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怀中的小人化作蓝色颗粒状的光,他的手便顺势垂下软下去,花眠在榻前站稳,弯下腰看了看玄极——左思右想便又悄悄回到书桌边,将他的披风拿起来,垫着脚盖在男人身上……又伸手抚平他微蹙的眉,又站在榻子前看了他一会儿,这才抽身离开。
手脚并用爬上窗棱,脑袋探出去看了一眼,没有发现无归,然而还没等她松口气,一道剑气贴着她的面颊刺过,一缕断发飞舞之间,花眠感觉到面部一阵刺痛,有温热的液体顺着面颊滴落——
手指一抹,指尖一道鲜红。
下一道剑气再袭来,她轻易在面前撑起蓝色的光盾将之抵挡,与此同时,整个人轻盈一跃而出,那双平日里总是莹满温柔的双眼之中少见精光!
“无归……”
“花眠,你任性胡闹也该有个限度!”
月色下,半空中,花眠与身着雍容白袍修长少年迅速碰撞后分开,蓝色的剑气在花眠脚下炸裂开来发出“啪”“啪”几声巨响——
“莫忘了本份!”半空之中,手持无归剑少年目光冷漠生硬。
就像是被他的话刺痛,花眠原本缩在袖子下的手指动了动,稍一偏身,便又躲过无归一次攻击,那剑气擦着她的身子划过,在她身后的建筑炸裂开来!
无归一眨眼,原本还在那的身影便又神鬼莫测般消失了——
花眠不愧是防御类型神器,平日看似笨手笨脚,认真起来却也有两把刷子,身子轻盈动作极快,一时半会无归居然也耐她不得!
因为几下攻击落空,无归看着那在天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的长卷发更觉气急,正欲再拔剑进行三番攻击,下一秒,鼻息之间忽然嗅到无量花香,他目光微微一凝,措手不及之间,那抹纤细的身影已经一掠至他的面前!
好快!
心下一惊,无归瞳孔缩聚:“你……!”
“嘘,主人在睡觉。”
花眠一把捉住无归的衣领,没有多少情绪起伏的柔软声音在无归耳边响起——下一秒少女脚下一点,带着无归两人远远离开玄极书房范围外!
两人在半空中互相拳手照应,相互纠缠着重重跌入一片苍翠松林,松林枝叶发出“啪咔”“哗哗”不堪负重巨响,被树枝刮得一脸狼狈地二人重重跌落在后山温泉旁的鹅卵石地上!
两人下坠之中,原本被无归掐住脖子摁在身下的花眠忽然感觉身体一轻,整个人被抛起来,下一秒又被一把捉住衣领——
原来是无归生生将二人上下对调了下,让花眠从下至上,自己生生用背撞击了地面,在鹅卵石地面都被砸出碎石时,他痛的闷哼一声!
花眠跟着一脸狼狈地趴在无归身上,只是撑地手掌被擦伤……
“……痛痛痛,”秀气的眉拧成一团,花眠扶着腰爬起来,在看见躺在地上暂时未动的无归时,微微一愣,指尖颤抖了下,“你你你,无归?你没事吧?摔坏了没有?”
立刻弯下腰,小爪子紧张地爬上身下少年的脸,肩膀,腰,摸索着确认他有没有摔得缺胳膊断腿——
却在触碰到他胸口的时候,忽然被猛地一把捉住手腕,花眠微微一愣,随即感觉到握着她手腕的手稍一使力,直接将她甩起来,划了道弧线扔进温泉里!
“哗啦”一声巨响!
花眠只觉得温热的温泉水瞬间灌入她的鼻腔、嘴巴、耳朵,她伸手扑腾了下,狼狈地捉住了温泉边的鹅卵石“哗”地泼水而出,像是一只落汤鸡……脸上的伤口刺痛,头发狼狈地贴在面颊上。
少年脚下踩着精致的月牙色描金靴,走至温泉旁,停顿了下,他“唰”地收了手中长剑,蹲下来,用两根手指抬起趴在温泉边猛咳嗽的少女的面颊——
对视上那双与自己生的一模一样的眼,无归停顿了下,冷冷道:“花眠,你平日里不学无术我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过且过了……如今,身为神器剑魂,你却企图与人类交合在一起混为一团,我看你是真的昏了头!”
无归语气严厉,花眠见他眼中全是暴躁和阴冷,也跟着缩了缩肩膀。
“主人还不知道我是谁……”花眠目光闪烁,小声道。
“纵是知道又如何,”无归放开她的下巴,目光在她被掐出的红色痕迹上扫过,随后指尖一勾,替她将顺着发髻滴落在下巴上的水珠抹掉,“你这般身份,本就尴尬,再加上这种性格,哪怕真的同主人在一起,也难当人族首领夫人大任——上性格柔软不能统领三军御敌;下沉默寡言无法管理民生永昌……”
无归弹去手间水珠:“男人都是好色且薄情的生物,待他厌了你的身子,自然不会再对你多看一眼。”
花眠:“……”
原扒住温泉边的手微微抠入泥土。
沉默地从温泉里爬出,花眠捞起头发,背对着无归拧干水。
她身上的婢女衣裙因为湿水狼狈贴着皮肤,月色之下,她背对着无归,他看不清楚她脸上的表情……只是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些冷的关系,她似乎在微微颤抖……
“你我本是孪生,你心里在想什么我清楚得很,躲什么躲?”无归站在她身后淡淡道,“转过身来,看着我。”
无归语落,果然见原本背对自己之人慢吞吞转过身来。
她面色有些苍白,一双黑白分明的瞳眸之中略微失神:显然方才他说的话确实刺痛了她。
无归微微蹙眉,原本那双淡漠的瞳眸之中又有一丝犹豫闪过……抬手解下自己身上的披肩,扔给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她,他还是冷声冷语:“即使止损,莫在有别的付出了……听不听劝,我还会害你不成?”
花眠垂下脑袋。
“或者你只是甘心给他做个妾?”
花眠摇头,似拨浪鼓。
无归敛起的眉稍松开,语气稍微缓和劝说:“你不是人类,也不知晓人类那些人情世故与处事规矩,带兵打仗更是不行——他贵为人族领袖,将来更有可能在诸夏登基为皇,身边之人,必不会是你这般……”
花眠抬起头看向无归。
被那双眼看得无归似有些不忍,还是犹豫了一下后淡淡道:“必不会是你这般,性格内向,软弱且过度善良,与人说话都成问题之的女子。”
“……”
捉紧了身上温暖的披风。
明明应当是避寒效果极佳的狐裘披风,她却还是觉得这天这样冷,那寒冷仿佛刺入骨中,叫人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发疼。
”我自有分寸,”她听见自己沙哑又倔强的声音响起,“你别管我。”
……
子时刚过。
玄极迷迷糊糊之间,只感觉到怀中钻进个柔软的身子,她身上似乎带着后山温泉硫磺的味儿,他嗅嗅鼻子,略微困惑地半睁开眼。
却见怀中的人微笑着看着自己。
玄极抬起手,拂开她面颊上的头发,指尖感觉到微微湿润,他指尖一顿:“哪去了?”
“外头又下雪了,脚冷,后山泡了泡。”
花眠眯起眼,往他怀里蹭……玄极顺手揽住她,将盖在身上的披风往她身上拉了拉:“泡个温泉,脸上的伤哪来的?”
“起来的时候没注意,松枝划了。”花眠勾起唇角,笑嘻嘻地说。
男人低下头,与她对视片刻,直到她似疑惑问他怎么了,他这才抬起手,指腹在她面颊上已经逐渐愈合的伤口上蹭过。
“没怎么,下次还想去后山,叫醒我陪你去。”男人将身下人往自己怀中压了压,“笨手笨脚的,不看着便把自己弄坏了一般。”
花眠的鼻尖顶着男人的胸膛,唇角依然是勾起地“哦”了声。
听着是喜滋滋的模样。
然而那双黑色的眼中,是一片沉默与深思,笑意却是丝毫没有达到眼底。
第60章 【诸夏】
第二天花眠迷迷糊糊醒来, 听见外面有人窃窃私语的声音,身边原本抱着她的人已经离开了, 只是他身上的披风还盖在她的身上,暖洋洋的, 周身都是他的气息。
花眠多了个心眼,并没有立刻爬起来,而是动了动手指将遮住自己脸的披风扒开——于是一眼便看见了坐在书桌两端继续昨晚吹胡子瞪眼活动的主从二人。
青玄站着一脸惊恐:“你真准备娶了她?”
玄极坐着端着茶一脸面瘫:“是, 拿她发横财什么的, 你趁早死了这份心。”
青玄:“做妾?”
玄极:“……暂时没考虑这个。”
青玄立刻从那六个点点的省略号里听出不对劲:“你还想娶她当正妻!!!!”
玄极搁了茶杯, 微微蹙眉:“你小声点,嚷什么,她还在睡。”
青玄看了眼屋内,花眠立刻闭上眼,感觉到对方的目光在她脸上打了个转,然后又挪开, 用压低了嗓门儿的声音道:“公子, 请三思, 这么个来历不明的姑娘,你不能因为用得趁手,正是心头好便任性妄为不顾后果……再加上她这种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性格,她连我叫什么都不知道!”
“她非得知道你叫什么是什么道理?”
“…………………………一只老鼠都能把她吓得飞起来,以后怎么给你统领后宫三千,随便来个人就能欺负死她。”
玄极奇怪地看了青玄一眼:“我为何要找后宫三千来欺负她?”
青玄倒吸一口凉气,总觉得玄极的思想很危险:“自古一族领袖, 没有谁不是三妻四妾儿女成群……不能因为老族长和族长夫人感情好,公子你也就忘记了这件事,你看看人家狐帝,老得眉毛都抬不动了,还在往床上收人——”
玄极嗤笑一声,戏谑地看着青玄:“要那么多女人干嘛。”
青玄:“开枝散叶。”
玄极看了下外头天色,也该是练剑的时候……站起来抓过昨夜放在一旁的手套,慢吞吞戴上,一边道:“要继承的皇位就这么一个,要那么多不是一个娘的兄弟抢破脑袋闹得家庭不和不得安生有什么好,你看看上官燕阳,看着上官濯月被我摁地上那一瞬间脸上松了口气的表情……我还想晚年过得安生些。”
青玄一副被噎得无语凝噎的模样。
没想到他看着长大的少主居然如此胸无大志,这才十七岁,就已经在畅想七十岁的晚年生活。
看了眼玄极,总觉得他今儿看起来少了些什么,想了半天才想起来他披风没穿,外头昨晚半夜又刚落了雪,眼下冷得人鼻子都要掉下来了……动了动唇正欲说些什么,此时却见玄极站起来,没有丝毫犹豫就转身往里屋走,在榻子跟前蹲下,用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指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还在熟睡中的小姑娘的脸,然后替她将披风拉起来一些,生怕漏进一丝风的细致模样。
然而那小姑娘却还是极浅眠地悠悠转醒,伸出白嫩的小手,捉住了玄极的手指……两人对视一眼,花眠浅浅地笑了,玄极摸摸她的头:“再睡一会?”
“……醒了就不睡了。”
花眠打了个小小和呵欠爬起来,玄极的披风从她肩头滑落,她也不贪恋那温度,双脚赤着滑落在地上,又转身顺手将披风拽过来,抖了抖,踮起脚,用还带着自己体温的披风给男人披上。
然后手滑落至他腰间,顺势便抱上了,仰着头下巴抵着他的胸口,细声道:“要去练剑了?昨晚落了雪,后山怕是有些凉,多穿些仔细着凉。”
玄极低头看着赤脚站在地上给自己批披风的人,“嗯”了声,顺手将她端起来放回榻子上。
花眠低头给玄极整理了下披风,稍一抬眼,仿佛这时候才注意到傻站在屋子里发呆闪烁着幽幽“不识相也不知回避”之光的青玄,两人目光对视上,出人意料的是,花眠对着他也灿烂一笑:“早啊,青玄侍卫。”
介于青玄在前面不到一口茶那么短的时间内就叫嚣着“她都不知道我叫什么”,此时空气中仿佛响起了响亮的打脸声。
玄极似乎也略为惊讶地看了花眠一眼,随后翘起唇角。
“?????”她居然知道我的名字,不远处的青玄瞪着小姑娘那张笑脸,一脸尴尬,“呃?呃……早,早。”
玄极伸手,戴着冰冷皮手套的手将她的小下巴捏住把她的头拧回来:“用不着冲他笑,浪费。”
不远处的青玄:“……”
此时青玄看得清楚,花眠身上整整齐齐穿着昨晚穿的婢女服,浑身上下被脱下的,就一双小巧的靴子而已。
……………………这么说来,他家公子甚至都还没碰她。
就已经一副沉迷得不行的模样。
真的可怕。
……
这日玄极日常后山与青玄对练,手中执一枚软剑,身若游龙惊鸿,与青玄你来我往,见招拆招,互不落下风。
直至玄极某一刻被逼退松树之下,树树枝摇曳之间他余光瞥见一只松鼠吱吱惊叫着手忙脚乱四处逃窜,不由突然想起前日在温泉边,与花眠正式初相遇时,她伸手将松鼠从自己的头发上捉下来,踮起脚放回树梢上的侧颜——
一时晃神。
然后被青玄挑飞了手中的剑。
软剑化作一抹雪光腾空,眼瞧着就要掉入温泉中,温泉虽然表面看只是小小一潭碧池,然而实际极深,寻常东西掉下去便可打消了找回来的念头……
那软剑虽然不是什么稀罕物,但是玄极用了几年也颇为顺手,眼下被青玄弄没了也颇为可惜,看了板着脸的侍卫长一脸,玄极也知道他今儿就是对自己不爽,于是也不责备,只是笑了笑,半玩笑道:“你得赔我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