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母、许颖夏和许颖冬都出去了,陆衍在快走出病房的时候,忽然转过身,盯着病床上的许志刚,淡淡道:“伯父,那天是伯母给你输血的。”
许志刚静静地看着陆衍。
陆衍喉结无声地上下滚动了下:“夏夏她的血型……”
他话没有说完。
视线一瞬不瞬地落在了许志刚的脸上,不放过许志刚每一寸的表情变化。
许志刚眼里眸光大盛,抿着唇,淡声:“你想说什么?”
陆衍拧眉,墨黑的眼眸极尽深沉,继续审视了许志刚一番,指尖发紧,又慢慢地松开:“没什么。”
病房门缓缓地合上。
陆衍高大的身影消失在了视野里,许志刚收回了视线,望向了窗外。
眸光深邃。
夏夏长大了啊。
有些事情,也瞒不住了。
但他自认为,对夏夏也是当做亲生女儿一样疼爱的。
他闭上了眼睛,眼角似是有些湿润。
眼前出现了女婴模糊的笑脸,眼睛弯弯,粉粉嫩嫩,然后,笑脸缓缓地消失了,再也找不到。
他也感谢夏夏的出现。
在那个时间点,让他太太重新振作开心了起来。
*
陆衍站在走廊里,看了下时间,他问许颖夏:“要不要去吃饭?”
许颖夏走了过来,勾住了他的手臂。
“好啊,阿衍。”
她的声音很轻。
陆衍垂眸,瞥了眼她的手,抿唇,没说什么,两人往电梯走去。
电梯在这一层楼停下了。
“叮”一声。
电梯门缓缓地打开了。
陆衍眸光微微定住。
电梯里站着周韵、陆承国,还有言喻和小星星。
陆衍抿紧了唇角,唇线有些直,下颔线条微微绷着。
言喻坐在了轮椅上,她背脊挺直,琥珀色的瞳仁很冷淡,深邃,平静,没有感情。
小星星就在周韵的怀里抱着。
陆衍喉结上下滚动,菲薄的唇动了动:“你们来了。”
紧跟着几人的保姆,把言喻从电梯里推了出来。
许颖夏看到言喻的一瞬间,瞳孔瑟缩了下,她紧紧地抿着红唇,长睫毛轻轻颤动,漆黑的眼里氤氲了水汽,闪过了一丝慌乱。
她还没做好见言喻的准备。
她下意识地抓紧了陆衍的手臂,慢慢地用力。
陆衍感觉到了她的紧张。
他侧眸,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许颖夏视线游移,笼罩在了周韵怀里的小星星身上。
她睁大了眼睛,似是害怕,又似是有其他复杂的情绪,胸口起伏,眼圈微红,咬紧了牙根,怎么也不敢对上小星星的眼睛。
睫毛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下,无形间透着楚楚可怜。
言喻虽然坐着,腿上还绑着石膏,但她的气势一点都不弱。
琥珀色的瞳仁里,清晰地倒影着许颖夏的脸。
许颖夏在言喻的眸光下,莫名其妙地开始害怕,但她还是强迫自己压下情绪,对着言喻笑了笑:“言喻,你来了。”
这句话,和陆衍说的一模一样。
言喻轻轻地“嗯”了声,抿着唇,精致的脸上没有几分表情,她淡淡地瞥了眼陆衍,又继续看了眼许颖夏。
陆衍菲薄的唇没有什么弧度,他忽然想起了一年前。
言喻和夏夏在医院的那次见面。
然后,夏夏就离开了。
不知怎么的,他修长的身形下意识地挡在了许颖夏的身前,时间很短,也就那么一瞬间,他就移开了。
但就是那一瞬间,他摆出了一副保护许颖夏的姿态。
言喻的心脏缓缓地沉了下去,不再看陆衍,薄唇被她咬得几乎失尽血色。
周韵根本就没花心思去注意几个年轻人之间暗潮涌动,她对着许颖夏笑了起来,叫她:“夏夏。”
许颖夏吐了吐舌头:“伯母。”她看了看陆承国,更是羞愧,“伯父。”
陆承国笑容慈祥和蔼:“回来就好。”
周韵佯装生气:“你这臭丫头,一点都不懂事,你就是不想嫁给你衍哥哥,也不要离开家这么久呀,让人多担心啊。”
许颖夏没有回答。
陆衍从周韵的怀中抱过了小星星,他抱高了小星星,将她圈在了怀里,漆黑的眼底缓缓地浮现了笑意。
许颖夏抬起眼皮,强迫自己,看了下小星星。
她很惊讶,在陆衍的脸上,看到了明显的笑意,他侧脸的线条都仿佛温柔了起来,唇角微挑。
许颖夏握紧手指,指尖掐入掌心里,问:“阿衍,你很喜欢孩子吗?”
陆衍菲薄的唇动了动:“不喜欢。”
他仍旧温柔地抱着小星星,嗓音还是一贯的淡淡:“但小星星除外。”
“是吗?”
许颖夏抿着唇沉默了下来,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周韵他们来得不凑巧,许志刚休息了,也不好再打扰,正好叫上许母、许颖冬,几人一起去餐厅吃饭。
☆、047
许颖夏笑容甜美,她对所有人都很好。
因为从小到大被人甜宠着长大,笑起来眼睛弯弯,唇角的梨涡浅浅,让人忍不住想捏捏她的脸颊,同她一起微笑。
她看起来也没有心计,眉眼间透露的都是单纯。
任谁都会喜欢这样单纯的女孩子。
陆衍黑眸瞥了她一眼,也觉得许颖夏看起来就像一个小孩子一样,许颖夏自然地缠上了陆衍的手臂:“阿衍,我们去吃火锅好不好?”
陆衍笑:“人这么多,吃火锅很不方便。”
周韵不赞同,她嗔怪:“没事的,夏夏在国外待了这么久,肯定想念我们自己的东西啊,我知道有一家老火锅不错,每个人一个小锅呢,吃起来也方便。”
陆衍唇线淡淡,倒也没再说什么了。
许颖冬脸颊娇俏:“陆伯母,你也太疼姐姐了,我不要,我也要你疼。”
会撒娇的女孩,自然是惹人疼爱的。
即便她说了内心最真实的话,也不过被其余人当做了玩笑话。
周韵笑着看她:“就你这丫头爱撒娇,伯母哪里不爱你了,还不是一样的疼爱。”
保姆推着言喻的轮椅,跟在了众人后面。
言喻盯着几人的背影,脑海里什么都没想,一片空白,只是,她突然想起了小星星,眸光落在了小星星身上。
她一怔,然后笑了起来。
在所有人都开开心心地沉浸在和徐颖夏重逢的喜悦之中,只有她的小星星还记得妈妈。
小星星趴在了周韵的肩膀上,漆黑圆润的眼眸一直盯着言喻看,她脸颊肉嘟嘟的,小嘴巴粉嫩,小手蜷缩着,对上言喻的眼睛,她就弯弯地笑。
她头顶上戴着粉嫩的花边太阳帽,更衬得一双眼睛如黑珍珠一般。
许母一直笑着盯着许颖夏看,怎么看,都不知道满足,她想着想着,眼眶就又有些热了,忍不住红了眼圈。
许颖夏是她的第一个孩子,她怀孕的时候特别辛苦,生产的时候也很艰难,几乎在鬼门关绕了一圈。
或许是来之不易,所以她对夏夏的感情格外的深。
更何况,夏夏是个招人疼爱的孩子。
从出生开始,就很少哭,喂饱了,换好了尿布,睡饱了,只会乖乖地玩着自己的手指,安静乖巧,不给大人增添麻烦,连经验丰富的保姆都夸夏夏和其他的小孩不同,特别惹人疼爱。
许家的生意也是从许颖夏出生之后,突然腾飞的。
做生意的人,或多或少都在乎运势,也导致了许志刚和许母都偏爱夏夏。当然,许家生意的腾飞在最开始的时候,离不开陆家的帮助。至于陆家为什么帮助,原因很简单,小时候的陆衍喜欢夏夏。陆衍是陆家的独子,多的是人想要讨好他,却没想到最后的突破口居然是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女孩。
许母忽然摸了摸许颖夏的头发,心里生出了一片的柔软。
她的夏夏命里天生富贵。
幸好,后来又找回了她的夏夏。
那段夏夏丢失的记忆,许母早已经模糊了,第一次为人母,第一次感受到撕心裂肺,她所有的怨气无处发泄,明明就是陆衍的错,她却因为陆家的权势,不敢得罪陆衍,甚至还要依赖陆家的权力,讨好陆家,来让陆家帮忙找回她的夏夏。
那段时间,她昏昏沉沉地病倒在了床上,在医院昏天暗地住了一个月,她好几次做了噩梦,梦到她的夏夏离开了这个世界,她几乎以为自己要撑不过那个冬天。
一个月后。
许志刚抱着一个安静乖巧的女婴,红着眼睛告诉她,夏夏回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却觉得有些陌生。
从心里深处生出了抗拒。
医生说是因为她病了。
许志刚说是因为她很久没见到夏夏了,所以才会生疏。
她原本不信的。
但后来发现,他们说的都对。
她大病了一场,仿佛新生,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但当她看到小女婴对她微笑的那一瞬间,心里跟着生出了如湖水漫潮一般的无尽温柔。
那是圆满和母爱。
*
许颖夏感觉到了许母的目光,甜甜地朝着许母弯了弯眼睛:“妈妈,你又在看我了,你是不是觉得我变得更漂亮了呀?”
许母无奈:“是呀,我的夏夏最好看了。”
许颖夏声音很轻很柔:“那妈妈,我今晚和你睡觉,好不好?”
“当然好。”
许母回应着,忽然想起了陆衍的太太。
阿衍娶了媳妇了,阿衍现在不再是夏夏一个人的了,而是属于那个突然闯入夏夏和阿衍世界的陌生女孩的了。
夏夏离开的时候,许母因为担忧,身体又一下垮了,精神不济,在医院的病榻上缠绵了许久,让她根本就分不出心思去看陆衍的新太太。
但现在,她必须为夏夏打算了。
夏夏单纯可爱天真,但那个女孩并不是这样的。
许母有意无意地回头瞥了眼坐在轮椅上的言喻,不经意间,却和言喻琥珀色的瞳仁对上了。
她心脏莫名地微微一颤,有些疼,如同密密麻麻的针埋在了柔软心脏中。
许母缓过了那阵疼痛后,心里生出了不喜。
她将心脏的震颤,归结于言喻眼神的凌厉。
她听说,言喻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成长在你争我抢的孤儿院里,在孤儿院长大的孩子,居然又能留学,还多才多艺,现在也活得很优秀,甚至,当初用了不正当的手段嫁入陆家,说她单纯、没心机都不会有人相信的。
许母抿住了唇,眸光深了几分。
言喻垂下了眼睑,睫毛在眼窝下,落了深深浅浅的阴翳,映衬得那张精致的脸,有些苍白。
她也当了妈妈了。
她自然知道,当一个母亲露出了那样的眼神是什么意思了。
许母想为许颖夏出头。
言喻鼻尖有些酸,她不讨厌许母这样的心态。
只是有些羡慕许颖夏从小到大都在父母的疼爱之中长大,而她却从来没享受过这样的温情。
小时候,她在泥淖之中努力挣扎的时候,还会想,如果有一天她爸爸妈妈来找她了,她要先问他们,为什么不要她了,然后再告诉他们,她一直在期待他们的到来,只要他们以后好好爱她,她还是很爱很爱他们的。
再大一点,这样的念头就消失不见了。
因为她知道,她的父母不要她了,永远不会出现了。
她就是一个没人要的孩子。
没有期望,就不会有失望。
*
到了酒店,经理恭敬地过来,引着他们去包厢。
陆衍一路上都有注意言喻,言喻脚受伤了,言喻是他的太太,言喻和他在一起了,言喻是小星星的妈妈,这些都是他对言喻尽必要关心的理由。
走廊的地毯柔软,落地无声,设计却有些不太方便轮椅的推动。
周韵他们都没注意到,身后的保姆推着言喻前进的时候,差点就把言喻摔倒在了地上。
保姆一脸慌张,因为怕周韵责骂,连道歉都是压低了嗓音:“少奶奶,对不起,是我不小心……”
她道歉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男人低沉优雅的嗓音打断了。
“让我来吧,以后小心点。”
语气里有责怪,但并不打算追责,保姆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
陆衍身影颀长,酒店的廊灯倾泻下了柔和的光线,朦胧地笼罩着陆衍深邃英俊的五官,他菲薄的唇微微抿着,不咸不淡地道:“你脚怎么样了?”
言喻没回答。
陆衍蹲在了她的面前。
言喻躲闪不及,原本低垂着的眸光,迫不得已地对上了陆衍的黑眸,他眼眸干净纯粹,清晰地倒影着她的缩影。
他勾了勾菲薄的唇,仿佛看透了一切,但却不会说破。
“心情不好?”
他喉结无声地滚动了下,嗓音低哑,带着醇厚。
“腿还疼吗?”
言喻没有理他。
下一秒,陆衍忽然背对着她蹲了下去,男人的背脊宽大,肩膀挺括,脊柱笔挺,透着安全感。
他嗓音低沉平淡:“我背你。”
“不用。”言喻说,声音有些冷淡,她看着保姆,“帮我推吧,陆衍,你让开。”
陆衍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微微拧着眉,也不再坚持,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睨着言喻。
许久,似笑非笑,挑了挑硬朗的眉,菲薄的唇动了动,声音低低沉沉:“我抱你进去。”
这一句话是陈述句,是命令,而不是商量的语气。
言喻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被陆衍横抱在了怀中,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陆衍略略冷硬的下颔线条,他性感的喉结微微凸起,上下滚动了下。
言喻挣扎了两下,只换来了陆衍更加有力的搂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