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禁看向轩辕玦,预感到醋坛子又要打翻。
没想到,他大手一挥,朝底下人道:“来人,去把库房的所有房契地契都拿来,给侧妃娘娘选!”
说着,一把将沈风斓手中的两张契纸抽走。
“晋王府的产业多得是,不稀罕他宁王的院子。日后府中库房的钥匙交给你,你想要那座别院就改成你的名字,不必来回我了。”
沈风斓哭笑不得。
“殿下就不怕,我把晋王府搬空了?”
“你若搬得空,尽管搬。”
轩辕玦万分自信,“更何况,府中最贵重的都在你手上了,还怕你搬别的吗?”
“最贵重的?”
难道是天斓居?
他好看的桃花眼缓缓眨了两下,握住沈风斓的手指,指着自己。
“本王还不够贵重吗?”
宁王府中,空旷的禅房里点着一盏油灯,灯下有人捧卷阅经。
昏暗的光线映着他半边脸,线条清俊雅致,温润如玉。
正是宁王。
元魁站在一旁看着,心中暗暗生疑。
殿下近来又常常在禅房读经了,是为了太子的事,还是为了什么?
窗外有人影靠近,躬身行礼,是派出去的人回话来了。
元魁身形一闪出了禅房。
借着油灯的光线,只见窗外人影变作了两个,嘁嘁嚓嚓地交流了几句。
没一会儿,元魁又走了进来。
“殿下,晋王和沈侧妃至晚方归,现下已经看到礼了。”
宁王声线微冷,“知道他们去哪里了吗?”
“有人看见他们一大早朝城外去了,晋王和沈侧妃同乘一骑,到后头就跟不上了。”
去了城外整整一日,会是去做什么呢……
他想不出头绪来,只道:“那处宅院,日后就别让我们的人靠近了。不管她要不要,那都是她的了。”
元魁不解道:“殿下为什么要费这么大的手笔,给沈侧妃送寿礼?您与晋王刚刚结盟,觊觎沈侧妃,不是让晋王提防殿下吗?”
宁王淡淡一笑。
“你真以为,晋王是真心与本王结盟?他只是为了本王手上那本账册罢了,其实心底从未信任过本王。”
“不过无妨,斗倒太子,原就是我们各自都有收益的好事。”
太子一倒,无权无势,被废不过是迟早的事。
明面上,一些没有明确阵营的朝臣,更加偏向了晋王,认为他最有可能是下一任储君。
暗地里,那些原本属于太子的势力,都慢慢朝着宁王归附。
单论朝堂上的势力,两人不相上下。
“殿下的意思是,晋王原就打算对您出手吗?”
“不是打算,是已经。”
前几日,国子监发生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骚乱,学生们对部分老师的师德产生异议。
原本只是一群青年意气风发的牢骚,到后来不知怎么的,演变成了骂战。
一群文人学士,骂得脸红脖子粗,最后随手拿起笔墨砚台就开始打人。
这些东西都没有什么杀伤力,被打的老师们都是轻伤,反而是劝阻骂战的国子司业黄显荣,被打了个半死。
黄显荣年事已高,挨了这一顿打卧床不起,半边身子都没了知觉。
堂堂四品官员沦落到这个地步,国子监上报大理寺,大理寺无计可施。
一者,打人的学生太多,场面混乱,实在找不出到底是谁打残了黄显荣。
二者,这些能在国子监上学的学生都是官宦子弟,他们的父辈祖辈,随便拉出一个人来都比区区国子司业大。
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哪有那么巧的事,黄显荣刚刚归附于他,就被打得卧病在床了。
宁王敏锐地感觉到,这件事和晋王脱不了干系。
“我和他之间,已然成为对立之势。送不送那份寿礼,没有什么区别。本王就是要让他知道,沈风斓该是谁的人!”
她本该是,宁王正妃。
那份带有挑衅意味的寿礼,更像是一封战书。
他在告诉晋王,沈风斓是他看上的女子。
哪怕她已经是晋王的侧妃,他也可以夺回她的心。
元魁不禁眉头微蹙,“可是……殿下不是很快就要,迎娶平西侯府的大小姐了吗?”
他看得出来,宁王真正喜欢的人是沈风斓,不是汪若霏。
可宁王这辈子都没有违抗过贤妃的命令,他是必然要娶汪若霏的。
倘若当初他敢反抗,沈风斓也不至于成为晋王的侧妃……
他不禁心中感慨。
若是宁王早点认识沈风斓就好了。
认识沈风斓之后,他身上才有了些许真正的慈悲。
他会在听闻卫皇后罚跪沈风斓的时候,心急懊恼,想办法让晋王早一点赶去救她。
他会在知道卫皇后设伏截杀沈风斓的时候,快马加鞭赶往城外,生怕她有性命之忧。
他会在卫皇后派出杀手到晋王府时,千叮万嘱那个最关键的死士,切莫伤及沈风斓的性命……
那样的他,多了一分优柔寡断,变得不像他。
又似乎,那才是真正的他。
禅房之中,渐渐响起了吟诵佛经的声音。
元魁缓缓退步走出屋子,直到关上房门,他才想到自己忘了一件事。
他忘记问宁王,今日的佛经,是为谁而诵?
——
兴庆宫中,卫皇后躺在大床之上,面容憔悴。
她身上只着寝衣,素着一张脸,面上的皱纹和眼底的浑浊,看得真真切切。
因为卧病有些日子了,就连一向齐整的鬓发,都顾不上梳理了。
说来也怪,自太子被圣上处置之后,卫皇后一着急就病了。
她一向倚重长公主,这一病就请长公主入宫商谈,希望她能在圣上面前为太子求情。
长公主带着卫玉陵时常进宫看望,在圣上面前求情的事,却一句也没有提过。
直到听闻她向圣上请求,把卫玉陵嫁给晋王,卫皇后才彻底死了心。
连长公主都不肯支持太子了,她还有什么指望呢?
什么皇后、太子,对于他们母子二人而言,已经是讽刺的虚名了。
圣上听闻卫皇后的病,也只来看过一次,叮嘱好生养病就走了。
他知道,那是心病。
这种心病,多多少少让圣上有些不悦。
他对太子已经是从轻发落了,卫皇后还作出这幅模样,是想要挟他不成?
唯独没想到的是,卫皇后这回是真的病了。
不仅病了,还病得不轻。
贤妃是头一个往兴庆宫殷勤看望的,看到卫皇后的病容,当下就皱了眉头。
“皇后娘娘,身子觉得好些了吗?”
皇后从病中挣扎坐起,说话显得气若游丝。
“劳你记挂了,还好。”
说着不停地咳嗽了起来,咳得一张苍白的脸涨成赤红。
太子一失势,她这个本就不得宠的中宫皇后,在宫中就更没有影响力了。
以至于病了这么久,只有贤妃来看望她。
她不由心生酸楚,想着贤妃母子两是好的,真心帮衬着她和太子。
“皇后娘娘玉体金贵,可马虎不得。太医是怎么说的?”
大宫女霜冷忙应道:“太医看过了,说娘娘这是心事太重,郁结于五脏,身子才会一日日瘦削下去。太医开了些疏散和健体的药,吃了也没什么用处。”
卫皇后摇头叹了一口气。
“能有什么用?本宫心里唯一记挂的就是太子,太子不好,本宫吃再多的药也好不了。”
她懒怠地合了合眼,看起来十分疲倦。
贤妃越看越不对劲,忙道:“皇后娘娘,您上一次看太医是什么时候?”
“有七八日了吧,左不过就是这个样子,没有好也没有恶化,本宫就懒怠看了。”
贤妃听罢,眉头蹙紧。
卫皇后见她神色不对,忽然产生了警觉。
“你想到了什么?只管说,本宫绝不会怪罪你。”
贤妃犹豫了片刻,缓缓开口,“臣妾只是,忽然想起了宁才人。”
宁才人是宁王的生母,曾经是圣上的宠妃,后来因病离世。
她离世的时候,宁王还没有东宫的福昀大,便养到了贤妃膝下。
卫皇后一惊,不知道贤妃突然提起她做什么。
“宁才人当年正得圣宠,和萧贵妃不相上下。年纪轻轻就得了病,竟然就此一病不起。臣妾隐约记得,她患病初期,也是像皇后娘娘这样,身子一日日瘦下去……”
卫皇后如梦初醒,浑身一颤。
她以为自己只是心情郁结,才会卧病不起。
照贤妃这么说,其中还另有缘由?
“当年宁才人到底是什么病?本宫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贤妃讳莫如深地一笑。
“谁还记得她是什么病呢?那桩丑闻过后,圣上压根就没派太医诊治过她。与其说她是病死的,不如说是活活在病床上耗死的。”
卫皇后年纪越大,记性有些不好了,经过贤妃这一提醒才想起来。
若非那桩丑事,宁才人也不至于到死还是个才人,被葬在京郊的荒山野地里头。
圣上也不算无情,到底还给宁王找了贤妃这么好的养母,还把他生母的封号都给了他……
她连忙对霜冷道:“快,快去把太医请来,再好好为本宫把把脉!”
如果她这病真的是有人动了什么手脚,那就太可怕了。
她忽然想起,贤妃方才话中,无意提起了一个人。
“你的意思是,当年宁才人病死,有可能是萧贵妃做的?”
贤妃连忙摇头,“怎么会呢?那时那桩丑事已经发生,宁才人对萧贵妃还有什么威胁呢?”
她嘴上这样说,眼底却藏着得意之色。
卫皇后的心里已经埋下了怀疑的种子,她不过随口提起,再把自己的关系撇清。
到时候卫皇后要找萧贵妃的麻烦,就与她无关了……
太医很快赶到了兴庆宫,当着贤妃的面,为卫皇后把脉。
殿中一片静默,卫皇后心中着急,目光只盯着太医的面色。
良久,太医才收回了手。
“敢请娘娘把舌头伸一伸,容微臣看过后方有结论。”
医家讲究望闻问切,卫皇后也不怪他无礼,直接把舌头伸出了半截。
衬着她那枯黄消瘦的脸,看起来有一丝诡异。
太医细看了一番,点了点头,卫皇后才把舌头收进去。
“本宫的病,到底是思念太子过度,还是有什么别的隐情?”
那太医站起来,拱手禀道:“娘娘的病症并不严重,面色枯黄、身体消瘦、脾胃失和,都有可能是因为天气炎热,或者是心思郁结。只是……”
“只是什么?”
卫皇后眉头紧蹙,着急地问道。
“只是娘娘的舌苔,格外厚腻,发白严重。这种迹象,应该是服药产生的。”
卫皇后使了一个眼色,霜冷连忙把之前太医开过的药房都拿来。
“你瞧瞧,跟本宫先前服食的这些药,可有关系?”
太医眯着眼,细看了一遍药方。
“这些都是益气补身的药,对娘娘的病症有缓解之效。只是开药的太医没有抓到真正的问题所在,或许是因为之前娘娘的病症还不够明显。”
卫皇后听出了他的话音,眯起眼来看他。
“你的意思是,你知道本宫的病症是从何而来的了?”
太医再度躬身行礼,这一回,背弯得极低。
“恕下官直言,娘娘这不是病,是毒。是一种叫做马兜铃的毒,只是服药的分量不大,所以一开始很难看得出来。”
马兜铃?
卫皇后从未听过这个名字,只得看向贤妃。
贤妃似乎隐约有所耳闻,便问太医道:“是那种长期服用,会使人肾脏衰竭而死的马兜铃吗?”
“回娘娘,正是!”
卫皇后一听这话,几乎气得发狂。
“是谁敢下药陷害本宫?是谁?!”
满殿伺候的宫女和太监们齐齐跪下,浑身抖如筛糠。
他们是近身伺候卫皇后的,要说卫皇后被人下了毒,他们怎么也逃脱不了干系。
“皇后娘娘,如今最要紧的还是您的身子,下毒之事慢慢查不迟。”
贤妃一面安抚卫皇后,一面询问太医,“皇后娘娘的毒性严重吗?你可有解毒的法子?”
“并不严重,只要找出致病的源头,不再服食就没有性命之忧。至于娘娘体内的毒,说来也容易,只要熬上浓浓的绿豆汤汁,每日服下几碗便是。”
霜冷一听这话,连忙吩咐底下人去熬绿豆汤。
贤妃出言阻止,“慢!先让太医把皇后娘娘的一应饮食用具检查一番,还有能接触到娘娘饮食的宫人,全部抓来审问。”
卫皇后点头,“还是你考虑的周全,找不出中毒的原因,解药之中还是有可能混杂毒药。你们,还不快照贤妃说的做!”
后半句话是对着殿中宫人说的。
很快,卫皇后小厨房里伺候的宫人,全都被赶到了正殿来。
一个个俯首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
太医将卫皇后的一应吃食用具都检查了一番,最后在她常用来喝茶的一只玉斗里,发现了马兜铃的味道。
小厨房的人是接触不到这只玉斗的,只有可能是她近身伺候的宫人。
也就是说,兴庆宫里——有内奸!
卫皇后当场砸碎了那只玉斗,因为用力过猛,溅起的碎片飞到了宫人们的面上。
有人脸上扎着碎裂的玉片,鲜血顺着脸流到地上,还动都不能动。
也有的小宫女被碎片扎到,面上眼泪直淌,无声地哭泣着。
一向心肠最好、待宫人最慈善的贤妃,见状向卫皇后开口求情。
“皇后娘娘,既然这些小厨房的宫人碰不到玉斗,不如就先让他们下去吧,免得在这碍事。”
卫皇后正在起头上,几不可闻地一点头。
贤妃连忙道:“还不快谢皇后娘娘恩典?”
“多谢皇后娘娘,多谢贤妃娘娘。”
其实在他们心中,真正感激的人是贤妃,而非卫皇后。
霜冷当先在卫皇后床边跪下。
“皇后娘娘,奴婢是贴身伺候娘娘您的,要说谁能碰到那个玉斗,奴婢是头一个。但奴婢对娘娘忠心耿耿,奴婢身上还有屋子,尽可搜查!”
“请娘娘先命人搜查奴婢,待奴婢验明正身之后,好帮着娘娘搜查底下奴才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