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松汀肃了肃身,沏好茶奉给国欢,而后带着两小丫头退出门去,走前不忘对门莹和讷莫颜道:“两位姐姐辛苦了,快随我去歇息了吧。”
门莹犹豫道:“格格……奴才还未伺候福晋卸妆呢。”
松汀笑吟吟的不说话,门莹侧目一看,发现国欢正端着茶盏喂阿木沙礼一小口一小口的饮茶。
门莹想着出门前莽古济福晋的嘱咐,又看了眼阿木沙礼这会儿和国欢的互动,稍一犹豫,便被松汀拉着胳膊走出门去。
“不打紧,姐姐累了一天,快去梳洗用些膳食。我在新房外头候着,爷和福晋若有传唤,耽误不了……”
随着二人说话声音的远去,新房的房门帘子也被放下,门枢嘎吱一声,合上了。
关门声让口渴万分,饮水如牛的阿木沙礼回过神来,抬头一看红彤彤一片的新房内除了国欢与她之外,空无一人,不由紧张得发出“啊”的一声尖叫。
急忙扭头看时,国欢正抬头过来要替她解头发。她登时从床上跳起,三两步便往床下蹦。
国欢拉住她的胳膊:“你做什么去?”
她险些儿倒栽葱一样摔下炕床,只觉得那只拽着她的手滚烫如火,她不由尖叫道:“你放开我!”也不回头,只仓惶地反手五指成爪的去挠他。
国欢一个没留意,脸上便被她的指甲套挠了一爪子,从左边额头划到下颌,险些戳伤了眼珠。
“阿木沙礼!”他厉声大喝,一把将她拽回自己身边。
她闭住眼睛,拼命摇头,挣扎,尖叫声不断。
他一手勒住她的腰,一手去捂她的嘴,将她牢牢禁锢在自己怀中,嘴唇贴近她的耳边,柔声哄道:“嘘——嘘——安静下来。是我啊!你睁开眼看看我!是我……你的国欢哥哥!嘘……别怕,别怕,我不会伤害你。阿木沙礼……别怕……”
她跪在床上,床铺上的坚果硌疼了她的膝盖,她瑟瑟发抖,流水模糊了双眼。
她不再挣扎哭闹,理智一点点的回复过来,只是心底仍然没法克制住畏惧的颤抖。过了良久,她终于鼓起勇气,睁眼道:“给……给我酒。”
“嗯?”国欢怜惜的用帕子替她擦汗,方才一通闹腾,她的汗水和眼泪将脸上的脂粉糊花了。
“给我弄点酒来吧。”她鼓足勇气,手指捏着他的袖子,瑟瑟哀求。
她对洞房有莫名的恐惧,门莹和讷莫颜做为陪嫁丫头,曾经在事前接受过一定的春宫指导,以便将来能够代替她尽心服侍男主子。作为新嫁娘的她,本该也由额涅或者教养嬷嬷来指导一番,可惜临上花轿出门,莽古济都没敢在她跟前提半个字。
坐帐无聊的时候,门莹和讷莫颜两个丫头曾小声的彼此交流一二,谈及初夜的落红问题时,令端坐一旁的阿木沙礼如遭雷击,她完全不知道还要面对这样一个难题,为什么额涅从来没有提醒过自己?若是洞房时自己未曾有落红,那该如何?
她惶恐地看着国欢。
国欢的脸孔,近在咫尺,可惜她眼神混乱,根本没法分辨清他此刻面上是何等神色。
“借酒壮胆么?”他吃吃的笑,将她脸上的妆容擦干净,而后慢慢爬下床,竟然果真从左侧的炕柜上取了一坛子酒来。
他拍开封泥,正要找碗倒酒,阿木沙礼已如狼扑羊一般跳下床,一把抢过酒坛子,凑过唇便拼命往口中倾倒。
她并不擅酒,酒水穿肠,犹如钢刀剐喉,烈火烹油。
“慢点!慢点!酒太凉,别呛着……”耳边是那熟悉的声音一再的叮咛。
她昏头昏脑地猛灌一气,连着小半坛子酒水下肚,耳边的喋喋不休终于清净了。
她抬头向他看去,那张脸白净温润,他依旧捧着酒坛,轻声问:“还喝么?”
头疼欲裂,酒水在胃中燃烧,难受得她一颗心怦怦乱跳,如无数爪子在抓饶。泪眼逐渐模糊了视线,隐忍在心底的委屈在无限放大、扩散……令她忍不住想要放声恸哭。
“国欢哥哥……”她啜泣,哭得几欲断气。
“嗯,我在的。”他拥她入怀,小心地解开她的领口,替她顺气。
暗纹出风毛对襟的石榴红褙子滑落下来,她穿着那件解了领口的红底花卉纹样的圆领中衣,在新房内手舞足蹈,又哭又笑,形同疯癫。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我?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什么啊!”
国欢一把拉住她,低头堵上她的唇。
第二十章
讷莫颜掀开门帘进房时,门莹忙用手指按在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可没等讷莫颜明白过来,封闭的床帐子已微微一阵抖动,一只玉白色的手从帐内伸了出来。
门莹抖擞起精神,忙上前撩开帐子:“福晋可醒了?”
床帐子掀起,拥被躺着的阿木沙礼惺忪了双眼,似睡非醒的一脸困倦,一头不算浓密的长发搁在枕旁。
她慵懒的伸了个懒腰,随即手缩了回来,摁住自己的额角:“好疼。”
门莹忍不住抿嘴偷笑:“主子初为人妇才会略有不适……奴才恭喜福晋。”伸手扶起阿木沙礼。
阿木沙礼听了她的话后,不觉一愣,顿时从宿醉头疼中清醒了七八分。昨晚上她喝的酩酊大醉,之后便稀里糊涂的,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努力回想,越想越觉得脑袋发胀,昨晚的画面太过凌乱,搜刮记忆,根本接不完整。
她最后只得放弃,任由门莹和讷莫颜服侍着起床换上衣裳。门莹替她穿衣的时候,讷莫颜爬到床上整理被褥,刚抖开被子,便发出一声噫呼。
阿木沙礼回头一看,床上的锦被已被挪到了一边,床褥上铺着一块雪白的帕子,帕上沾染血迹。
讷莫颜面红耳赤地将血帕子捧起,门莹亦是难掩羞涩地拿了只匣子,将元帕收拢好放进匣里。唯独阿木沙礼只觉得脑子被雷劈成了浆糊,完全呆掉了,愣愣地看着讷莫颜捧着匣子脚步匆匆地走了出去,不由大叫道:“她这是要拿那东西去哪?”
门莹扯回她,不让她追出门去:“主子别急,听奴才给您解释。”门莹口中说着话,手上动作不停,替她梳妆打扮,“两位大福晋在外头明间坐着等敬茶呢……之前您病了一场,不晓得外头说什么闲话的都有……”
阿木沙礼手足冰冷。
她被关在地牢中时,党奇等人四处散布她与人通奸私奔的消息,虽说她随后获救回家,但谣言真真假假总是对她名声有损,这也是为什么莽古济着急把她聘了夫家,早早嫁人的原因。
门莹此刻甚是欢喜,似乎颇有扬眉吐气的得意:“本也不用这般做作,只是总要趁此机会给主子洗洗冤情。”
她和讷莫颜昨晚上就商量好了,若是早起发现元怕不曾有落红,那她们就假装什么都没看到,若是有,那就立即拿出去给两位福晋过目,也好给主子讨个清白,堵一堵悠悠众口。
阿木沙礼根本听不进门莹任何话语了,只觉得浑浑噩噩,不知身处何地。门莹絮絮叨叨的服侍她梳洗打扮后,松汀拎了一只食盒,悄无声息地进来。
“福晋用些点心吧,这是二爷特意吩咐的,怕您一会儿敬茶立规矩饿着。”
松汀人长得可亲,笑容甜腻,但看她说话待人的姿态,显然在这个家里是个很得脸的奴才,所以门莹从一开始就对她抱了几分敌意。见松汀要伺候阿木沙礼用餐,忙抢先一步,替阿木沙礼斟茶递水,殷情备至。
第二十章
阿木沙礼此刻的心思早已没在进餐上,草草吃了两口糕点,只觉得味同嚼蜡,问道:“二爷呢?”
“二爷早起亲自去老宅接的两位大福晋。”
国欢在年后执意要求分家,又以迅雷之势在城内新置一间宅院,离老宅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噶禄代极力阻止,正月里在家哭闹,结果无效,又见大儿子居然没反对,便又将杜度骂了整整一个月,连带大儿媳宁古希也一并不讨好。
直到新宅子布置妥帖,噶禄代也没跟国欢说上一句话,母子俩跟赌气似的杠上了。噶禄代原就不同意国欢娶阿木沙礼,若不是国欢要死要活的摆出非卿不娶的架势,加上杜度也从中劝和,她哪里会应下这门亲事?至于后来,阿木沙礼的名声坏了,褚英因此受累被圈禁,噶禄代看这个未过门的二儿媳是千万个不顺眼,正想着等人进门后要如何寻机搓揉调|教,没曾想这个白眼狼的老二居然分户出去了,甚至为了能够分户出门,表示正白旗的牛录他一分不要,仅拿了杜度硬塞的四千两的银子和几处田庄就这么干脆利落的走了。
国欢娶亲,噶禄代硬赌气不肯帮手,原指望儿子过来求一求,说句软话,没想到国欢自个儿将人手布置下去,正常婚礼搞得宾主皆欢,热闹非常,都说赫图阿拉城舍得这般洒银子娶媳妇的,他们家算是头一份,抵得上普通人家娶三个儿媳了。
噶禄代面上不说,背地里自然是气得心口疼。一晚上没睡着,心里想着今天死活也不能去新房受阿木沙礼那杯茶,给那女人这份脸面。没曾想,一大早国欢就驾着马车亲自来请,她不搭理,国欢也不生气,只是又去隔壁请了哈宜呼。
哈宜呼笑嘻嘻地上了马车,噶禄代一看这架势不对,国欢是她肚子里爬出来的,没道理他娶媳妇由着哈宜呼去喝这杯婆母茶,当下也不等国欢来催,自己气哼哼地开了房门,一并上了马车。
阿木沙礼由门莹扶着出现明间正厅时,噶禄代原本谈笑风生的笑容倏地不见了,一双眼甩刀子似的戳在阿木沙礼身上,见她那弱不禁风的样子,心里愈发生了几分不喜。
倒是哈宜呼笑了起来:“好俊的新娘子。”
尼堪一脸好奇地绕着阿木沙礼转圈儿,装出一副大人样的,双手负在背后,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这个嫂嫂比大嫂长得好看。”
小孩子眼睛清澈,说话也实在。哈宜呼细细一看,果然发现阿木沙礼虽然过于瘦小娇弱,但那张巴掌脸,明眸皓齿,脸色虽差了点,五官确实生得不差,比宁古希长得更可亲些。宁古希的那双眼太过霸气凌厉,她虽是长辈,却经常触到那双眼便心生怵意,远不如眼前这个阿木沙礼观之可怜可爱。
又见一旁的国欢,自自家媳妇出现,便急忙跑过去,那小心翼翼的架势,真真看得人眼热。哈宜呼抿唇偷笑,眼睛瞥向噶禄代,果然发现她怒气升腾,几乎都快坐不住了。
哈宜呼搂住尼堪,看着阿木沙礼跪在垫子上给噶禄代敬茶,而噶禄代故意拖延时间不接,她忍不住在小儿子耳边轻声叮咛:“臭小子,你将来长大可不能学你二哥哥。”
“为什么?”尼堪好奇地仰头质问。
哈宜呼伸指在他额头弹了一下:“有了媳妇忘了额涅,可不就变成白眼狼了?”
尼堪揉着额头嘟哝:“我还小呢,二哥哥说我还不能娶媳妇,娶媳妇的是二哥哥,要变白眼狼的也是二哥哥,你打我作甚?”
哈宜呼旁观噶禄代吃瘪,国欢为了阿木沙礼居然陪着一起跪下,求噶禄代接茶。她顿时心情大好,忍不住搂住尼堪,在他小脸上亲了两口:“好儿子!额涅以后可就指望你了,你可不能伤额涅的心。”
那头噶禄代狠狠地瞪着国欢,看他那张略显苍白的脸上,居然还挂着明显的一道划痕,一看就是被指甲之类的器物给挠出来的。偏他这会儿不以为忤,居然还冲着阿木沙礼笑开了花儿。噶禄代既心疼儿子,又怒其不争,一时气急,便伸手狠狠在他胳膊上掐了一把。
国欢咧了咧嘴,没吱声,只是回过头来,对着额涅又要磕头。
噶禄代气得仰倒,气急败坏地抢过阿木沙礼手里的茶盏,仰头喝尽,啪的丢在炕桌上,起身:“走了,我回去了。”
哈宜呼道:“不吃完饭再回去么?”
“吃什么吃!”噶禄代不想让哈宜呼看笑话,但这会儿显然已经被她看够了,不由甩脸色道,“气都气饱了!”
阿木沙礼像是完全没听到一样,依然肃着一张脸,规规矩矩地站起,重新取了一盏茶,走到哈宜呼跟前,跪下,举茶盏:“请大福晋茶。”
哈宜呼笑得合不拢嘴,接过茶盏道:“乖孩子,真是个可人疼的,你便是叫我一声额莫克也不打紧。旁的不说,我即便不是你的亲婆母,也是你的亲舅母。”她作势端了茶盏沾了沾唇,放下茶盏时,伸手将阿木沙礼扶了起来,“好孩子,快起来,地上凉,小心冻着。”想了想,看了一眼站在噶禄代跟前的国欢的脸色,便又从手腕上捋下一只银丝手镯来,不等阿木沙礼拒绝,硬是套进她的手腕里,“等归宁后,空闲下来便来家玩。我听说你以前在司文翰跟着达海巴克什学识字,学问是顶顶的好,你这个弟弟……”伸手指了指尼堪,“还没启蒙,最是贪玩的,你若能替我管上一管,我必得重重谢你。”
阿木沙礼自幼来往出入褚英家中,对噶禄代的性子倒是知道一二,只这个哈宜呼,平时仅见过一二面,大多数情况下都是通过自己的额涅和噶禄代的抱怨,听闻过几分她的事迹。原以为是个彪悍泼辣的,没想到竟是这般能言善道、八面玲珑的人物。
第二十章
阿木沙礼有点儿吃不准哈宜呼的用意,她自知褚英的这两位妻子素来不和,她嫁的是国欢,头顶的婆母是噶禄代,不管噶禄代如何对自己,她都没道理跳过噶禄代去接哈宜呼递过来的橄榄枝。
她暂时拿不定主意,便转头去看国欢,没想到国欢居然冲她暗暗点了点头。
她心中讶异,面上却不动声色,假意羞怯的低头,对哈宜呼道:“我能有什么学问,不过是得蒙达海先生不弃,愿意教我识得几个字。”转头瞥向国欢,略含娇羞之色,“其实国欢哥哥的学识不下于达海先生……”
哈宜呼惊讶道:“哦,真的吗?”
国欢先是一愣,随即手握拳掩在唇边,轻咳:“以前你可以这么说,如今咱俩可是一家子了,你可不能再这样夸奖你的夫婿。”他伸手宠溺状的揉了揉她的发顶,“会让人笑话的。”
哈宜呼笑得花枝乱颤:“小两口感情可真好啊。”转头去看噶禄代,“要不,让外头的奴才先驾车送你回去,过了晌午再来接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