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匆匆的脚步从房门外传来,依稀夹杂着刚刚那小姑娘清脆的声音,絮絮叨叨的在说些什么,好似在抱怨似的,又嗔又娇。可是很快这些声音都消失了,脚步声、说话声一瞬间都停滞,只剩下一片寂静。
沈昭昭的心也蹦到了嗓子眼,她不由自主的抓紧了被角,死死盯着门边。
“吱呀”内室的门被缓缓打开,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绣着暗纹的精致皂靴,这是一个男人。再向上看去,一袭白衣胜雪,可若细细看去,却也不是纯白,反而反射着玉一般的润泽,有一些淡淡的青色,肩纹上绣着金线,一眼看上去虽然素雅出尘,却也藏不住的奢华。
“昭昭。”那人轻轻唤了一声,像是怕惊醒一个易碎的美梦。
沈昭昭的脸上闪过了一丝错愕,她呆了呆,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眼前的男人,有些不敢置信道:“洛其琛?”
来者正是洛其琛。
他比沈昭昭之前见到他的模样要更成熟了许多,原本是温润如玉的公子,此时即便是带着一丝微微的笑意,却也是掩不住眼角的锋芒。他现在,就如同一把出鞘的利刃,只能小心翼翼避开那犀利的剑锋,不然便会被利刃折伤。
洛其琛的棱角比之从前要分明了些许,眉目之间写满了坚毅。若说从前的洛其琛是一块美玉,与人相处时令人如沐春风,心生亲近。那现在的他根本不需多言,只要往某处一站,自然而然的就会成为人群中的焦点,令人忍不住的心悦诚服。
这是属于强者的气势,无人能挡。
“昭昭。”听见沈昭昭唤着他的名字,洛其琛的眼眸中有一丝奇异的光华一闪而过,他走到床边站定,直直看着沈昭昭,就像是在看着自己最珍贵的宝贝,若是那目光有实感,只怕沈昭昭现在已经如同火烧。
“你怎么……”沈昭昭刚要发问,又觉得一阵眩晕,不自禁的晃了晃身体,却被一个人拉住,带入了他的怀中。
“身体仍然不适?”洛其琛的声音从她的发顶传来,柔软的像是二月草长莺飞时抽芽的柳叶,拂过面颊,在料峭春寒中略过丝丝暖意。
沈昭昭沉默着没有说话,她的视线一转,倏忽瞥见了窗前的铜镜。虽然有些遥远,可这一刻沈昭昭仍然看的清清楚楚。
铜镜中的人面色苍白,仿佛随时都会昏厥一般,可即便是苍白的病容也掩盖不了她的风华绝代。每一笔都是天道最深的宠爱,描摹着最妙曼的形态,每一个弧度都恰到好处,那是从画中走出来的狐狸,是魅人心骨的妖精。
铜镜中的人微微瞪大了眼睛,慵懒一瞬间烟消云散,转瞬换成了错愕,却令她整个人都鲜活了起来。
这是她……不,这又不是她……
沈昭昭难掩内心的震惊,这绝对不是十三岁的沈昭昭,十三岁的沈昭昭稚气未脱,可现在这个五官已经全然长开,是一朵盛放的妖冶红莲,夺人心魄。
这是曾经的她。
那个被推下天池,将心也全然冻结的她。拥有着二十多岁身体的沈昭昭,那个傻傻的,直到最后什么也想不明白的沈昭昭。
“傻昭昭。”头顶上传来洛其琛的轻笑,他紧紧抱着沈昭昭,下巴抵在她的发旋,心情愉悦到了极点,“这是看自己看傻了?”
一瞬间记忆飞速略过,沈昭昭下意识的狠狠推开了洛其琛。
洛其琛没有料到她这样的动作,竟是一下子被推开了,有些无措的张开手臂,语气有几分无奈,但眼神中透露的却是难掩的温情:“怎么了,昭昭?”
沈昭昭眯起眼睛看着他,眼前这个有着对所有人最致命诱惑的青年,和那盟誓大典之上穿着一身红衣对着自己莞尔微笑的青年渐渐重叠,却又一点一点的分离,她缓缓开了口。
“一个口口声声说着绝对不会伤害我的人,将我亲手推下了昆仑天池。洛其琛,谁让你可以理直气壮的站在我面前和我说话的?”
也许是沈昭昭的气势太盛,洛其琛怔住后,脸色微白,他的手臂僵在半空像是想过来拉住沈昭昭,可沈昭昭蓦地侧身躲开,毫不掩盖脸上的厌恶之情。
洛其琛怎么会看不出来。他的嘴唇抖了抖,勉强的笑了笑道:“昭昭,我从未想过要害你。我、从未想过。”
“是啊,你当然不用去想。”沈昭昭笑了笑,那唇线勾起一个摄人心魂的弧度,可嘴中说出的话却是无比冰冷,“因为你已经这样做了。”
“我没有死在下面是不是特别对不起你?嗯?很失望么?”
洛其琛盯着沈昭昭,面上的笑容一点一点崩塌,他的嘴角动了动却没有说话。正在这时,“咣当”一声大门被重重的推开,之前跑出去的小姑娘吵吵嚷嚷的跑了进来,红着眼眶对沈昭昭叫道:“你凭什么这么说掌门大哥哥,你知不知道他有多关心你!他为你付出了多少!”
“小莲,出去。”洛其琛皱着眉头,轻斥道。
“我才不要!”被称作小莲的人跺了跺脚,嘟着嘴巴看着沈昭昭气愤道,“你凭什么什么都没有做就可以得到这些?一醒来就在这里颐指气使的教训着掌门哥哥,凭什么?他对你那么好,我们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只有你……”
沈昭昭看着她趾高气昂说话的模样,心中闪过一丝异样。其实在刚刚见到小莲时,她就觉得有些奇怪,只是其他事情占据了她的心里。可现在仔细看去,不得不承认,虽然容貌上差了很多,但小莲这一身娇蛮之气,和插着腰说话的模样,真真是十足像极了曾经的自己。
“洛其琛……你好大的本事啊……”沈昭昭不阴不阳的笑了笑,她半倚在了床头含笑看着小莲道,“让一个比我小许多的孩子指着我的鼻子骂,这就是所谓的对我好?”
洛其琛的耐心似乎真的到了极限,他的眉头皱成一个山峰,沉声道:“小莲,出去。”
小莲顿住,满脸的不可置信。
“出去。”洛其琛冷冷道,“再让我说一次的结果,你自己知道。”
“你!”小莲气的狠狠一跺脚,瞪了沈昭昭一眼,红着眼睛风似的跑了出去。
“看来我躺在天池下的这段日子里,洛大掌门艳福不浅。”沈昭昭拖着下巴笑了笑,可笑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内心已经毫无波澜,就好像是一场看戏的路人。
“昭昭,我的心里只有你。”洛其琛认真的看着她,拉过她的手,“从始至终。”
“抱歉,”沈昭昭将他的手打开,“可是我的心里再也不会有你了。”
她说这话时,眉目间一片坦然,和曾经那个趴在洛其琛怀中娇蛮的模样判若了然。沈昭昭清楚的说出这句话,不是怨恨亦不是赌气,只是平静的陈述一件事实,波澜不惊。
波澜不惊。
这恰恰是洛其琛最无法忍受的。
沈昭昭要怨他、恨他,但是心里决不能没有他。
“这对我不公平,昭昭。”洛其琛的声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这对我不公平。”
“我被推下天池的时候,又有谁来和我说这‘公平’二字。”沈昭昭撇开眼睛,只觉得心烦意乱到了极点。
洛其琛却拉过她,强行桎梏着她的脸颊,让她正视着自己:“我从未想过要害你。”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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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第一百零二章
“从未想过害我?那我现在这算什么。”沈昭昭抬起自己的手, 她浑身无力,莫名觉得疲乏。她不知道自己在昆仑下“死”了多久,现在又是何年何夕, 她不知道洛其琛现在究竟是什么样的身份, 而在这个天地间除却洛其琛, 她竟然几乎没有什么可以认识的人……
不,不, 不是只有洛其琛。
还有他。
想到这里,沈昭昭再一次狠狠推开洛其琛,掀开被子就要下床:“放我走。”
“你要去哪儿,昭昭?”洛其琛眼疾手快的拉住她的胳膊。这天大地大, 除了自己这里,除了玄光宗, 还能有什么地方让沈昭昭容身?
沈昭昭不愿意回头看他:“去一个没有你的地方。”
说完这句话,她只觉得扣住自己手腕的手指猛然收紧, 洛其琛的声音艰涩又晦滞,即便是没有看见他,也能想到他现在的脸色一定十分难看:“昭昭, 你在说什么胡话?”
沈昭昭却挣开了他的手,床边没有放着自己的鞋子, 但这有什么关系?她恍若不知, 光着脚跳下了床。这具身体的脚已经许久没有沾地, 猛然踩在地上只觉得双腿发软,差点就要跪了下来。
正在沈昭昭堪堪稳住身形, 洛其琛就已经从床上站了起来。他声音低低的却又透露着几分无奈道:“昭昭,别闹。”
“你舍得抛下我?”
沈昭昭身形一顿,竟是不知道该笑还是哭出来。
这当然不过是一点装可怜的小把戏,再明显不过了,可洛其琛知道,这么做一定会有效果。沈昭昭性格娇纵刁蛮,典型的吃软不吃硬,你若是哄着她顺着她,好言好语的她便傻乎乎的跟着你,几乎没有不能成的事情。她有时候闹得厉害,洛其琛哄不住,也是颇为头疼,这个时候他知道该怎么将沈昭昭哄回来。
低声下气的示弱,他知道沈昭昭最吃这一套。
往日他要是这样做了,沈昭昭顿时是别扭也别扭不下去了,闹也闹不下去了,只瞪着微红的眼睛看着他,眼巴巴的跑过来,又是娇嗔又带着几分得意,洛其琛从来没说过,他真的是爱极了沈昭昭那脸上飞扬的娇俏表情。
眼见着沈昭昭停下了脚步,洛其琛心中一喜,只当她还如从前一般,如此便不会再接着和自己闹别扭,也就不会再说出“去一个没有你的地方”诸如此类的话。
这是洛其琛完全无法忍受的。
沈昭昭却只是偏了偏头,仍然没有用正脸对着洛其琛,笑了笑回答:“我没有和你闹,我是真的舍得啊。”
洛其琛瞬间如堕冰窖。
他有些推搡的渐渐垂下了双手,“我不过是……昭昭竟是这样……”
“若不是我亲手将昭昭送入昆仑冰川之下,只怕我是……我几乎要怀疑,眼前的昭昭是被谁给偷换走了。”洛其琛苦笑,不知道是自嘲亦或者是其他,“我的昭昭被什么人带走了呢?”
沈昭昭闭上了眼睛,缓缓开口道:“你们为了魔尊天泽君不惜逆天改命,不就早该料到所有不可思议的结果么?”
洛其琛猛然抬头,眸光一闪。
“谁知道老天将我送回来之后,我还是不是曾经的那个沈昭昭了。”沈昭昭勾了勾嘴角,认真的观察着洛其琛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从前她最喜欢做这样的事情,观察着洛其琛的每一个变化,包括他的每一个蹙眉,每一个微笑,好像看头这表情下的变换,就可以知道眼前这个人是不是多爱自己一点,是不是比她想象中的更喜欢自己。
那时沈昭昭最喜欢看见洛其琛失控的样子,只可惜很少。事情越是大,他越发的面无表情,只会将沈昭昭按进自己的怀里,将所有的风暴挡下,给她一个再安然不过的环境。
没有人问过这是不是沈昭昭需要的。
“昭昭?”洛其琛有些不敢置信,他抬起了手,又蓦地缩了回去,“你怎么会知道……”
是啊,她怎么会知道,这是之后的事情……这些分明都是之后的事情……
“我死了。洛其琛。”沈昭昭弯了弯眉眼,笑的无比灿烂,却又无比的残忍,“天池之下的我已经死了,就在你和白漪离开不久。”
“怎么可能……”洛其琛再也忍不住,满脸是错愕,“怎么会这样!你所感知到的,我分明都……”
他分明都知道啊!
有一个秘密,洛其琛从来不打算将它说出口。
沈昭昭没入昆仑天池之后,所受的寒冷冻结之苦,彻身僵硬之苦,他从来都和沈昭昭一同承受。洛其琛闭了闭眼睛,他远比所有人都更能感同身受那样的绝望,如若不是洛其琛一同分摊,依照着沈昭昭当时的体质,根本不可能撑到自己将她带出来。
可当沈昭昭说出这句话时,洛其琛却感觉到了比天池之水还要冰冷的寒意,那几乎扼住他喉咙,濒临死亡的绝望瞬间将洛其琛汹涌淹没。
怎么会这样……白漪告诉他的时候,不是这样的,昭昭怎么会死?自己明明一直感觉到那样锥心的疼痛与寒冷,为什么昭昭会……
洛其琛抬眼,满脸痛苦:“我不会让你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