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长庚勾了勾嘴角。会有人来救他们?他倒是觉得未必。
“晏长庚,你为什么会有那样的能力?”沈昭昭停下了脚步,还是问出了自己的疑问。
他在之前看起来和一个普通的修士完全没有什么两样,甚至要更弱一些。沈泠不会有这样神奇的功法,他有的话沈昭昭不可能不知道。杨志也不像是有这个功法的人,不然以他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样,怎么可能不借机出出风头?
那么晏长庚究竟是怎么得到的?而他的这身功法,究竟是什么?
晏长庚沉默了一会,缓缓道:“你可听说过‘驭兽’?”
驭兽?沈昭昭有些讶然。这个她当然听过,这是一种早就失传的身法。在几百年之前,修士之中除却剑修、符箓修等等之外,还有一类叫做驭兽师。他们的修行之道与妖兽息息相关,通常会通过驯服灵兽,让其成为自己的手下,以此进行修炼。
这种身法十分之难,要能与妖兽同气相合为上佳,而且有极大的被反噬的危险,一旦修炼之中稍有不慎,便会被自己驯服的妖兽撕个粉碎。因为对天赋要求极高,而危险性极大,故此修行的人越来越少。而这片大陆上人们所知的最后的一个驭兽师,就是已经被修仙界封印掉的老魔尊崇华君。
“我有幸年幼之时得到了这份传承,原本只是收着留待之后赠与有缘人,不过……”晏长庚说到这里顿了顿。
沈昭昭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的追问道:“后来呢?”
晏长庚静静的看着她,因为身高的原因低了眉目,长长的睫毛在眼眶之下投下了一层阴影,忽闪忽闪的,竟然有几分可怜兮兮的意味。
沈昭昭瞬间明白了过来。
后来?还用说吗,被青羽宗手下的晏长庚没有走上修炼的道路,反而灵根全废。在众人眼中如同废人一样的晏长庚若是还想在修仙之路上再次走下去,就需要另辟蹊径,而这套功法对他而言或许不是最好的,却是当前最合适不过的了。
“啊……”沈昭昭一哂,连忙岔开话题,“那你现在,用这套功法修炼下来,感觉怎么样?”
说着话,两人腰间的双生铃突而同时发出了清脆的声响,叮铃——叮铃——,这声音顺着轻风飘散而去,播散四方。
晏长庚玩味的笑道:“就为了知道我练的怎么样,你就把这些玩意儿都给我招过来了?”
“什么?”沈昭昭诧异。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地面骤然轰隆作响,整个天地都翻腾起来,地动山摇,天旋地转。沈昭昭差点被震得站立不稳,晏长庚伸出手虚扶了她一下。
沈昭昭从他的肩膀处向后看去,就在他们身后,是滚滚尘埃四散,浓烟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在浓烟之中,夹杂着嘶吼和鸣叫,各色各样奇形怪状的妖兽奔腾,向他们冲了过来——
“这是什么啊?!”沈昭昭大叫,脑海中想到了“兽潮”两个字。
陆承怎么说的来着?他们赶上了兽潮,兽潮!之前只是见到了几只危险妖兽的沈昭昭,现在才知道,什么叫做大祸临头了。
遭遇兽潮的修士,要么有什么傍身法器钻进去将这次兽潮躲过,要么就只有等死的份儿。无论再强大的修士,遇到这样疯狂如潮水般的妖兽,就算不被妖兽咬死,也有极大的可能被活生生的踩死。
“不行不行,我们得躲起来!”沈昭昭慌了神,拉着晏长庚转身就跑。
晏长庚轻笑着拉开她的手道:“别慌。”
沈昭昭狠狠瞪了他一眼:“再不慌我们俩今天就要交代在这儿了!”
晏长庚看着她那小模样,微微笑了。他这一笑正是如春风拂面,万般姹紫嫣红竞相绽放,殷红柳绿之间,光阴流转不息,万物更生始成。
“那不是你很好奇我练的怎么样了?”
他转过身,面对着滚滚而来的兽潮:“那就让我的小昭昭看一看好了。”
32.第三十二章
“那就让我的小昭昭看一看好了。”
晏长庚抬眼, 眸光之中有什么冰冷的东西隐隐流动。他说话时的语气比之平常要略微奇怪一些, 尾稍微微的上扬,“小昭昭”三个字却被他格外的加重了几分, 夹杂着不容忽视的笑意, 像是呢喃又像是轻语。
配上他本就颇有磁性的音调,像是沙哑的古琴波动, 破开尘埃, 在阳光之下肆意的纷飞。
只那一瞬间,沈昭昭莫名的红了脸,梗着脖子喏喏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完全的被晏长庚护在身后, 看着这个不同于自己父亲, 甚至是洛其琛的背影, 神思飘散, 竟然微妙的恍惚起来。
晏长庚在转身的瞬间,“哗”的抽出了腰间的玉笛, 那尾部的双生铃绰约作响, 在翻腾的妖兽嘶吼声中,格外的清脆婉转。
他双手搭在玉笛之上, 将其放置唇边, 十指微动——
在音符奏响的刹那,天地寂静。
如同从上古时光中走来的大能, 在暮霭沉沉的黄昏, 独立于群峰之巅, 俯首着云海苍茫中, 骤然吐纳出一声长啸。这长啸,如同苍龙凌空,青云直上,震彻云霄间,山峦涌动,波涛如怒,化为一道太极八卦,在云雾缭绕中天地交感,生生不息。
沈昭昭仿佛看到一条化而为龙的苍虬披着锋利的外皮,翻云覆雨间,紫色的瞳孔里倒映着万般景色。
它飞的接近了,其上却好像隐隐约约的坐着一个人影。那人影飘飘浮浮,似乎就要随风散去,突然直立站起,对着沈昭昭在霞光万道的半空之中,缓缓伸出了手。
沈昭昭茫然的抬眼,却见那苍龙之上的人影临风微笑,那一道飞眉斜飞入鬓,那一抹眸光如漆点墨,藏青色的衣袂扬起,仿佛从千山万水中,跋涉而来。
同时,在记忆的深处,她突然听到了零散的絮语。
“没有什么黑蛇在这里……”
这是谁在对她说话?沈昭昭捂住了自己的头,闭上了眼睛,眼前所有的景色都渐渐模糊,然而那个声音却越来越清晰。
“没有人来救你,是你自己跑出了这里……”
不对,不对,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她自己跑出了这里,没有人帮助她?怎么可能,明明、明明那个时候,她已经被很多的蛇包绕在了一起,根本就没有几乎能够跑出去。
等等,蛇?
从玉笛之中发出的奇异音乐和沈昭昭模糊的记忆中一个小小的断层突然重叠到了一起,神识之中的暮霭在长啸声中迷离的散开,记忆的海潮褪去,露出被丢弃在一旁的亮点。沈昭昭弯下腰,将那块丢失的记忆拾起在手边。
站在黑蛇之后的少年,悄无声息的走来,他长身玉立,眉目疏朗,手执长叶在唇畔吹拂,黑眸之中如月辉清冷,一片光华。
“晏长庚没有来救你,是你自己跑了出来……”
“他在你跑出来之后才遇见了你。”
最后,那声音流转成一抹轻笑,化作一个字从少年的唇中吐露而出——“乖。”
笛音引导着妖兽慢慢停下了脚步,兽潮也随之渐渐平息。那群躁动的妖兽原地打了一个转,为首的妖兽身形硕大,竟然刹住后打了一个响鼻双眼迷蒙的看了看四周,刨了刨地面,接着莫名的转向另一边奔腾而去。
在它掉头之后,大部队随之跟着调转了方向,嘶吼轰鸣声再次响起,这次却是向着对他们完全没有威胁的下一个地方跑去。
晏长庚放下玉笛,轻轻咳了几声,勉强稳住了身形。
果然还是……有一些勉强了。
单独几个妖兽他很好控制,这么汹涌的兽潮饶是他也是第一次遇到,而且在他的计划之中,自己根本不会遇到这样的危险。
计划……
想到这里,晏长庚的眼神微微缓和,转过身去看着沈昭昭道:“你觉得我练的怎么样?”
然而不待他反应过来,沈昭昭蓦地飞起一脚,重重的踢到了他的膝盖上,娇蛮的声音之中带着不容忽视的怒气:“晏长庚,你这个混蛋王八蛋!”
晏长庚完全没有预料到会有这一发,再加上之前吹笛耗费了他不少灵气,一下躲闪不及,身形踉跄了一下,险些被这一脚踢倒。他握着玉笛的手蓦地收紧,脸色很快沉了下来。
沈昭昭瞪着他,一双杏眼中已经是怒火中烧,抬起指着他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晏长庚面色阴沉的偏头看她,他费尽千辛万苦拦下了妖兽,却在这个关头被身后的人捅了一刀,这种感觉让他非常难堪。他本就是生性孤高,睚眦必报之人,此刻连装都不愿意伪装,竟是直接沉下脸来。
然而现在的沈昭昭根本不会有心思去怀疑,他今日为何在自己面前如此情绪外露这件事情。她满脑子都火烧火燎的,那段消失的记忆钻进她的脑袋之中,让可怜的昭昭儿脑子都要炸掉了。
“你瞪我?你竟然还有胆子瞪我?!”沈昭昭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这人若是好言说上几句她没准还能平息怒火与他好好说道一番,如今见他这副比自己还有理的模样更是气的浑身颤抖,“你这混蛋做了什么事情,自己难道还不清楚吗?”
晏长庚冷哼一声,声音冷的快要结成冰块:“我做了何事?”
“你、你……”沈昭昭发誓自己还从未见过这么厚颜无耻之人!随随便便抹去自己记忆的人是他,他怎么还能做到现在这样面不改色的模样?!
“当日在蛇窟里,分明是你吹了乐曲救了我!那大蛇,也就是苍虬,本身就是你驯服的妖兽,结果还反要骗我是从蛇窟里放出来的!”沈昭昭换了个角度,直直指向了晏长庚旁边的苍虬。
苍虬正低着头从泥土里挖出了一条小蚯蚓叼在嘴里,突然敏锐的感受到了周身气息一紧,狭长的眼睛瞬间瞪成了一个椭圆形,一脸懵逼的抬起头来,吧唧吧唧了两下嘴。
沈昭昭只瞥了一眼,立刻惨不忍睹的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气的跺了跺脚。
晏长庚:“……”
竟然想起来了么?难道是刚才的笛音所致?“厚颜无耻理直气壮”的晏长庚诡异的沉默了下来,他低头看着自己腰间的玉笛,陷入了沉思。
“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好……”沈昭昭一张脸皱成了个包子,还没来得及痛斥一番,就听得地面轰隆作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就要从下面蓦地喷发。身边的树木依次倒下,凛冽的风声灌在了自己的耳边,哗啦作响。
空气中传来了隐隐的血腥之气。
她站立不稳,被晃得跌坐在了地上,而后就觉得一片巨大的阴影笼罩在了自己的头上,遮天蔽日,挡住了所有的光线。
站在沈昭昭对面的晏长庚脸色蓦地一变,沈昭昭战战兢兢的抬起了头,咽了口口水,小声问道:“是什么……”
晏长庚摇了摇头,做了噤声的动作,示意她不要乱动乱说话。
沈昭昭听话的坐在那里,连眼睛也不敢眨一下,一道寒气顺着她的脊椎向上爬行。在她的实现内,一个黑漆漆的虫体向她这里伸了过来,上面密密麻麻排布着百足,每动一下,百足爬行蠕动,坚硬的黑色虫壳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沈昭昭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没有意向中不寒而栗的触感和疼痛,沈昭昭睫毛轻颤。只觉得身下的大地再一次轰隆隆的响彻而起,她被地面隆起又抛下,仍是动也不动,恨不得连呼吸都没有,现在就是一个死尸才好。
直到一声轻笑响起:“可以动了。”
沈昭昭颤颤巍巍的睁开眼睛,却见周围一片狼藉,树木七横八竖的倒在周围,地面坑坑洼洼,她不敢往旁边看,就只能盯着晏长庚:“还有吗?”
晏长庚怡怡然的站到她身边,伸出手来:“走了。”
沈昭昭蓦地松了一口气,感觉整个人都要瘫软下来,“那是个什么?”
她看见晏长庚伸出来的手,想到之前的事情,抬起右手来在他掌心拍了一下,晏长庚却没能让她如意,正要撤回的瞬间抓住了沈昭昭的手,将其紧紧的握在掌心。
整只手被另一个温暖的掌心全然包裹,沈昭昭像是被一团火烫到了似的,一下子跳了起来,挣扎道:“你拽我手做什么?”
晏长庚却完全不以为意:“你要打我。”
沈昭昭伸出左手来,狠狠在他抓着自己的手背上拍了一下,说道:“那我难道只有一只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