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太师见着眼熟,的确是在桐醴院中服侍的婆子。
那婆子所说的话和太子所言并无二致,圣上心中已信了七分,又见轩辕玦迟迟未来,面上带怒。
“晋王人呢?怎么还没来!”
说着急促地咳嗽了起来,贤妃连忙起身过去,一下下地替他顺着背。
一个小内侍走进来通传,“圣上,晋王殿下来了,现在通传吗?”
太子忙道:“还问什么,快叫进来!”
珠帘轻响,一身玄色锦衣的男子从帘外施施然而来。
他头上松松地束着辉煌的紫金冠,镶嵌八颗极品南珠。
几缕碎发落在右边额前,眉若刀裁,眼若桃花,顾盼之间流光溢彩。
只那一双招人的桃花眼,便让人看了春心荡漾,仿佛置身于九天仙境一般醉人。
那合体的衣裳之下,筋肉的线条微微起伏着,显得身形格外好看。
多一分则粗犷,少一分则妖艳,如鬼斧神工般恰到好处。
圣上暗暗皱眉,晋王是他诸多皇子中生得最好的一个,他多年来对晋王多有偏爱。
没想到爱子成了害子,竟把他惯得这样不知天高地厚!
他拍案怒道:“你说,沈太师府二小姐的事,到底是不是你做下的?”
轩辕玦自那夜从沈风斓的绣床上醒来,便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有人费心设局,就不会让他享了一夜甘霖雨露,而后全身而退。
他不慌不忙,打量着在场的众人。
贤妃替圣上顺着背,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沈太师眉头微蹙,似乎也很意外。
只有太子面上带笑,见他被圣上责问,十分得意。
八九不离十,这事是太子的杰作。
他下跪请罪,据实以报,“儿臣那夜随诸位兄长同往太师府贺寿,席上被人下了媚药,又被送到了沈二小姐处。冒犯沈二小姐,实非儿臣本意。”
他明知设局陷害他的人必定做好了万全准备,明知圣上未必相信他的解释,还是要说出实情。
圣上听罢,目光炯炯,投向了沈太师。
第17章 萧贵妃
晋王若是真的在沈府上被下了药,那嫌疑最大的便是他沈太师了。
他慌忙躬身,拱手道:“圣上,老臣绝没有做过此事。老臣这样做,又有什么好处呢?”
沈太师是以不结党营私闻名的,能得到圣上重用,有一半是因为这个。
一个不结党的臣子,陷害皇子又有什么意义?
那道投在他身上的严厉目光,渐渐缓和。
轩辕玦看向太子,“沈太师说他没做过,那皇兄怎么说?”
是太子告发轩辕玦的,他的嫌疑,丝毫不比沈太师小。
圣上亦看向太子,太子惊慌,从椅上跳了起来,“儿臣也没有做过啊!若是儿臣做的,当时看见了就会进去抓奸,为何等到今日多此一举呢?”
是啊,若真是有人下药陷害轩辕玦,就应该当场拿获,怎么会久久不发呢?
下药陷害一语,着实说不通。
圣上满面不悦,心里已经为此事下了定论,“晋王,你说当夜被人下药,可有证据?”
证据?
轩辕玦苦笑,他但凡能找到丝毫证据,就不会陷入今日御前对质的境地。
他甚至连个方向都没有,因他和萧贵妃母子受到圣上宠爱,嫉恨他的皇子太多了。
是太子,还是宁王?
还有二皇子恒王,六皇子齐王……
他忽然发觉,自己在兄弟之中,竟然连一个值得信任的人也没有。
圣上的神情越发不耐烦,昔日慈父的眼神换做了恨铁不成钢的愤怒。
“够了!”
圣上拍案而起,一手捂着胸口艰难地喘气。
“你拿不出证据是吧?你做下这等不知廉耻之事,竟然在朕面前还不知悔改、攀咬他人!”
他一把发白的山羊胡气得颤抖,“朕自幼疼爱你,以为你只是性情张扬不羁,大礼是不会错的。没想到你竟坏成了这样,朕疼错你了!”
一直未开口的贤妃替他抚着胸口,劝道:“圣上别着急,孩子错了咱们慢慢教就是了,圣上龙体要紧。”
不劝还好,她这一劝龙颜盛怒。
“教?他都弱冠之年了,还怎么教?萧贵妃就不是循规蹈矩的性子,哪里教得出守礼的孩子!”
他气急地连连拍着御案,“去吧萧氏叫来,叫她看看她养的好儿子!”
这一怒之下,不仅对轩辕玦半句好言也无,还迁怒上了萧贵妃。
冷冰冰的萧氏之称,令轩辕玦长眉蹙起。
他的父皇,一向亲亲热热地唤母妃小言,当着人前也会敬重地唤声贵妃。
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父皇冷冰冰地唤,萧氏。
贤妃的眼角,扫过跪在地上的轩辕玦。
他自进殿一直神态自若,唯有听到萧氏时蹙起了眉头。
她唇瓣勾起笑意,转瞬即逝。
萧贵妃闻得此事,忙忙换了一身素净衣裳,又将头上钗环卸了大半,孤身一人跟着内侍离开了华清宫。
一入御书房,她大袖一展,双掌叠在额前,对着上首大礼跪拜。
圣上被这冷不防的大礼吓到,再细看萧贵妃,只见她着一袭素净的月白湘妃裙,衬得身姿越发纤弱。
再看她俯首贴地的云鬓之上,金玉珠翠俱无,竟是个脱簪待罪的模样。
轩辕玦犯下大错,到底不是萧贵妃犯的,她这般诚惶诚恐,圣上已心软了三分。
“贵妃无需如此,这到底不是你犯了错。”
萧贵妃闻言抬起了头,眼中含泪,玉容憔悴,令见者生怜。
都说美貌是女子最好的武器,萧贵妃泪眼一望,圣上便将方才的怒火皆消了。
“臣妾谢圣上恩典,”她看了一眼跪在身侧的轩辕玦,“只是臣妾教子无方,岂敢蒙受天恩?”
“臣妾自知无福享贵妃之俸,宫中还有许多比臣妾贤德的姐姐,求圣上废了臣妾的位分,臣妾只想平平安安地侍奉圣上!”
她的姿态极其谦卑,恳求圣上废位的话也不像是假。
贤妃在一旁听着眉头一跳,她这分明是在暗示圣上,有人嫉妒她的恩宠,所以设计陷害他们母子。
她从眼角瞥了一瞥,圣上果然陷入了沉思之中。
“爱妃先起来吧,朕要理一理,理一理。”
他随手一指,指向下首一排的太师椅,殿中的内侍忙上前,扶起萧贵妃到椅上坐下。
从萧氏到贵妃,再到爱妃,他称呼的变换足以显示萧贵妃在他心目中的分量。
这么多年的宠爱,绝非一朝一夕能够动摇的。
萧贵妃起身又盈盈一福,身似弱柳扶风,“臣妾谢圣上。”
轩辕玦松了一口气,至少此事不会连累到他母妃身上了。
他望向上首着明黄龙袍之人,他的神色变幻不定,似乎难以下定决心。
若说是恶意陷害,以轩辕玦今时今日的地位,不是没有可能。
可轩辕玦拿不出半点证据,嫌疑最大的太子和沈太师,也都排除了可能。
若说并非陷害,他到底不愿相信自己最疼爱的皇子,会如此放肆……
他目光扫向下首,沈太师垂首不言。
他一向忠君不二,从不结党,是自己最信任的臣子。
那沈风斓又是他唯一的嫡女,此事他若宽容了轩辕玦,岂不令沈太师寒心?
这样一想,他浑浊的双眼坚毅了起来,心中拿定了主意。
“此事人证物证确凿,不容你抵赖。晋王品行不端,枉负朕多年教导之恩!命在府紧闭三个月反省。”
轩辕玦心中一沉,没想到圣上完全不信任他的话,待要出言辩解,只见斜坐在太师椅上的萧贵妃,给他使了一个眼色。
她竟不让他辩解。
圣上说完这话,见轩辕玦仍跪在地上,骄傲的头颅已垂了下去。
他以为这是轩辕玦乖乖认罪了,面上的怒色缓和了几分,又看向萧贵妃。
“至于贵妃自请废位的话,就不必再提了。晋王已经二十岁了,开衙建府数年。你深居宫中一心侍上,哪里还管得了他,这怪不得你。”
萧贵妃起身一福,面上露出些许惶恐的喜色,“臣妾谢圣上不罪之恩,只是臣妾还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圣上眉头一蹙,他对晋王的惩罚已算轻了,又没有牵连萧贵妃,难道她还要为晋王求情?
若是这样不知分寸,也枉费他的宠爱了。
“臣妾斗胆进言,请圣上赐婚晋王和沈二小姐。”
第18章 赐婚
赐婚圣上闻言一愣,就连轩辕玦和沈太师,也愣在了那里。
贤妃飞快地瞟了萧贵妃一眼,不知道这个惯会乔致妖娇的萧氏,打的是什么鬼主意。
太子站在那里干瞪眼,觉着有些搞不清情况。
他来告状,是希望圣上惩治晋王的,最好连萧贵妃一起降罪,可不是来恭贺晋王娶亲的。
不禁心中着恼,这样的大事,贤妃和萧贵妃都在,圣上居然半点没有请皇后来商议的意思。
萧贵妃言辞恳切,“玦儿犯下大错,就要承担起一个男儿的责任来。沈太师忠君爱民,沈二小姐身份贵重,腹中还怀着天家骨血。若是玦儿不迎娶她,她这一生便毁了。”
她说到动情之处,以鲛绡帕掩面拭泪,“臣妾虽愚,万不敢使圣上与沈太师君臣离心。”
圣上明白了她话中之意,心中敬她识大体。
谁说后宫之中,贤妃贤德如班昭、萧妃美貌若太真?
萧贵妃除了艳冠后宫的美貌,在见识和德行上,也并不输于一般后宫女子。
他沉吟片刻道:“爱妃所言有理。看在太师的面上,朕也要给沈二小姐一个安排。”
沈太师谦道:“圣上言重了。老臣但听安排,绝不敢有一丝怨言,亦绝不会与圣上君臣离心。”
只要不把这件丑事宣扬开来,圣上如何处置沈风斓,他并不十分在意。
都说京城有双姝,才貌品行皆属上乘。
一个是沈太师府的二小姐沈风斓,另一个便是平西侯府的千金汪若霏。
其中沈风斓的名声,倒比平西侯府那家的更甚,所以圣上将她赐婚给宁王,为天家媳妇。
若说将她赐婚给晋王,也算般配得上,只可惜中间还夹着这一桩丑事。
一个未婚失贞的女子,圣上想想就觉得不喜,自然不能将她册为晋王正妃。
他略一思索,便道:“那就依爱妃所言,将沈二小姐赐给晋王吧,许以侧妃之位。”
便是侧妃之位,他都嫌太重了,不过看的是沈太师的面子。
“臣妾谢圣上。”
萧贵妃福身一礼,望向圣上的目光温柔含笑,视线收回之时,又淡淡地看了轩辕玦一眼。
求娶沈风斓是萧贵妃主动提出的,轩辕玦深知她素来是个有主意的,不会做出损害自己的事情。
可他一旦应允,娶了宁王的未婚妻为侧妃,便是一生的污点。
寿宴那夜的事就算瞒得住,也挡不住满朝文武的好奇猜测。
越是不公开,人们的猜测越是难听。
悠悠众口,何以堵之?
他自小便有神童之名,在宫中是被众星捧月捧大的,从未尝过这等被陷害的滋味儿。
竟是这般苦涩。
苦得难以下咽,他却不得不咽,“儿臣,谢父皇恩典。”
……
沈太师回府之时已是酉初,他走的时候连午膳都未用,因此厨房提前备好了晚膳。
正房的管事赖二荣,上来请示是否提前用膳,丫鬟替沈太师解腰带和外袍。
他张开双臂站在那里,闭着眼睛不说话,一副沉思的模样。
“不必了。”
“桐醴院那边可有什么动静么?”
桐醴院这三个字现如今便是沈府的忌讳,沈太师对沈风斓不闻不问,任何人都不敢去那处。
就连自小伺候沈风斓的古妈妈,出了事后也一直没进过桐醴院,想是被悄悄拦住了。
赖二荣眼珠一转,斟酌着用词,“那边没什么动静,二小姐还和平时一样,除了吃饭睡觉,便是看书做针线……”
“对了!”
赖二荣忽然想起来,“老爷方才入宫的时候,奴才听闻大管家那里,收了一筐新鲜的岭南荔枝,好像是定国公府送来的。”
赖二荣管的只是正房这边的事,府中大事还是大管家最为清楚。
沈太师眉头一皱,“你去把他叫来。”
定国公陈徐行是他的妻兄,年轻时在岭南外放过,从前也常常送鲜果给沈府。
便是嫡妻陈氏病逝之后,因着沈风斓,这个陈徐行最为疼爱的外甥女,两府之间的走动也未曾疏远过。
偏偏是在他禁足了沈风斓之后送来鲜果,一向多疑的沈太师不得不问个清楚。
“是定国公府的容妈妈,带着几个婆子和小厮送来的,就是一筐荔枝,那竹筐也不大,里头埋着用来隔晒的树枝还比果子多些。”
大管家用手比划着那竹筐的大小,“说是岭南结出的头一采的妃子笑,统共就得了这么点,还有些青涩。想着二小姐爱吃就都送了来,国公爷自己也只留了两碟子请客罢了。”
妃子笑是岭南荔枝中的上品,传闻当年唐玄宗的杨贵妃最喜爱这种荔枝,果肉肥厚,味香汁甘。
算算时节,妃子笑要到六月才会大面积成熟,如今不过是五月初,能得一小筐已是难得。
他陈徐行巴巴地,送了一点子还有些青涩的荔枝给沈府,还指明是给沈风斓的,其用心不得不叫人多思。
难道他知道了什么?
“那容妈妈还想亲自面见二小姐,说是国公爷和国公夫人想念得很,又听说二小姐病了,要探望探望才能放心。”
沈太师方才听这称呼便觉着十分熟悉,细思了几回,道:“这容妈妈,可是昔时在国公府中伺候夫人的,那个丫鬟容儿?”
他口中的夫人,便是他早逝的嫡妻陈氏。
“正是这个容妈妈。她原是伺候咱们府上夫人的,奴才也要给她三分面子。只是老爷吩咐过,因此奴才只说二小姐要静养,不宜打扰。”
“没想到奴才这样一说,她也并不坚持,又说见见古妈妈也好。”
古妈妈原是陈氏带来的陪嫁丫鬟,年轻时和这个容妈妈是一同伺候陈氏的。
只是陈氏出嫁时容妈妈恰好得了伤寒,所以没跟着陈氏陪嫁到沈府。
她两是旧相识,难得有机会见一次说说话,于情于理都不该阻拦。
好在事情发生之后,古妈妈就一直没能进得去桐醴院,容妈妈也问不出什么来。
沈太师听到此处,已经可以断定陈徐行是知道了什么了。
明知道沈风斓重病,陈徐行还送荔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