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吉等文清进了屋,就把门关上了,不仅关上了,还顺手把门闩给栓死了。
文清回头看见后表情一愣,抬头却发现乌吉一双看似浑浊的老眼正犀利的盯着她。
“嬷……嬷嬷。”那目光不善,饶是她素来胆大,也不禁心慌起来。
“你最好老实交代,到底是谁让你来的!”
文清急得眼泪直流:“嬷嬷你怎么这样,明明是福晋让我来的……若不是福晋打发我来,我自己难道喜欢到这荒僻的庄子来么?”
乌吉已是试了两回,全然看不出破绽,她想相信文清,可总有种说不出的怪异萦绕在心头,让她放不下心来:“福晋可有书信捎带?”
“福晋又不会写信,哪来的书信,她就只是吩咐我来这庄上伺候大格格。我想着这是好事,能有机会和大格格亲近,将来……少不得就、就是……”说到最后,她语带羞涩,已是说不下去了。
阿木沙礼隔着门,静静地听了会儿。
色尔敏问:“可需唤她进来?”
阿木沙礼摇了摇头,想了想,转念附耳对色尔敏嘱咐了几句。色尔敏虽面有诧色,却还是顺从地点了点头,打开门走了出去。
“格格刚起,你且去灶上取热水来伺候格格梳洗。”
文清听完一喜,当即抹干眼泪道:“格格果然在这里呀?我这就去打水!”说着,就拐进了灶间。
色尔敏一直跟在文清身后,看着她打水,看着她端了水盆往东厢房去,看着她在门口恭恭敬敬地说:“格格,奴才文清……”
良久,门内阿木沙礼的声音方道:“进来。”
乌吉替文清打开房门,文清端着水盆走了进去。脚刚迈过门槛,抬头见一瘦弱少女靠窗口背光而立,少女面色微黄,乌瞳朱唇,单薄的长袍下,那高高隆起的腹部却像是要压折那纤弱的腰肢般。
“咣当!”文清一失手,铜盆落地,热水四溅,在灰扑扑的地上蓬起一阵轻烟。
文清花容失色,瞪大双眼看着阿木沙礼,眼里满是不可置信的惊讶。
“怎么?”阿木沙礼双手负在身后,慢慢地踱步靠前,“吓到你了?”
“没……没有。”文清有些不知所措,但很快便镇定下来。
但没想到的是,虽然行动得并不算快的阿木沙礼,却在靠近的同时,突然从身后抽出一柄小刀来。
那是一把平时用来切水果用的刀子,不长,连刀柄带刀刃也不过才半尺许,可就是这把刀子,此刻正闪着寒光冰冷的贴在文清细长的脖颈上。
文清吓得腿一软,差点没瘫倒在地:“格……格格,您、您这是做什么?”
“你说我做什么?”少女浅盈盈的笑,“福晋让你来伺候我,不是由她带过来,而是让你这么突兀的跑了来,却没有事先告诉你我此刻的情形,你觉得这事靠谱么?”
“我……不,奴才……”
乌吉恍然,原先一直觉得哪不太对劲的感觉终于找到了,她气恼地伸手打文清:“你个找死的贱胚子,还不老实交代!”
“奴才冤枉!奴才刚刚只是看到格格被惊到了,格格实在太可怜了……奴才不是不知道这事,福晋跟奴才说的时候奴才虽然也惊讶来着,可还是比不上刚刚亲眼所见来得惊骇。奴才是心疼格格……”文清泪流满面。
阿木沙礼笑呵呵地说:“是么?”扭头对乌吉说,“把这丫头绑了,堵上嘴,再把外头那车夫叫进来。你俩说话如果能对得上,我就放了你,如果……”
话还没说完,文清突然转身就跑。乌吉刚想拦,她一头撞过来,把乌吉撞了个仰天摔倒。她正要奔出门口时,突然脑后生风,砰的声后颈上挨了一记重击,整个人眼前一黑,摔趴在门槛上。
色尔敏手里举着一根烧火棍子,看着倒地的文清,大大松了口气。
“还是格格英明……”她才转身,却发现乌吉和阿木沙礼都摔在了地上,“格格!”
乌吉年老体衰,被文清全力撞击后摔倒,她离阿木沙礼近,这一摔,同样撞到了阿木沙礼。
乌吉小半个身子正压在了阿木沙礼的肚子上。
“格格!”色尔敏心慌意乱地伸手抱她起来。
阿木沙礼疼得五官都皱在了一块儿。
乌吉慌慌张张的爬了起来,一看阿木沙礼脸色煞白,吓得顾不上自己一把骨头刚刚摔得着实不轻,手脚具颤道:“格格!格格您没事吧?您哪里疼?老奴该死……”
阿木沙礼只是觉得疼,全身上下都在叫嚣着疼痛之意,让她几乎说不出话来。她努力吸气,冲两个奴才摆摆手,艰难地道:“不能让外头那人进来……你们想办法……吓跑他!”
第十章
这屋子里老的老,弱的弱,若真让外头那车夫闯将进来,仅凭她们主仆三人根本没法抵挡。
“快去啊!”她伸手推了色尔敏一把。
色尔敏无奈,只得放开乌吉,然后出门去。
那车夫依旧站在马车边上,不过拢着手正在门口不停地徘徊,时不时地还伸长了脖子往屋子这边眺望。色尔敏刚出现在门口,车夫便看到了,立马背转了身子,假装没注意。色尔敏小跑着往篱笆门边跑,跑到一半儿时,突然扯大了嗓门喊:“你这个偷车贼!快来抓贼啊!有贼人偷了我们的马车啦!”
色尔敏的声音又尖又厉,喊得分外着急,顷刻间便引来田地里劳作的村夫们的注意。
那后生果然因为心虚而惊慌失措起来,仓惶而逃。他本转身跳上马车欲驾车,可没想到心慌之余,那匹正在路边啃青草的马根本不听他的使唤。这仿佛更加证实了他是个偷马贼,村民们纷纷围拢过来,手里扛着各种犁锄的工具,那些人高马大体力好的,更是冲在了头里。
那后生吓得从车辕上滚了下来,连滚带爬地起身,根本不敢看色尔敏一眼,没头苍蝇一般直往村外跑。他的身后追着一长串手持农具的村夫,再晚片刻,村里更有壮丁拿着弓箭追了出来,一时间,整个村庄沸腾起来。
色尔敏趁乱却是回到了屋里,这会儿阿木沙礼已躺到了床上。文清被绑了手脚,似乎刚刚被泼了一脸的冷水,正狼狈得跪倒在床下。
乌吉忍着腰疼,手持烧火棍子狠狠地打在她的背上,文清刚刚发出一声惨叫,阿木沙礼便拿着小刀指着她道:“你若再叫一声,我便剁你一根手指。”
文清疼得直哆嗦,脸色惨白,却不敢再发出半点声音。
“说!到底是哪个让你来的?”
文清抖得厉害。
“说!”刀尖戳到她面门,“不说我先划花了你这张脸!”
文清吓得眼泪直流:“姑爷!是姑爷!是姑爷让奴才来的!”
“姑爷?!”色尔敏与乌吉皆是大吃一惊。
“国欢阿哥?”
文清哭道:“奴才不敢撒谎!是姑爷上门找格格,格格不在……姑爷来了几次都没找到格格。后来……后来,姑爷就给了奴才十两银子,告诉奴才若是能打听出格格的去处,就……就……还有重赏……”
阿木沙礼观其神色,惊惶中竟略带羞涩,不由哂然。这不用明说,想来国欢说的重赏,领会其意,那怎么都比不过过门抬妾这样的允诺更能令文清这样的丫头拼死一搏。她兴许不清楚阿木沙礼身上背负着不可见人的秘密,但不论如何,她背主的行径已是事实。
“那车夫是谁?”
“是……姑爷的奴才。”
“国欢哥哥——”她把哥哥两个咬的甚重,“倒真是好本事,手伸的如此之长,居然能轻易借出我们家的马车来,真好……真好。”
文清抖得愈发厉害。
她总觉得格格笑得太渗人了。
屋外头满是喊打喊抓的吵嚷声,阿木沙礼却是静静地躺在床上不发一言。乌吉心急道:“格格,这里怕是呆不住了,我们得赶紧走!”
色尔敏亦道:“门口那马车还在,我们快些离开,免得被国欢阿哥发现……”
阿木沙礼嗤地一笑,笑容透着凄凉:“怕是来不及了。以无心算有心,又能算得几分……”
话音未落,果然,门上已响起急促的敲门声。
第十一章
乌吉惊跳而起,闪到的腰又给扭疼了下,“哎哟”一声。
阿木沙礼躺在床上,肚子高高耸着,呼吸渐促。她额上满是豆大的汗珠:“去开门吧。”
“格格!”色尔敏慌了神,“这怎么能开门呢?怎么能……”
“去开门吧!”面对两个奴才的惊慌失措,她更不敢跟她们说,此刻自己正疼得要命,全身的骨头似要生生掰断了。她只是对色尔敏笑着说,“就那么薄薄的一扇门板,你认为真能抵挡得住一个成心想进这屋子的人吗?”
色尔敏快急哭了,若门外真是国欢,那格格未婚生子的秘密哪里还保得住?
“去开门!”乌吉突然扶着腰一瘸一拐地往外走,“色尔敏,你跟我一道去。”
“嬷嬷!”
“不打紧!”乌吉伸手拽住色尔敏,那只青筋凸起的手抓得色尔敏手指一阵痛。
色尔敏搀扶着乌吉走到屋门后,门上虽然已停了敲门声,可隔着门板,屋外那人粗重的喘息声却异常清晰地传了过来。
色尔敏伸手去拉门闩,乌吉摆摆手,将原先拿在手里打文清的烧火棍子递给色尔敏,小声道:“若真国欢阿哥也就罢了,万一那贱婢说谎,来的是那不知底细的假车夫呢?”
色尔敏瞬间明白乌吉的意思,掂了掂手里的棍子,只觉得犹如握着千斤重的生铁。
“外头是谁?”乌吉的手搁在门闩上。
“是我。”
隔着门板,声音听得不是太清楚,可以辨认出的确是个男人,可又仿佛与国欢的声音略有差异。
门闩最后被拔开,门缓缓拉开的同时,色尔敏掩在了门板后。
门开了,乌吉站在当中,抬头看向门外那个颀长个儿的身影。身形与国欢很像,但来的人却不是国欢。
乌吉看清那人长相在刹那间变了脸色,伸手欲关门,那人已推住门板闯了进来。
“阿木沙礼是不是在这?”
躲在门后的色尔敏狠狠心,对着这人的后脑勺抬头就是一棍子敲下去,却没想到对方警觉性极高。脑后风声起时,他已快速偏了头,那一棍子敲在了他的左肩上,疼虽疼,却到底没能一击命中要害。
他猛地旋身瞪向身后。色尔敏吓得猛地一哆嗦,手里的棍子失手跌落,滚出老远。色尔敏扑过去想捡,却被他动作敏捷的一脚将棍子踢得更远,与其同时,他的右手已将腰上的长刀拔出刀鞘。
“岳托阿哥!”乌吉猛地大声尖叫,“是误会!误会!”
岳托的刀推出刀鞘一半,在乌吉的叫喊声中又缓缓推了回去。
“怎么回事?”他这话刚问出口,那厢房里突然滚出一个人来,那人身形窈窕,穿了一袭淡绿色的长袍,可惜滚了一身的尘土,那衣裳这会儿变成了豆绿色。
“救命!救命!救我——”文清被捆缚住了手脚,虽然不能正常行走,但是眼瞅着阿木沙礼躺在床上大喘气下不来床,她便连滚带爬地跑出了厢房。
她像条蚯蚓似的弓到了岳托脚边,仰起挂满泪痕的小脸,楚楚可怜地哭道:“不要杀我……”
第十一章
岳托面上的惊愕之色更重,可没等他再张口说什么,那边厢房门上啪的一声响。那响声不轻不重,却足够把文清的哀哭声给盖了下去。
随着那一声响,文清的哭声一顿。众人不由自主地扭头去看,却见阿木沙礼一手拍在门框上,正蹒跚着步子,面目狰狞地一脚跨了出来。她拍在门框上的那只手上正紧握着一把小刀,那声响正是刀柄砸在木框子上发出的。这会儿的阿木沙礼,满身是汗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汗湿的衣裳黏糊的贴服在身上,愈发显得她那隆起的肚子突兀惊人。
果然,岳托给吓到了,他自幼在山里打猎,即便是遭遇大猫、人熊都没像现在这样被吓得全身像是被雷劈过一般。他已经完全不能动弹了,整个人像是被打了闷棍一样,傻呆呆地站着,一动不动。
乌吉眼明手快地将大门给关上,色尔敏也忍着手颤将地上的门闩给捡了起来,抖抖瑟瑟地将门栓死,然后,乌吉和色尔敏两个转过身来,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背贴着门板,疲软无力地顺着门板儿一溜跪到地。
色尔敏眼眶湿了,再也压抑不住地用手捂住嘴,呜呜地哭了出来。
瞒不住了!
这个瞬间,天仿佛塌了下来。
阿木沙礼额头、鬓角的细碎短发湿哒哒地贴在脸上,她撑着门框,从厢房里挣扎着走出来,文清回头看了一眼,便吓得闭上了眼,哇哇大哭:“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阿木沙礼喘着粗气,脸色煞白,对岳托视若无睹,盯着趴在地上像条大青虫一样蠕动的文清一个劲的笑。
“我有说要杀你吗?”她的声音带着粗重的喘息,明明一副强弩之末的样子,偏她那笑容真真儿跟从坟地里爬出来的女鬼一样惊怖。
文清早被她下破了胆,哭道:“奴才不敢了!奴才不敢跑了……不、不,奴才没想过要逃的,奴才不是要跑……”
刚刚在房里,她瞅着机会看乌吉和色尔敏出去了,阿木沙礼躺在床上好像不太舒服的样子,她就想偷偷去拿她放在枕头边上的小刀。可没想到才挨蹭到床边上,躺在床上好像人事不省的阿木沙礼突然跳了起来,抓过枕边的刀子就这么恶狠狠的捅了过来,要不是她吓得腿软摔倒,那一刀就不是砍在床架子上,而是直接捅了她心窝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