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臣本纪——蔡某人
时间:2017-12-19 15:29:34

  公主府的大门开了!孤零零地走出一人,正是明芷,她神情漠然缓步而出,猎猎朔风鼓荡着她的衣襟,直到她居高临下立于阶上,一眼便看见了成去非。
  “殿下。”成去非丢掉马鞭,见了礼,“殿下知道今晚长干里有僧人枉杀百姓的事情么?”他已懒得同她周旋,敷衍完最基本的礼节之后,单刀直入,“殿下不用回答,这地上的血迹,殿下也不一定看得见,但不管殿下看见与否,逃犯极有可能匿于公主府是事实,还请殿下行与方便。”
  明芷冷笑:“大公子原也是信口开河的人,这不该是你和我说话的口气,我好奇的是,你哪里来如此僭越的勇气?”她越过成去非,望向朱治,“还有你,司隶校尉,我记得这个官职有‘卧虎’之称,我问你,你是不是奉天子的旨意行事?”
  朱治未料殿下会直接问话过来,忙道:“是,臣是奉今上的旨意,追查逃犯。”
  明芷道:“你怀疑逃犯进入了我府中,是我将他们藏了起来是吗?”朱治犯难,支吾着道:“臣一路追查,线索确是到这里断了……不过,臣在未看到证据前,绝不敢妄自诽谤殿下。”
  “那好,成去非你呢,你也是奉旨而来?”明芷再度转向成去非,成去非看了一眼朱治,朱治只得硬着头皮道:“是臣请录公……”
  明芷哼道:“你有天子手谕,却还要把他请来坐镇,司隶校尉,你把天子置于何地?”朱治并不知殿下一张口竟这般厉害,一时唯有连连请罪。
  “我这里无人,你可以回去了。”明芷对朱治道,朱治怔了怔,不由看向成去非,明芷看在眼底,冷冷道:“今晚你们已骚扰我多时,我亦忍耐多时,你们走吧。”
  身后公主府内不知何时慢慢升起了两盏孔明灯,成去非抬头看了一眼,迈上一阶道:“天子脚下,竟有如此骇人之事,不早日缉拿凶犯,民心惶惶,恳请殿下与臣方便,让司隶校尉带人清查,这也是为殿下安全考虑。”
  风起的愈大了,明芷的声音也愈发冷淡:“大公子没听懂我的意思?”成去非不语,如是对峙了半晌,转头对朱治道:
  “带人进去,京畿重地发生此事,非同小可,出了岔子我担着。”言罢冲明芷俯首行礼,“殿下,冒犯了。”
  朱治思想片刻,终朝众人微微点头,算是默许,明芷脸色一白,却立在那里动也不动,看着成去非:“好大的口气,大公子,”她扫了一眼众人,“我看尔等谁敢乱来?”
  众人见她如此,果真犹豫了,个个按剑又退了两步,成去非哼笑一声,从一人手中忽然抽了剑,稳稳攥紧,朝明芷步步紧逼了过去,引得众人面面相觑,更不知如何是好。
  “恐怕这件事,殿下做不得主。”成去非在离她极近处停了下来,低声道了一句,便不再理会,那管事缩在门后,吓得魂不附体,一声不敢出,只见成去非就这么提剑进得门来。
  眼前一阵凌厉的剑影骤然直噬过来,杀气于暗影中咄咄逼人,虽是偷袭,成去非到底经了并州的锻炼,猛一提力,扬手间轻轻易易将对方的利刃击得脱手而飞,不知去了哪个方向,只听一阵惊呼,原是落到僧众之间,惊得人顿时一身冷汗。
  一击不中,很快就有人围攻上来,将成去非困在圈中,成去非冷笑:“是一个个来,还是一起上?”
  他的声音比刀锋还要冷,他的眼睛过于深邃,乃至无人能看清他眼神中到底隐藏着何样的情绪,唯见高耸的眉骨上似是落了几片雪花,只是简简单单一句问话,却自有夺人之效,竟将众僧镇住,踟蹰不敢上前。
  外头朱治已闻兵器交接之声,不由大惊失色,忙携人奔进府中,看到眼前景象怔了一怔:公主府内果真藏有僧人,且个个手执兵器,竟把成去非团团围在其间!
  “尔等速速交降!”朱治断喝一声,正要发号施令,明芷走上前来,冷漠道:“怎么,诸位这是要在我府上大开杀戒?”
  一阵窸窸窣窣后,一时间又无人敢动,就在这极静的当口,忽有人振臂一呼:“就是这成去非要将我等赶尽杀绝!”说罢一刀劈砍下来,这一刀极快极猛,众人定睛时,那刀已凝在半空,原是成去非拿剑挡了一挡,却借力不够,最终手握环刀,虎口处鲜血顿时汩汩而下。
  “成大公子!”朱治心底不由惊呼一声,只见成去非已反手一剑刺穿了对方胸膛,随之抽出那柄血淋淋的长剑,趁众人错愕间,一连舞向身旁围最近的一干僧人,见他杀起人来易如反掌,片刻间便有数十人丧命剑下,更是惊得余人纷纷丢了兵器,抱头跪倒认罪告饶。
  成去非随意在其中一具尸首上来回揩了几下剑刃,抬首冲明芷微微一笑:“殿下要这群乌合之众想干些什么呢?”明芷手心早出一层冷汗,她到底是第一回见这般血腥,方才还在她眼前只管争议的活人,此刻已身在血泊,横七竖八地叠躺在一处,皑皑白雪间满是刺目的红。
  那边朱治回过神,连忙命人将剩下的人捆了带回,正动作间,外头留守的一徒隶慌张进来禀报:“不好了大人!乌泱泱来了一众僧人,不知有多少人,杀气腾腾,正是朝殿下的府邸……”
  一语未了,只听府外一阵厮杀声漫天卷了过来,朱治心底一沉,不敢置信地望向了明芷,惊道:“殿下您……”而成去非已几个箭步跨到门前,潮水一样的人群,果真已杀到门口,同朱治的人乱戳滥打起来!
  成去非攥了攥剑,冷冷回眸盯着明芷:“殿下会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的。”
 
 
第216章 
  明芷眼中分明掠过一丝怪异的光芒, 她静静看着眼前混乱如斯,人群中爆出的声浪一阵高过一阵:“大乘教主!新佛降世!大乘教主!新佛降世!”整齐划一的振臂高呼,刺破苍穹,火与雪之间是四溅的鲜血, 朱治夺门而出, 见此情景,暗叫一声不好,眼前僧众明显比他的人手多出不少,没完没了地冲这涌来,他不禁跨至明芷面前,急道:“殿下,这些人,明摆着就是谋反, 您难道要……”明芷立刻反诘道:“司隶校尉大人, 你也要随意将莫须有的罪名扣在我的头上?”朱治无法,只得闷闷回了句“臣不敢”,转而疾步走向成去非道:“录公, 情势危急, 还请录公拿个主意!”
  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不绝,成去非扭头看了看院内蠢蠢欲动的僧众, 显然欲要再度反水,遂扬手厉声斥道:“全都就地正法!”里头那些徒隶早早等得不耐, 听成去非下令, 立刻提剑砍人, 转眼间,方才的喧嚣只化作融雪的血迹蜿蜒流淌。
  “你们住手!”明芷忽扬声喊道,于一片嘈杂鼎沸中沉稳有力,那些僧众果真暂且停了下来,明芷十分镇定地走了下去,一旁本正在奋力抵抗的徒隶,见她下来,也不自觉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自觉为她让出一条路来。
  明芷问道:“你们哪一个是头首?我有话问他。”人群中很快窜出一人,手中还握着长剑,回答道:“殿下请问。”明芷上下打量他一眼,点头道:“你们何所闻而来?”
  “殿下,您是新佛,新佛出世,当除去旧魔,杀一人者为一住菩萨,杀十人者为十住菩萨,我等正是为殿下而来,先替您铲除人间魔鬼。”这人目中闪烁,言辞掷地有声,明芷赞许地颔首,轻轻从他手中取过长剑,道:“仅仅凭这把剑吗?”
  “不,殿下”这人见明芷如此动作,本愣了一下,此刻忙接道,“我等几千余众,已将此处包围,皆愿唯殿下马首是瞻!”明芷淡淡一笑:“那就先替我杀一个人。”
  这人听罢顺着明芷微转的目光望过去,正是成去非的方向。
  “小僧愿为殿下……”此人一语未尽,明芷忽用力一剑戳穿了他的胸膛,他万分惊愕地转脸看着明芷:“殿下,您……”明芷便又重重往深里刺去,直到此人僵直地倒在地上,动也不动,她方冷冷看向众徒隶道:“逆贼人人皆得而诛之,你们还在等什么?”众僧见状,登时大乱,明芷朝稍远处望去,金吾卫的身影她并不陌生,最前面赵器的身影她更不陌生,一双清冷凤目便移到成去非身上:
  “这些人聚众生乱,已成谋逆之势,大公子尽力平叛吧。”说罢丝毫不理会身后的嘈杂鼎沸,举步穿过尸首堆积的道路,径直往公主府后院去了。
  一旁朱治看得目瞪口呆,此刻将将回神,忙去同赶来接应的金吾卫汇合,那边赵器冲出乱众,奔至成去非面前,匆忙禀道:“除了金吾卫,廷尉署也遣来了帮手,大公子,您……”赵器扫到成去非右手虎口上缠着的帕子目中不由一紧,那正是芳寒悄悄凑上前来给系上的,他忧心不已,问道,“大公子伤势重吗?”
  成去非摇了摇头,也不管前面朱治等人,反而命府里一家令带路,直往明芷日常歇息处走去。那家令左右为难,一则成去非不仅贵为驸马,更是当朝重臣,二来因殿下有过旨意,无她准许,是不见任何人的,其中自包括成去非。无奈成去非轻描淡写两句便将家令吓得魂不守舍,忙给带过去,只跺脚暗道自己定要死在这夫妻二人之手了。
  室内暖意薰然,明芷已安坐如常,正一人下盲棋,余光扫见成去非身影,并不吃惊,抬首望了他一眼:“大公子又可立功了,只怕中枢赏无可赏。”成去非平静道:“臣不得不佩服殿下的智慧和勇气,臣本还在担忧是否有歹人居心叵测,利用殿下,如今看,是臣多虑了。”
  明芷手底动了动一颗黑子,冷漠道:“大公子替我想好罪名了吗?”
  “殿下一定知道,援国朝的律令,皇室宗族,非涉及谋逆作乱大罪,不过就是夺俸降爵,殿下这一步,走得很妙。”成去非顿了顿,“至少殿下会觉得自己走的还不错,也确是如此,殿下很有智慧,毕竟殿下自幼浸淫于深宫,哪些是底线,还是清楚的。”
  落子无声,是否无悔,便无人能知了,成去非静静看她半晌,明芷终丢下一副残局,缓缓就了口热奶酪才道:“我倘如说,这后续来的,我并不知内情如何,你定也不会信。”
  “不,臣信,”成去非不假思索道,“殿下向来诚实,因殿下从不屑于说谎,即便是错,也要错的光明正大,这正是臣十分钦佩殿下之处。”
  明芷虚虚一笑:“大公子不开口则以,一开口,便有把假说成真,把真说成假的本事,这也正是我十分钦佩大公子之处。”
  成去非嘴角微微一扯:“殿下谬赞了。”他慢慢敛去方才的疏离客气,冷目了明芷片刻,终道:“殿下以为杀了我,一切便皆可如愿?”明芷挑了挑秀眉:“大公子岂是那么好杀的?你是在沙场出生入死的人物,又经过钟山一事,倘连那几个人都对付不来,也辱没你骠骑将军封号,我听人说大公子有西楚霸王之勇,今日一见,当真如是。”她忽嫣然一笑,竟是成去非从未见过的神情,她笑起来当真是极美的,春风吹开的第一朵桃花也不过如此了。
  “不过,”她说的很慢,“你死,或者不死,同我都无半点干系,我何苦要杀你,成去非,你这种人,别人是杀不死你的,能杀你的,只有你自己,你要自取灭亡,那是谁都拦不住的。所以,我为何要杀你?你迟早要死的,兴许有一日,你会想,还不如此刻一剑了结了你,”明芷渐渐走至他面前,稍稍仰首望着他,“你信不信,你不会有好下场?大将军也曾起高楼,宴宾客,权倾天下,莫与争锋,今何在?他的冢前草未必就不是你日后的穷途末路。”
  她随即转身离去,重新坐定:“我知将你比他,你定嗤之以鼻,细想想,有何不同呢?你同皇叔,同东堂上那些人,都不过是长了同一颗心,你们爱权力,生杀予夺的滋味是世间任何事物也比拟不了的,不是吗?”
  成去非面上寡味,淡淡道:“殿下又是依仗着什么,来说这些呢?殿下又是依仗着什么,敛财无数?颐指气使?殿下一面享受,一面嘲讽,是已习惯自欺欺人罢了,多说无益。臣此刻进来想告诉殿下的是,殿下私养的沙门,未上交一人,今日之事,臣已见识到殿下的厉害,不过殿下也知道臣这个人,心狠手辣,不择手段,臣手上人命无数,”他声音还是如此清淡,“多殿下一条,也无妨。”
  明芷一张脸顿时青白一片,只觉手足冰凉,刻骨的怨毒随着走样的声线咬牙而出:“成去非你这个逆臣……”她嘶哑的声音甚至无法道完余下所想说出口的话,一双美目中尽是跳跃着的蛇信。
  “殿下看来不信,”成去非冷冷一笑,“臣看在同殿下夫妻一场的情份上,愿事先同殿下把话讲清楚,殿下倘配合国策再好不过,可殿下倘一意孤行,臣不得不将殿下谋逆的事情坐实了,宗室谋逆,该如何定罪,殿下比臣清楚。”
  明芷心底早骇然不已,不由得眼前黑了一黑:“成去非你真以为自己可一手遮天了?谋害宗室你也敢?!”
  成去非端详着她已扭曲的面容,温柔笑道:“我敢不敢,殿下可以一试。”
  “噌”地一声,明芷骤然抽出墙上所挂宝剑,剑尖直探成去非的咽喉:“我要替兄长和母后杀了你这个乱臣贼子!”成去非不无失望地看着她道:“殿下失态的样子,不如冷似冰霜宜人。”他稍作停顿,“我知道殿下敢刺出这一剑,因为殿下不仅拥有这样的权力,亦有这样的勇气,但无论殿下拥有哪一样,殿下都应该明白,您已经失去杀臣的最好时机了,而殿下此刻不过恼羞成怒,只是恨不得杀了臣而已。”
  他甚至懒得躲避,直到明芷持剑的手微微颤抖起来,方伸手替她稳住:“殿下恣意妄为这么久,臣已不想再劝诫,即便单单从身为男子来说,本不该同女子计较,但殿下不是寻常女子,臣万不能等闲视之,”他冷冷施礼,“殿下好自为之。”
  成去非走出没几步,便听见里面长剑“咣当”落地声,他仰面望了望仍飘洒不已的零星薄雪,风不断扬起他的衣角,成去非紧紧氅衣大步前去了,待行至府前,眼前如他所料,只是雪的清爽夹杂着刺鼻的血腥,味道实在很难让人愉快,朱治等人仍在清算,人群中郑重也正带着士卒低头左右查看,郑重抬首见成去非已从公主府出来,正要跨过横七竖八的尸首过来,地上忽伸出一只血手拽住了他腿,郑重垂首一看,随手便补了一剑,待那人彻底断气,方骂了句什么奔至成去非面前,低声道:“大公子,这里头不少僧人似服了药,疯子一样,定有人操控了他们,下官和他们交手时,能发觉明显不对,”他下意识朝朱治那看了两眼,“活着的,司隶校尉大人已命下官先投大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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