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恕罪——程十七
时间:2017-10-09 17:17:43

  她心说,也是,他一旦得知陶皇后下药之事,不是也急吼吼地要杀掉太子二哥以及有孕的丁如玉吗?
  他本就是这种人,做出这样的事情,也不足为奇。
  “我想出去散散心。”秦珩小声道。
  “嗯?”秦珣心知近来事情多,她既想出去,那就由着她。他点头:“我陪你一起?”
  “不必。”秦珩摇头,“你忙你的事情要紧,我叫小蝶陪我就成。”想了一想,她又道:“你若是不放心,就安排几个侍卫好了。”她微微一笑:“天子脚下,皇城里头,还是很安全的。”
  秦珣点头,命人自去安排。
  秦珩让人驾着马车,直接去了城郊珍妃的墓前。她静静地坐在马车里,思绪万千。自她告诉武安侯,教他不必再来之后,他果真不再亲自来了,但是常托了旁人转交一些小玩意儿给她。
  说不动容是假的,她从小到大,这般花了心思对她的人,屈指可数。
  尤其是这个人还是她的父亲。
  她幼时在宫中长大,想起父亲,只有惧怕。
  现在的这个父亲,让她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她这几日在章华宫搜寻了一些母妃的旧物:香囊、荷包、吊坠……
  她试图通过这些去接近自己的母妃。
  可是,她发现,她根本不记得。她对母妃的了解,仅仅来自于旁人的一些描述。
  她知道母妃的相貌跟她差不多,又从武安侯那里得知,母妃右颊有个小小的梨涡。她知道母妃是庶出,在家中不受宠,知道她进宫后郁郁寡欢,知道她年纪轻轻就命丧黄泉,留下他们兄妹在宫中……
  她双生哥哥去世后,她被迫女扮男装,在宫中战战兢兢,艰难度日。
  她也曾想过,如果她是普通人家的女儿,有最普通不过的父母,那该是何等情形。可惜也只是想想……
  现在她有了自己的亲生父亲,不是皇帝,是她所希望的普通人。他待她热忱,日日教人给她小玩意儿,想补偿她,想照顾她。
  可她自己,却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了。
  ……
  马车行得飞快,出城后不多久,就到了目的地。
  秦珩跳下马车,还未走近,就看到母妃墓前的一个人影。
  那人身形高大,拄着手杖,背有些佝偻。
  是武安侯孟越。
  秦珩远远站在他身后,看他佝偻的身形和发间的银丝,鼻子一酸,悄悄转过了头。
  过得片刻,她整理了心情,吩咐身边人等:“我去那边,你们不用跟着了。”
  众人应了。
  秦珩这才放轻脚步走了过去。
  距离武安侯还有不近的距离,他似乎察觉到了身后有人,喝问:“谁?”并转过了头。
  待看清是秦珩后,他眼中登时迸发出异样的光芒,拄着手杖上前几步:“瑶瑶,你,你也来了?”
  秦珩看着他借助手杖行走,心下微酸,低声道:“你腿伤犯了?怎么不在家里歇着,还往外跑?”
  武安侯听着她的话,似埋怨,又似关心。他心中大喜,咧嘴一笑,哑声道:“没事,老毛病了,没有犯。我这是闲着没事,出来走走,一不小心,就走到这儿了。”
  秦珩瞧了他一眼,心说,一不小心走到这儿?那可真够有不小心的。从武安侯府到这里,距离可不短!
  她目光一闪,看到了不远处另外停着的马车,猜想他可能是坐马车来的,暗松一口气。她点头道:“嗯,我知道了。”她指了指母妃的墓碑,轻声道:“我来看看我娘。”
  她这一声“娘”教武安侯心中一酸,又是一喜。她先时称呼珍妃为母妃,现下称呼娘。这中间的细小差异,可是有深意的。
  他笑一笑,哑声道:“好。”
  秦珩初时只说散心,来时也未备纸钱灯烛等祭祀之物。她在母妃墓前静静站了片刻,方转头对武安侯道:“我整理了一些东西,是我娘的,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要……”
  “要,要……”武安侯连连点头,继而脸上又露出笑容来。那笑容看着甚是刻意。
  他的小心翼翼,教秦珩心里发酸。她轻轻叹了口气:“你不用这样……”
  “什么?”武安侯哑声道,心下惴惴。
  “你不必这样小心谨慎,就跟欠了我一样。”秦珩深吸一口气,认真道,“真的不用。我,我……”
  她心说,我并没有真的怪你,不需要你为我多做什么。
  这世上有许多事情是人力所不能控制的,她心里很清楚。
  武安侯的脸色一阵苍白:“那你……”
  “我小时候,在你跟前习武,你对我很好,那时候我甚至还想过,如果你是我爹,那该有多好。”秦珩扯了扯嘴角,“现在愿望成真了,我真的是你女儿……”
  可是她并没有多少心愿达成后的喜悦,更多的是震惊,是怅然。这些日子静下心想了很久,内心才渐渐平静下来。
  武安侯怔怔的,不知她这话是何意。
  却见秦珩忽然笑了一笑,脸上阴霾散去,明媚动人:“所以,你只管像小时候那样对我就行。不要再一天一个小玩意了。我的匣子都快盛不下了。你今年不足四十岁,以后日子还长的很。你这样一天一天的送,咱们家迟早要穷的。”
  她这个“咱们家”教武安侯愣在当场,他眼中热泪滚滚,瞬间流了出来。他颤声道:“瑶瑶,我的女儿……”
  秦珩笑笑,眼角也有些湿润。
  武安侯扔下手杖,张开手去抱秦珩。
  秦珩微微一愣,没有避开。被人抱在怀里,和在皇兄怀中时,并不相同。她能清晰地听到他有力的心跳,一下一下,和她的心跳声渐渐一致。
  她支着两只手,犹豫了一瞬,轻轻拍了拍武安侯的肩头,从他怀中慢慢挣了出来。
  “瑶瑶?”武安侯看着她,一脸的慈爱。
  他的目光炽热,秦珩被他看得不自在。她轻咳一声,说道:“我有些事情要跟你商量。”
  “什么事?你想要什么?你尽管说。”武安侯忙道。
  秦珩有些无奈:“我想说的就是这些,你可不可以不要这样紧张、小心?”
  “什么?”武安侯有点茫然,“怎么了?”
  他心说,他有了女儿,他又自觉亏欠女儿,自然是倾尽全力满足她所有心愿啊。有哪里不对吗?
  “我方才说了,你待我像之前那样就成,不用补偿。”秦珩定了定神,“你不必用补偿的心态来对待我。”她看了看珍妃的墓碑,心说:“真正需要补偿的在那里,她才是郁郁寡欢早死在宫里的那一个。”
  然而这话她终究是没能说出口。
  她想,既然已经决定了认他,那这种伤人又伤己的话还是不要说了的好。而且母妃之死,也不全是他的责任。若非父皇横插一脚,或许也不会这样。
  秦珩心下一叹,笑道:“你再这样,倒显得我无理取闹,很不孝顺了。”她说这话时,脸上带着笑意,似是真心实意,又像是随口说笑。
  武安侯怔了一怔,点头:“好。”
  按她说的来,她想怎样就怎样。
  女儿已经认她了,真是天大的喜事。
  武安侯急道:“那我,让人续族谱?我们今日就家里去?我告诉旁人,你是我女儿!”他恨不得早早教所有人都知道,他有女儿的。
  秦珩有些无奈:“你……”
  她如今多了父亲,可她无法像武安侯那样激动,那样欣喜若狂。可是,他在兴头上,她只轻声含糊说了一句:“你看着安排吧。”
  她心里很清楚,女子上族谱并不容易。而且她的身份,要一时半会儿广而告之众人,更不容易,总得给她想个合理的身份。
  武安侯对着墓碑道:“阿蕊,你看到没有?我和女儿相认了。我们现在就在你跟前。咱们一家人好好的……”
  他说着说着,眼泪掉了下来。
  秦珩在一旁看着,心中酸涩,悄悄别过了脸,擦拭掉眼角的泪。
  她想,她大概是受他感染了。不然,她不至于今日频繁掉泪。
  武安侯又哭又笑,待平静下来后,才正色对秦珩道:“瑶瑶,还有一件事很重要。”
  “什么?”秦珩下意识问。
  “你不能再住在宫里了。”武安侯声音嘶哑,神情严肃,“先时你是皇家血脉,住在宫里无碍。眼下身份明了,怎么能还在宫里?”他指了指珍妃的墓碑,继续道:“皇宫是什么地方?你娘就是年纪轻轻,在宫里没了性命。你不能步了她的后尘。”
  秦珩微微一怔:“……”
  “爹知道,你同皇上青梅竹马,感情深厚。只是皇宫不比别处,你若同他没有私定终身,那,那就早些从宫里出来。爹再给你选一门好亲事。”武安侯道,“爹做了他多年的师父,豁出这张老脸,也要求了他同意。”
  他父心拳拳,一心为女儿考虑。
  然而,秦珩犹豫了一下,轻声道:“可是,我已经答应了。”
  
第96章 立后
  “什么?”武安侯愕然, 怔怔地看着她。
  轻轻笑了笑, 秦珩小声道:“我说, 再选亲事就不必了。我若不成亲还好,要是成亲,又怎能嫁给别人?”
  她心想, 皇兄肯定不会同意。她自己也想象不出她嫁给别人是什么情形。
  武安侯听她这话,竟像是她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嫁给秦珣,要么孤独终老。他呆了一呆, 惊道:“不能嫁给他, 你这辈子都不嫁人了?”
  她对秦珣, 已然情深至此么?
  他看着女儿娇美的面容, 一时心生恍惚。仿佛透过她,看到了阿蕊。当日他与阿蕊互许终身时,可不就是认定了对方,眼里心里再容不下别人吗?
  秦珩有些诧异, 略一迟疑,轻轻点头。
  她点头的动作很轻, 可是对武安侯而言,就像是有重锤狠狠敲在他心上。
  他自己一生孤苦, 不能与深爱之人白头。对他女儿,他自觉亏欠她良多,不忍心徒手拆散鸳鸯,也不敢去强力阻挠她,怕父女之间生出嫌隙来。
  她过去十多年过得不容易, 他自然是希望她以后可以舒心顺畅的。
  他想,罢罢罢,能劝阻就劝阻,劝阻不了,就努力帮她。她若真进宫,有爹撑腰比没爹撑腰,还是要强上许多的。
  “那我得去找他,让他对你好。宫里是什么地方?”武安侯道,“你老老实实,斗不过别人的。”
  秦珩瞧着他,想起皇兄说过的话,心里悄然生出一丝异样的情绪来。她轻声道:“没有别人。他说,没有别人。”
  “什么?”武安侯诧异,他心头一跳,半晌方道,“是么?”
  他是过来人,知道小儿女热恋时,都是心里眼里只有彼此。但是事实无常,未来如何,并不可知。他望着女儿的脸,心中涌起万千念头,一时却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秦珩也问过自己,是么。但是她最终还是决定相信。她这十多年来,很少相信旁人。如今年岁渐长,经事颇多,她自己身世明晰,又无性命之忧,也愿意去学着相信人,学着去亲近人。
  她想,这世上还是有人真正关心她,爱护她的。她现在有爹,有皇兄,以后的日子,她想活得轻松一些,对身边的人也好些。
  皇兄也好,爹也罢,她想让他们以后都好好的。
  秦珩对着自己的父亲,认真点了点头:“我信他。”
  武安侯动了动嘴唇,终是没再说什么。
  这日两人在珍妃墓前,将事情说开,到后来相互亲近了不少。
  临走之际,武安侯道:“家里都给你收拾好了,不如你今日就随我回家去?”他一脸期盼,寻思着今天就回家,明天就教旁人知道。
  秦珩笑了一笑:“我今日出来时,跟皇兄说的是外出散心,若不回去,只怕他要担忧的。”见武安侯面露失望之色,她心下一软,续道:“你别急,又不急在这一刻。”
  她先前有过两次悄悄出走的经历,她想,她若再不打招呼不见,皇兄定然不会饶过她。
  她声音轻柔,浅浅而笑。虽然没有同意他的提议,可武安侯心里,仍觉得说不出的熨帖。他连连点头,心说,那明日就去找皇帝,先把她接到家里来,再商量些事情。
  秦珩回宫后,跟皇兄提起了此事,她冲他笑笑,眉眼弯弯:“我觉得有个爹也不错。”
  秦珣挑眉:“当然。”——他没感受过多少父爱,但他乐得见到她有人疼,有人爱。看孟师傅的表现,分明是想把瑶瑶捧到心尖上的。不管是出于父亲天性还是出于补偿的心理。有人对瑶瑶好,他不会反对。
  “不过有一点……”秦珩轻轻叹一口气,转了转眼珠,脸上却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哪一点?”
  “我爹说,他要我早日从宫里搬出去,去侯府住。”秦珩垂眸,轻声细语。
  “嗯?”秦珣皱眉。他们如今尚未大婚,孟师傅有这样的想法不足为奇。
  “他说,他要给我另选一门亲事。”秦珩低头,将眼中的笑意藏了起来。
  秦珣双目微敛,一字一字道:“他,说,什么?”他脸色微变:“这肯定不行!我不同意!你只能嫁我,休想嫁给别人!”
  秦珩忍着笑意,面露为难之色,小声道:“可他是我爹爹啊,我刚认的爹爹。”
  “你爹也不行!”秦珣微眯起眼,沉声道。
  他现在隐约有些悔意了,他就应该跟瑶瑶大婚之后,再劝她与父亲相认。现下武安侯竟然拿父亲的身份压她。历来儿女的婚事,俱由父母做主。这段时日,瑶瑶分明已经渐渐接受他了。若是因为武安侯的缘故而再动摇,那真是……
  秦珣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道:“瑶瑶,你听我说。这件事,你不能听你爹的。咱们之间的事,他什么都不知道。”
  “唉……”秦珩轻轻叹了口气,“我爹说,宫里是什么地方?说我老老实实的,斗不过别人。肯定会像我娘一样,年纪轻轻就没了性命……”
  “你不要跟任何人斗。”秦珣黑眸沉了沉,打断她的话,“如果是这个原因的话,我会告诉师父:你无需跟任何人斗。”他定了定神,认真看着她:“瑶瑶,不会有别人,你也没必要跟谁争什么,斗什么。”
  他执起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位置,唇畔扬起极淡的笑意:“这里,没有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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