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母笑容温和,她方才已经听周韵说了陆衍和言喻又重新在一起的事情,也知道这两个孩子都是陆衍和言喻的孩子。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忽然觉得志刚说的对,阿衍现在已经不适合夏夏了,可怜她家的傻夏夏,现在还痴心相付,她眸光微闪,她必须帮夏夏物色好男人了。
许母看陆衍又是抱孩子,又是牵孩子的,而言喻却又不提行李,又不抱孩子,心里又是叹气——周韵说得对,阿衍的媳妇根本对他和孩子没有爱,可是他们俩也是天定的孽缘,兜兜转转三年又纠缠在一起了。
许母说:“先上车吧,上车再好好聊。”
到了车上,言喻摘下了帽子,她倒是一点都不瑟缩,大大方方,但也没说什么,她看了下,两个孩子跟着陆衍很好,也就没再管。
车内的气氛有些怪异,所有人都在露出勉强的笑容。
许颖夏想表现好,所以脸上一直都挂着温柔的腼腆的笑容,周韵很久没见到言喻,想给言喻下马威,又怕被陆衍讨厌,更何况,她不知道陆衍对当年的事情知道了多少,又是怎么想的,所以唇畔的笑容也是很和善;至于许母,她对言喻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讨厌,所以笑容就很生疏。
周韵想对陆衍说什么,陆衍语气平静,淡淡地打断她:“妈,你最近身体不舒服,先休息会,等到了家里,我再叫你。”
周韵的话被堵在了嗓子眼,上不来,也出不去。
她盯着陆衍看,陆衍却已经低下了头,墨色的头发散落在他的眼前,如同薄薄的雾气朦在了他的脸上。
他整个人看起来很平静,却让周韵觉得有些害怕。
陆衍在程家的这三年,让他的身上不自觉地沾染上了程家的气息,让她讨厌、让她崩溃的程家气息——嘴角含笑,眼里带刀,看似温和慈悲,却是真正的无情。
周韵放在腿上的手指轻轻地蜷缩了起来。
她不喜欢程辞的原因,也是因为这个。
两个孩子都是她生的,按理说,她会一样喜欢这两个孩子。
但在为数不多的几次的探视里,她都在程辞的身上感觉到了让她厌恶又害怕的气息。
程辞太像程家家主了。
那个男人没有心,他会照顾你,会对你温柔,但他不会爱你,而周边的所有人都会觉得他很爱你,而他甚至在利益逼迫的时候,会毫不犹豫地温柔地将刀插进你的胸膛里。
程辞也是。
他每次见到周韵的时候,英俊的脸上都挂着笑容,眉目似画,气质温和,仿佛他根本就不介意她这么多年都不在他身边,也会温和地喊她:“妈妈。”
但只有看到程辞的眼睛时,她才会隐隐约约地感觉到,程辞根本就没把她放在眼里。
现在,她的阿衍也变成了这样了么?
阿衍怎么对言喻她不管,她只害怕,阿衍会变得没有心,变得不把她放在眼里,变得即便他离她这么近,却让她觉得他们之间隔得越发远了。
周韵移开了视线,却转眼又对上了言喻的瞳仁,她琥珀色的瞳仁更是平静,这种平静像是暴风雨即将到来的平静。
周韵身体微微一颤。
这一次言喻回来,是要做什么?
汽车缓缓地驶入了陆家老宅,陆氏集团的事务很多,即便陆衍回国,陆承国也没时间来接他,所以这时候的陆家老宅里并没有主人在。
周韵、许颖夏和许母下了车,陆衍笔直修长的腿也踩在了地上,言喻和两个孩子却没有下车,陆衍身上做工考究的西装,在经历了漫长的飞行,也没有弄得多皱,依旧笔挺。
他看着三人,淡淡道:“妈,之前我们住的公寓已经让人收拾好了,所以,我们还是住在那个公寓里。”
周韵一时没反应过来。
“什么?你不住在家里?”
陆衍声音淡漠:“嗯。”
周韵深呼吸,拧紧了眉头:“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不住在家里?”不等陆衍回答,周韵就继续道:“是不是言喻的想法,阿衍,你是男人,你不能被女人牵着走啊,这样,如果是言喻的想法,你让她下来,我跟她说清楚,她今天见到我,不打招呼就算了,你看看她现在是什么态度?”
陆衍不动声色地说:“妈,这是我的主意,而且,我们现在是四个人,住在家里挺不方便的。”
他语气平淡,却不容人拒绝。
周韵眉头更紧,压抑着隐隐约约的火气:“我看你被言喻给控制了,你爸爸也说了,这一次,只能住在家里。时间过去了三年,言喻是连礼貌都没有了?当年她有礼貌……”
“妈。”陆衍的嗓音不急不慢,他看着周韵,喉结轻轻动,眉目透着清冷,神色不变,“言喻现在已经不是陆家的儿媳妇了,三年前,我就和她离婚了。但是她是我儿子和女儿的妈妈,也是我现在的追求者,是我在追求她。她如果愿意带着孩子们住在陆家,那是情谊,如果不愿,那是她的权利。”
原本就凝滞着的气氛更是冷冽,温度一点点地下降,周韵还是第一次,在众人面前,被陆衍狠狠地下了脸面。
她的脸一下就红了,是气的。
她背脊挺直,握着包包的手,越发的紧。
陆衍却已经转眸看了车子一眼,他说:“妈,我们今天先回去收拾,明天再带着孩子过来看你和爸爸,爸爸那边,我会自己跟他说的。”
周韵气得不行,胸口胀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陆衍绕过车头,跟司机交待了几句,然后上了后车座。
汽车重新启动,缓缓地驶离了陆家老宅,消失在了路的尽头,再也看不见。
许颖夏盯着陆衍远去的方向,抿紧了唇线,她走到了周韵的旁边,忙安慰道:“周阿姨,别生气了,等明天阿衍来家里的时候,让陆叔叔好好跟他说一说,他就明白道理的,不管怎样,你都是阿衍割舍不了的妈妈啊。”
许母自己就是当妈妈的人,她最看不得孩子对父母不孝顺了,她心里也是对言喻和陆衍不满,当然,最不满意的还是言喻,她拧着眉:“阿韵啊,听夏夏的啊,现在别气了,不然气坏了身子,该怎么办?阿衍是不是被言喻怂恿了?听说言喻是个孤儿,所以她应该没感受过家庭温暖,也没有父母疼爱,自然不懂得孝顺父母,所以,她怂恿阿衍搬出去住,也是能理解的。”
她的话语平淡,却不经意间透露出了对言喻出身的不喜和淡淡的鄙夷。
许颖夏闻言,睫毛轻轻动,她笑:“对啊,周阿姨,她孤儿出身,可能教养是不太好,所以,前几年才会给陆家闹了那么多笑话。”
周韵胸口的怒意快撑胀她的心肺:“这三年,言喻还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
平稳前进的车内。
两个小孩都已经醒了,小星星拿着陆衍的手机在玩消消乐,陆疏木安静地看着她的屏幕,时不时指导一下她。
言喻刚刚听到了陆衍在外面说的话,她垂着眼睫毛。
陆衍静静地说:“等会我们去公寓,我们之前的婚房。”
言喻上次回国,就知道陆衍已经将她卖掉的婚房,重新买了回去,她现在很疲惫。
陆衍转眸,低垂着视线看她,眼尾噙着一抹浅淡的笑,他伸手,将她的手,握在了掌心里,什么也没说,就好像,握着她的手,就已经很满足了。
过了会,他闭上了眼,开始闭目养神。
言喻这才抬起眼睛看他,五官生得好的人就是有优势,就算人再淡薄无情,单单看那一张脸,就足够让很多人原谅他了。
他这几天其实很疲惫,休息不好,也睡得不安稳,眼底下有着明显的青黑,现在闭目的样子,透露出了苍白。
言喻睫毛翕动,像是很久没这样认真地看陆衍一样,逡巡着陆衍的每一处轮廓,等看完后,盯着他浅淡的泪痣,忽然想起……她大概早就将程辞和陆衍两个人分得很开了,她看着陆衍,已经很长时间没再想起过程辞了。
言喻刚想转移开视线,陆衍忽然睁开了眼,对上了她来不及收回的目光。
他眼尾含着渐渐加深的笑意,弯起的眼尾,有着似有若无的纹路,莫名得让人觉得性感,他低笑,什么都没说,却胜似什么都说了。
言喻呼吸停了下,想要收回被他握着的手,他却顺势地握紧了她的手,将她的手挪到了他的薄唇畔,落了一个吻。
他喉结动的样子也是性感的。
言喻明白,陆衍这是打算走色诱路线了,她在心里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
汽车停下,司机的声音从前座传来:“衍少爷,到公寓了。”
陆衍仍旧没松开言喻的手,他不紧不慢地道:“言言,你不相信我,也没有安全感,我会给你的。”
言喻眉心微动,她琥珀色的瞳仁没有微光,她停顿了下,用力挣脱开了陆衍的手,面无表情。
“那是有爱的时候,才会期待的东西,而我现在一点都不期待你给的这些。”
陆衍眯了眯眼,胸口空荡荡地起伏,落空了的修长大手,缓缓地收紧,手背上,隐约有青筋起伏。
*
一整天,言喻都在忙着收拾公寓,但也不只是她在收,两个小孩都穿上了清洁服,开始凑热闹,也有模有样地帮忙收卫生;陆衍还请了清洁公司的清洁工过来整理,但需要言喻的地方还是很多,她要指导着这些人将东西收纳到应该收纳的地方。
重新搬进这个承载满回忆的房子里,言喻只觉得浑身不适应,她每走到一个地方,就会想起,她和陆衍曾经相处的画面。
她当时卖掉,就是想抛开过去,重新开始,而陆衍却又强制买了回来,所有的摆设和当初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他想要让她留在过去。
言喻深呼吸,回过头,看着正在拿着玻璃纸擦落地门的两个孩子的背影,过去也并不全是坏事,至少,她有了两个可爱的宝贝。
陆疏木似乎感觉到了妈妈的视线,他转过头,墨黑的眼珠子倒影着言喻的身影,他抿了抿唇,笑了。
言喻也回他一个笑容。
她想起了周韵和许颖夏,这两个人都欠疏木一个道歉,她记得孕期时,这两人对她的折磨,她要她们俩,为当初做的事情,感到后悔。
*
言喻休息了三天,她就准备开始工作。
这三年一直忙碌,突然停下来,她还真的不太适应,今天两个孩子都不在家里,被陆衍带着回陆家老宅,而言喻不想去,陆衍也没有勉强她。
言喻在书房里整理老资料,她下午再去律所,这还是她第一次以正式律师身份去国内的分所。
她大致地扫过她以往负责过的案子,突然在一叠案子中,看到了她记录的关于许志刚的委托,这个委托并不着急,所以一直被秦让拖着,秦让去了英国后,应该也没什么时间去调查了。
言喻抿起了唇角,眸色深深。
说起来,许颖夏并不是许家的女儿,比起其他的打击,这个打击是不是来得更狠更直接一些?如果许家找回了亲生女儿,不管许家会怎么对待许颖夏,许颖夏在许家和社会的地位一定会随着真相的揭开而降低的。
调查这种案子,需要请私家侦探,但是言喻这几年大多处理民事案,用到私家侦探调查的几率很小,所以她认识的私家侦探太少了,在国内的、业务能力强的几乎没有。
言喻就是在这个时候,遇到了季慕阳。
每一个城市都会有一个酒吧,这个酒吧鱼龙混杂,这个酒吧藏龙卧虎,有很多暗线,也有很多交易,在暗线里,你可以出钱打听到任何你想知道的消息,常年有一句流传的话:如果你打听不到消息,那一定是你出的钱不够多。
言喻站定在了酒吧门口。
这个酒吧和她想象中不太一样,她还以为会是一个阴暗肮脏的地方,但她看了看这个地段,又看了看金碧辉煌的装修,笑了笑,这个酒吧的老板肯定是个有背景又有手段的人。
酒吧门口的保安块头很大,又高又壮,他们目光锐利,扫视着每一个进来的人,所有人都要接受安检,但凡是被他们认为可疑的人,都要被带走。
言喻不知道他们认为可疑的标准是什么,因为进去酒吧的人穿着都不太正经,言喻根据暗网的攻略,挑选了一身短旗袍穿,这是改良旗袍,凸显身材,性感又魅惑,适合去夜店,她顺利地进去了酒吧,她散漫地坐在了吧台旁边的高脚椅上,对着酒保道:“一杯玛格丽特。”
没过一会,言喻约的侦探就来了,侦探穿得一身黑,鸭舌帽压得很低,让言喻跟着他到了卡座,一到卡座,他就掀开了帽子,懒懒散散地窝在沙发上,语调简单:“查什么,愿意出多少钱?”
言喻看了他一眼,觉得他长得有些熟悉,但没多想,还是把要求和酬金告诉了他。
侦探说:“行,没问题,包查到。”他盯着言喻看了半天,又低眸对着手机屏幕看了看,然后笑了,“但我这人有个怪癖,喜欢喝酒,你会喝吗?不喝我就不接案子。”
言喻的酒量不好也不差,但她来之前,预想到这种情况,就先吃了一粒解酒药,所以干干脆脆地陪喝了。
侦探点了好几杯酒,言喻灌了一肚子酒,晕倒是没立马觉得,但其实挺不舒服的,就在她喝不下去的时候,忽然有男声带着冷意响起:“季慕风。”
“卧槽。”侦探一下就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言喻湿润着一双眼眸,也望向了来人,这个人,居然是很久很久没见到的季慕阳。
季慕阳一把抓住了那个私人侦探。
言喻眯了眯眼眸,忽然灵光一闪,难怪她觉得这个私人侦探长得熟悉,因为他长得像季慕阳啊,刚刚季慕阳喊他——季慕风,所以,是季慕阳的兄弟?
季慕风刚刚还有点急,被季慕阳一把拽住的时候,倒是不着急了,他唇畔挂着痞痞的笑,声音怪不正经的:“哥,你干嘛呢,我这在赚钱呢,你耽误我工作了。”
季慕阳眉间一拧,季慕风凑到了他的耳畔,声音很轻:“来的够快啊哥,我就觉得这个女的熟悉,老在你手机相册里见到,你他妈这几年修身养性禁欲,就为了这女的?”
季慕阳眉头皱得更深,季慕风继续道:“我走了,好好聊,好好享受。”
言喻听不到两人说话的内容,却对上了季慕阳的视线。
季慕风离开的动作很迅速,季慕阳坐在了他原先的位置,他盯着言喻看,这个小小卡座的氛围忽然有些停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