舅,此事确实是映雪的错,舅舅放心,这几天映雪就动身。”只是四个月,很快就回来了,再说,等这风头过去,老太太提前把她接回来,到时候舅舅也不会说什么,眼下却不好跟舅舅对着干,还是先答应下来再说。
第21章 临终遗言
唐若瑾回到海棠苑,打发以琪去给张婆子送解药和一百两银子。窗外的风有些大,吹得树叶哗哗作响,她坐在窗前,沉默地盯着蜡烛发呆。虽说当年的事总算是真相大白,但是想到无辜的小若瑾,心里总是有些难过。
青萍进来,摸了摸茶壶的水还是热的,又退了出去。这些天,青萍和青菱多少也摸到些唐若瑾的脾气,她不喜欢有人在眼前,她们有事就进来服侍,没事最好待在外面。若是唐若瑾心情好,人多热闹些倒也行,若是心情不好,她不会在身边留人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呆了多久,起身去了净房沐浴。宽大的浴桶,温暖的热水,她浸泡在里面,轻轻地叹了口气。
再回到卧房,唐若瑾惊讶地发现屋里多了个人。“你怎么又……来了?”
宋逸成一身玄衣,含笑而立,闻言不由得脸一黑,什么叫又来了,这明显是嫌弃他的语气啊。“若若不希望我来?”亏他听了今天唐府的事,觉得小姑娘受了大委屈,心里不定多么难受呢,紧赶着把手头的事处理完,跑到这里来想要安慰她。
唐若瑾看见宋逸成沉着脸,立刻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连忙补救:“咳咳,不是,我是没想到你会来,真是……惊喜啊!逸成,你是专门来看我的吗?你真好!”她上前拉住宋逸成的胳膊,轻轻摇了一下。
宋逸成被她这画风突变的狗腿样弄得苦笑不得,“废话,什么叫专门来看你的?我来唐府难道是为了散步?”他拿过她手里的巾子,拉着她坐到罗汉床边,给她擦拭湿漉漉的长发。有了上次的经验,他擦起来顺手多了,一点都不会扯疼她。
唐若瑾却显得比平时安静。宋逸成擦干她的头发,把巾子放到一边,叹了口气,将她揽进怀里:“小丫头,心里难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