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玄“唰”地一下将自己的剑入剑鞘,脸上僵硬得像是块棺材板:“看来是用不着我赔。”
玄极一愣,顺着青玄的目光转过头,还没来得及看清楚身后发生了什么时却嗅到一股熟悉的淡香,下一秒便看见花眠捧着他的软剑在温泉边轻盈落下,她转过头,举起手中的软剑:“主人,它差点掉水里,这温泉水极深,你不要了吗?”
玄极:“……”
方才软剑被挑飞得急,他都去来不及去捡。
她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这身手……
玄极没有立刻回答花眠,反而是转过身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青玄,青玄两眼放空,老实人做到底地又接受了早上断言花眠“一无是处”后再一次的打脸:“比羽林卫快。”
羽林卫是人族军队中司职弓箭的一支精锐,在人族八十万大军,整只羽林卫一共不足百人,是精挑细选出来以一敌百的超级远程战力——以步法轻盈,轻功卓越,伸手敏捷为最大特点,神出鬼没,杀人无形。
玄极想了想:“你觉得她能做羽林卫?”
青玄想了下:“光快还不行,你可以问问她会不会射箭。”
虽然话中有保留,然而已经不像是早上否认得那样绝对……玄极轻笑一声,至此极为满意,大步走到花眠身边接过她手中的软剑,像是抚摸大型犬似的摸了摸她的脑袋,而花眠……
青玄认为如果她有尾巴,此时大概也是快摇得要掉下来。
仿佛感觉到青玄的目光,花眠从玄极身前探了个脑袋出来,冲他大方地笑了笑。
“……”青玄摆正自己的表情,对玄极道,“继续?”
玄极抽出软剑,像是握着什么失而复得心爱物一般,心情看着挺畅快玩笑:“继续,这次换我挑了你的剑,她不会帮你捡。”
这他娘……青玄气道:“……那不打了。”
玄极:“……”
两人争执之间,这边花眠退回树影之下。
脸上的笑容立刻垮了下来,她抬起手,嘟囔着揉了揉笑僵的脸,然后小小地打了个呵欠。
“你这又是何苦来?”
仿佛是风吹树梢发出“沙沙”声响,少年冷漠嘲讽的声音在她身后树枝之上响起,花眠却头也不回,只是弯下腰,将裙摆方才被温泉沾湿的部分弄干。
“你瞧瞧你,堂堂上古神器剑灵,如今落得与人卖笑。”
“……”
“……还像是一条巡回猎犬一般,乐颠颠地在和主人玩什么抛接树枝游戏,你的身手是用来做这个的吗?”头发被身后的人捻起,说着别人像狗的少年自己才像一条真正的大狗一般凑上来对着她的发嗅嗅,而后啧啧地一脸嫌弃,“身上都是男人的味道。”
“………是主人的味道。还有,如果你不帮忙,能不能闭嘴。”花眠把自己的头发抢回来,面无表情道,“多冲人笑一下,与人为善有什么不好?”
“你可以笑啊,”无归冷笑,“笑得比还丑。”
花眠不说话了,低下头脚在地上磨了两下,踏出一个小小的、纠结的雪坑。
……
一个时辰后。
晨练结束。
天上又开始落雪,玄极却还是出了一身薄汗,衣服贴在身上有些难受,他也已经习惯了,随手抬起手抹了把额间的汗,觉得有些口干舌燥,抬起头看了眼不远处正想要问青雀讨口茶喝,没想到又看见个花眠。
她正低声与青雀说着什么,颜面上带着笑,又大大方方地从婢女手中接过了茶托,稳稳往他这边走来,在他不远处停下,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将手中的物件放在不远处的大石头上,自己立于石边看着他。
白雪纷飞之中,裙摆飞扬指尖,她松松挽起的长发凌乱,她低下头将发挽至耳后。
玄极心中一动,大步走向她,让自己高大身躯投下的身影将她笼罩,他太奇书,用有些汗津津的粗糙拇指摸了下她柔软的唇瓣:“风大,回屋里等着不好?这些事有下人做。”
花眠伸出舌尖,舔了舔他的指尖,微微咸味在舌尖扩散开来……她笑了笑:“我在这看着也好,看看还有没有能帮上忙的……主人,口渴吗,要不要吃茶?”
说着要弯腰替他倒茶。
此时却被玄极一把捉住手腕。
花眠微微一愣,抬起头,与玄极对视一眼,后者抬起手,轻抚了下她的习惯性一般微微勾起的唇角:“早上和青玄说的话,你都听见了?”
“……”花眠惊讶地看了眼玄极。
“你醒了,我能不知道?”玄极摸摸她的头,“莫理青玄说的话,亦用不着放在心上,该如何便是如何,本来也没要求你做什么或者成什么样……”
花眠眨眨眼:“没事,我我我其实只是想说,或许,或许我对你来说并不是一无——”
话语未落,随即被男人一把抱起。
花眠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从早上至如今的积攒的不安终于难以抑制的释放,她张开双臂,沉默地抱住了玄极结实的背部,小巧尖细的下巴放在他的肩膀上……随后听见男人在她耳边沉声道——
“他们怎么说是他们的事,我是主子所以我说得算……我,只有你一个。”
第61章 【诸夏】
花眠胸腔之中有一种陌生的感觉扩散开来, 就好像呼吸都变得异常的困难,整个胸腔之中有疼痛和酸楚蔓延, 有那么一瞬间,她能感觉到来自她主人的踌躇。
她眨眨眼, 就像是一条溺水的蛇找到了救命的浮木,死死地缠紧了男人的身躯,眼眶微微泛红, 她小心翼翼地吸了吸鼻子……
她不傻, 知道“我只有你一个”这样的话, 已经是眼下他能够给予她的力所能及也是最大的保证……于是她伸出手,小心地摸了摸男人的头发,反而出声反过来乖巧地安慰他:“我知道,没关系。”
“嗯。”
周围的婢女侍从,包括青玄在内都识相地退了下去。
玄极抱着花眠不想撒手,却动了动脑袋, 唇瓣在她耳垂上蹭了蹭, 哑声笑道:“我一身臭汗, 你抱这么紧,不嫌难闻么?”
一边说着一边收紧放在她腰间的大手。
花眠只觉得自己的腰都叫他揉断了,也没说话,只是稍微缩了缩脖子,与男人对视了一眼,看着他含着淡淡笑意的眼睛,指尖玩弄了下他的睫毛, 然后俯身蜻蜓点水般吻了下他的唇,作为回答。
玄极眼中笑意更甚,抱着花眠在石头边坐下,也不用摆好的小巧杯子,拎着茶壶一饮而尽,之后抹抹唇,似随口问:“会用剑不?”
花眠没犹豫,点点头:“……一点点。”
玄极沉默了下,随后眉眼放松:“那明天陪我练剑?”
花眠愣了下,然后点头说好。
余光看见蹲在松枝上的无归面无表情地撅了一根超粗的枯树枝……呃,介于他天天偷看玄极练剑偷学,当然就把玄极当做是自己半个师父,徒弟想要和师父拆招那是天经地义的——
这种无归梦寐以求的机会,却被花眠一个巡回猎犬式捡剑行为给换了去……
这下子无归看着腻腻歪歪的两人更加碍眼了,“哼”了声拂袖而去。
花眠:“……”
这小气鬼。
而这边,玄极却摸着花眠的脸陷入了片刻的沉思。
青玄的话其实并不是全无道理——
作为上位者,天生受得就是“防人之心不可无”的教育,玄极也不是什么天真的人,自然知道此时怀中的人两嘴皮子一碰说自己是无量花妖这种事信个标点符号也就差不多了……
她的身份始终成迷。
两人又刚相识不久。
他不可能像是信任青玄那般无顾虑地信任她,也许一开始正是青玄说的那样,因为初近女色,尝到了一些滋味,再加上有狐族那个上官濯月在旁边抢,便有些个恋恋不忘地想要先把人收下的……至于收下之后,放在哪,怎么放,这些都是后话,其实他也没有考虑太多。
——毕竟如今放眼天下,居心叵测接近他的人太多,能在他这讨着便宜的却屈指可数。
他是自信,自信到如若喜欢,也可以任性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毒蛇猛兽放在床踏上,待到它忍不住张开獠牙,再拔了它的牙便是。
然而如今。
为了反驳青玄的话,她似乎毫不在意锋芒毕露这件事,轻易展现自己的身手,那比羽林卫还快的身手叫青玄都缄默,她似乎还丝毫不自知;后来他随意套话,问她是否会武,她也答得坦然,给予肯定……
——天底下哪有这么笨的“毒蛇猛兽”?
思及此,玄极心中叹息,低下头揉了揉怀中人的头发,垂眼看向她时,眼中有大概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
花眠被揉乱了头发,抬起头看玄极:“一会儿去哪?”
“洗漱,早膳。”
言简意赅之后,衣袖被小爪子一把捉住。
“那我我我……跟你一起去。”
玄极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多了个小尾巴,可以说是很让人欣喜了……勾起唇角却忍不住逗她:“我在这后山温泉里泡泡,你也来么?”
话语刚落,怀中的人愣了愣,可以说是连滚带爬地从他腿上跳了下去,一张脸涨得通红,指了指外面:“那我在外头等你。”
“脸皮子薄了,之前不是还蹲在树上偷看?”
“…………………………那是意外,”花眠觉得自己快臊死了,“我先在树上,你自己要来的,也不问周围有没有人就开始脱衣服,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
玄极含笑看着她,等她嘀嘀咕咕说完一大串,抬手不轻不重像个登徒子似的拍了拍她的屁股:“去吧,跟青雀去吃点东西,然后给我带套干净的换洗衣裳来。”
花眠“嗳”了声抬手捂住屁股,瞪了他一眼,一溜小跑离开。
接下来的日子在花眠看来,似乎过得比流水还快。
无归看着是已经对她放弃治疗,隔月两个狐狸皇子也因为狐帝一场重病被急招折返,整个浮屠岛一下子就清净了下来。
花眠平日里闲来无事,便跟在玄极身后当他的小尾巴——
玄极早上练剑,她便陪着一块儿比划比划,一个月下来,还真比划出了一些东西,比如放了以前被无归抓着对练时她只有被揍得抱头鼠窜的份儿,而这会儿某一天,她却能挑了无归的剑,把他气的跳脚;
玄极练完剑习惯在后山温泉泡泡,花眠便转身去给他拿干净的换洗衣服;
中午至太阳落山之前,玄极会看看下面递上来的折子,与人族高层商讨些要事,此时花眠便自觉滚到书房里屋榻子上趴着,吃些点心喝点茶,然后趴在榻子上盖着男人的披风小睡一会儿……偶尔醒了,蹑手蹑脚趴在门上开一条缝往外偷窥,时常能看见一个“正版的人族领袖”——不拘言笑,公私分明,一张脸冷得像是棺材板子,那些在他刚上位时欺负他是个毛头小子蹬鼻子上脸的老头都只能规矩办事,恭恭敬敬;
晚上,月上柳梢头,处理完一天公务的玄极便去沐浴,这时候花眠就到处溜达下,和无归拆拆招,然后赶在玄极睡下前赶回来,吭哧吭哧爬进他怀里……
浮屠岛没有四季,只有秋冬,一年之中几乎有十个月都是飘着白雪,这让花眠格外贪恋男人怀中的温度。
她能在他怀里睡得很安稳。
有他在,也不用像是以前一样因为怕黑得可怜巴巴地揪着谁袖子才能睡,哪怕窗外乌云暴雪,没有一丝光,她也能睡得一夜无梦,直至清晨。
于是她回到剑鞘元身的时间总是很少,大多数情况下她都快忘记这件事,而玄极也因为感觉到剑鞘的状态没有再敢轻易去使用,那剑鞘被搁置在剑架上很久了……久到无归天天骂骂咧咧地戳着花眠的脑门骂她不像话。
而玄极似乎也陷入犹豫,暂未提究竟将她放置于何位,花眠居然也觉得逃避似的安心,也不肯主动开口问——
毕竟能够在主人身边便好。
原本花眠以为日子便会这么一天天过去。
直到……
……
某日。
清晨,两抹轻盈身影一前一后浮屠岛后山温泉掠过!
花眠手持一把精致长弓,身形灵动如灵蛇,一跃至最高树冠梢头,稍停顿,拧过身,手中不知何时多出只箭矢搭于弓上,箭尖金属光泽如雪,她目光一凝,弯弓如满月,箭尖尖端瞄准玄极眉心——
下一秒。
眼前黑影一闪,她甚至来不及反应,腰间已经被一只大手轻轻一排,整个人仿佛受了极大的力向后倒去,好在那排向她腰间大掌反手一捉,又顺势将她拎起来!
树影摇曳之间,花眠腰间腰带被拽松,两个身影交叠在一起跌落树下积雪,扬起一阵雪尘,花眠的弓落在不远处,被雪尘呛得一阵急咳……直到被强而有力的手臂拎起来,男人宽厚的大手安抚似的拍拍她的背,嘲笑道:“瞄准哪呢,胆大包天。”
话语之中却没有多少责备。
花眠被他拍得背一阵阵发疼,站直了推开男人的手:“……你你下次再这样,不陪你练剑了。”
玄极保持着被她捉着手的动作,明知故问:“哪样?”
“凑、凑那么近!”花眠扔掉他的手臂。
“战场上刀剑无眼,知道自己的弱点是近身便得想法子不让他人靠近。”玄极抬手替她拂去头发上的落下的雪尘,“今日若不是我,换做哪个有敌对意识的人,你便已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