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舱内。
玄极就这么坐在床榻,几乎一动不动,船只扬帆起航多久,他便坐在那守了多久。
他木着脸,脸上表情缺失得像是这辈子再也不会出现别的表情了,一双眼就这样沉默地看着躺在床上陷入昏迷的人,偶尔的动作,也只是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拨开她因为船只晃动而滑落至眼前的碎发——
他不知道花眠什么时候会醒来,也不知道她还会不会醒来……只是光想到这个可能就让他的瞳孔微微缩聚,大脑一片空白。
悬空在少女额前的大手停顿了下。
手无声握起拳。
沉默的注视中,他看见陷入昏迷的少女唇瓣微启,含糊地叫了声——
“主人……”
花眠陷入昏迷之后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这会儿隐约感觉到身边有人正看着自己,而且是看了很久的那种……花眠猜想自己大概离开了汐族圣地,在此期间她一直没有离开过那个刚开始把她抱得很紧的二傻子的怀里,二傻子的怀里有她很熟悉的味道,令她安心。
于是她索性便拽着他的衣襟不肯撒手了。
之后大概是被放在了床上吧,周围有人在说话,有人在走动,好像每个人都很焦虑的样子,搞得花眠也不安起来:你们怎么了?为什么这么着急?不会是鲛珠没拿到吧?那前任主人怎么办?他会死吗?
花眠有很多问题想问,但是奈何这会儿她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
迷迷糊糊之间她好像回到了浮屠岛,坐在高高的宫殿之上仰着头看浮屠玄鲸缓缓从云层中浮过,她捧着脸看得开心了,就把屁股挪开,然后掀起一块瓦片,将脸探到那黑洞上往屁股底下的书房里望——
书房里端坐的男人正看着一本书,感觉到她的目光抬起头,一个房顶上,一个书桌旁,两人对视上,男人露出个无奈的表情:【又掀我房顶。】
【主人,主人,你快来看啊,浮屠玄鲸那个懒家伙今天翻了个身,肚皮朝向像死了一样呢!】
【……】
书房里的男人顺手抄起手边的笔架砸她,她缩了缩脖子像是恶作剧得逞似的红着脸躲开,双手一张一合,稳稳接住男人扔来的笔架,然后翻身下了房顶,推开书房的门,一脚迈进入,将笔架又规规矩矩放回原来的位置……
隔着一张桌。
她冲他勾起唇角,动了动唇——
接着说什么,那声音却伴随着画面变得模糊而模糊了,花眠挣扎着想要揉眼睛看清楚或者挺清楚,却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到,她一会儿着急地发出“呜呜”的声音,嘴里嘟囔着“主人”,一会儿又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像是被抽筋拆骨似的疼痛……
直到她重新落入一个拥有她熟悉气息的温暖怀抱。
大手轻轻拂过她的头顶,她这才像是被安抚了一般安静下来……
玄极抱着花眠,注意不碰到她伤口翻身跟着上了榻子,手扶着她的腰让她保持着趴在自己身上的姿势缓缓地在榻子上躺下来,当听见怀里的人无意识地喊着“主人”,明知道她只是迷糊地随便叫两句,大手却还是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她的耳垂,耐心地附在她耳边回答:“嗯,我在。”
外头的暴风雨仿佛隔绝在船舱一壁之外。
船舱之内,榻子上两具完全重叠的身影却仿佛陷入了宁静的静止。
她在不知噩梦还是好梦的梦中叫一声,他便答一句,乐此不疲的模样……
直到船舱内,蓝光一闪,当玄极不动声色地掀起眼皮子,却见一白衣富贵少年拥着裘皮领子走近,他下颚尖细,眉眼中却像极了此时此刻趴在他怀中不省人事的少女……玄极看着他走近,一动未动,直到少年弯腰,在他枕边放下无归剑剑鞘,剑鞘之上,精美的百花走兽图上有一道深深地裂痕,触目惊心。
放在少女腰上的手臂不由得收紧。
“你是无归剑。”玄极声音低沉沙哑。
无归停顿了下,垂下眼:“是。”
“上古神器,修得剑魂,化作原型,”玄极语气平淡,似自嘲一般道,“身为主人我却对此丝毫不知。”
“是我和花眠商量好的不告诉主人,无归剑修得剑魂,按理品级应该更上一层楼,但我和花眠……实力不精,若冒然公布,恐招祸害。”无归难得收敛起了那刻薄性子,冷静又成熟地缓缓道,“原本想着时机成熟再说,花眠生性贪玩按捺不住现在主人面前现了元魂,现在又……”
无归的话停顿了下。
玄极像是被触及痛处,微微蹙眉,低下头,带着薄茧的粗糙掌心蹭了蹭怀中人那苍白如纸的小脸,淡淡道:“我自己也有些察觉,无归剑剑鞘时好时坏,又不是心大到海川百纳,无论如何都会多想一下,我只是后悔没有早一些将剑鞘同她想到一块——”
说到后面似乎不愿意再往下说。
嗓音之中是无归从未听过的自责。
本来见花眠这副掉了半条命的样子,身为兄长说不心疼也是假的,想着花眠为了救主人成了这副,也想拎着她的耳朵问怒受的什么教育叫你拿命去抵……然而眼下看主人如此自责,无归动了动唇,心中那一丝丝的埋怨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他叹了口气:“到底是上古神器剑魂,哪能就这么轻易没了,主人且放心,待那圣兽毒素被她自己净化干净了……自然会醒来。”
到时候还得好好说道说道花眠在众目睽睽之下显性,现在全世界都知道无归剑修炼得了剑魂的事儿——
特别是大家还知道无归剑剑魂被汐族圣兽所伤,眼瞧着老狐帝即将退位,那些人怎么会不蠢蠢欲动……
这事儿对玄极百害无一利。
思及此,无归脸上闪过一丝决绝,瞥了眼这会儿一心挂念着怀中人的主人身上,犹豫了下,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留下那布满裂痕的剑鞘便消失了。
……
又过了几日。
当无归觉得花眠再不醒,等她醒来就可以收拾收拾替玄极收尸的时候,花眠终于在男人怀中悠悠转醒。
脸色还是苍白得可怕,唇瓣也是毫无血色,只是她睁开眼,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在对视上玄极那双狂喜的双眼时,她抬起手摸了摸男人的脸,笑了笑,用沙哑的声音小声道:“主人,你没事呀,鲛珠拿到了吗?”
玄极微微一愣。
——这一幕,被翘着二郎腿坐在桌边的无归尽收眼底,主人眼底里的惊涛骇浪和疼惜他一点儿不差地看在眼里。
………………要么怎么说,傻子自然有傻子的生存之道,无归算是心知肚明一件事:从今日起,人族领袖眼中,别说是别的女人,除了他这不成器的妹子,怕是再也容不下一粒沙。
第69章 【诸夏】
玄极抱着花眠,看她在自己怀中拱来拱去不老实, 像是要起身, 又怕弄到她背上的伤口……微微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他的颈脖上,她的鼻尖蹭在他的喉结——
于是便好了, 现在备受煎熬的人从一个变成了两个。
“别动。”疲惫沙哑的声音。
”背上痒痒,我想起来。”相当委屈难受的声音。
玄极也拿不准主意要将怀里的人扔出去还是摁住,纠结来纠结去只好微微收紧了拦在她腰间的手臂, 两人挤在床榻的一角……玄极听她闹着痒痒, 想来事伤口结疤了的缘故, 倒也不意外,看她反手想要挠, 却一把捉住了她的小爪子:“挠不得,没轻没重的,伤口又弄坏了怎么办?”
花眠哼哼唧唧了两声, 很有病人应该有的娇气。
而正如无归所猜的那样, 眼下他们这正直不阿、铁面无私、常年板着棺材脸眼中只有男人和女人的区别没有俊男和美女概念的人族领袖大人, 这会儿正是百炼钢化为绕指柔,抱着怀里的少女整个人都恨不得化成一滩水——
这会儿花眠说想要天上的月亮他都能想法子捅下来, 更别说她闹着难受。
玄极摁住她的手, 在她耳边一顿柔声安抚, 在她不满的呼气声中, 蹭了把她的脸,伸手挑开了她的衣服下摆——因为背部受伤,伤口不能捂着, 玄极便让婢女给花眠换上了轻薄透气的小衣,是柔软的麻制料子,宽松得很,男人指尖一挑,她微微一动,便露出了大片的雪肌。
修长的指尖正欲轻车熟路探入。
忽然感觉到手背上刺来的目光……
玄极手上微微一顿,抬起头,扫了眼角落里摆着的剑架,在那上面无归剑摆放得端端正正。
玄极:“……”
轻声安抚怀中人,将她暂时挪开放在床上,拍拍她的手背示意她趴好了不许乱动,男人径自自己下床,将无归剑从剑架上拿起,交给门外守着的青玄——这会儿青玄听见了房间里的动静,知道里面的人大约是醒了,放下心来正竖着耳朵偷听……
门冷不丁被拉开,自家主子那张面瘫脸出现了,二话不说扔来那在外基本从不离身的无归剑:“带着剑去甲板上,时刻注意,若觉得剑身变轻,吹个哨。”
青玄:“外头狂风暴雨……”
让老子去甲板?虐待啊!
玄极不理他,只是顺手扔剑——
青玄下意识伸手去接。
然后想起无归剑旁人使着便是重百十斤,如千金坠,没来得及把手缩回来便听见手骨“咵嚓”一声响,紧接着整个人被无归剑压倒在地上。
青玄:“??????”
无归:“……”
玄极面无表情地关上船舱房间门。
玄极转身回到窗边,一眼就看见床上的人正扭曲着身子虾米似的想拿手够自己的后背,冷着脸“啪”地轻轻拍开她的手:“让你别乱动。”
花眠像是偷东西被捉个正着的贼,赶紧把手缩了回去,拧过脑袋看着男人微微蹙起的眉,张开双臂——玄极眉间一松,顺势将她重新抱入怀中……指尖撩起她的衣服下摆,露出大面积的皮肤,带着薄茧略微粗糙的指尖蹭过她背部伤口有些泛红的边缘,引起她阵阵战栗。
男人的指尖像是羽毛,花眠觉得自己背上的痒好像被那粗糙的手指蹭得有所减轻了,又被拨撩得更痒。
“……主人,你这样我更难受了,使点力好么?”花眠挂在玄极的脖子上,下巴放在他的颈窝,“你把无归扔出去了?”
提到那个俊美少年,玄极手上动作一顿:“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花眠蹭了蹭,似催促他继续给挠:“……孪生兄妹。”
玄极“嗯”了声,大手这才满意地重新落在她的背上:“既是兄妹,眼下你这样也该好好避嫌。”
一边说着一边若有所思低下头,只见因为少女极不老实的动嘴,眼下套在她身上的衣服大部分松垮下来,露出大片雪肌……那长卷发原本被松松挽起,也被之前一系列动作弄得有些松散,一律差发从额角滑落,垂至衣襟之中,再往下,打着卷儿的发尖伴随着她的呼吸轻轻从那半遮掩住的圆弧上扫过——
玄极呼吸一窒,收回目光。
觉得自己这时候还这般,似乎有些禽兽不如。
于是连忙摆出了严肃的脸,抬起手拍拍怀里人软乎乎的小脸:“剑鞘生了剑魂,却生生瞒着主人,你们兄妹二人倒是好大的胆子……若非这次汐族一战,你还打算瞒我到何时?”
这么一想,无归剑从父亲易玄非手中继承,那么花眠看似与他旧识,又一口一个“玄非”之谜便好像突然也得到了解释……思及此,玄极整个人舒服了不少,心里头惦记的那块大石落地。
原来不过是前任主子。
怪不得。
而这会儿,花眠倒是不知道男人心中所想,只是挺着他在耳边似抱怨又似责备的声音,似想到了什么……她轻轻敛下睫毛,一只指尖绕着男人的头发,心不在焉地“嗯”了声,声音淡了一些:“这不是知道了么,哪有什么‘若非’。”
花眠说话的时候,玄极正撩起她的衣摆,借着船舱外的光看着她背后那从颈往下至尾椎,整齐排列四个牙状血洞触目惊心!
……虽然周围的血已经被清理干净了,只是伤口边缘泛红,伤口深不可测,糊上了一些草药,又绿又红的,看的人眼皮子狂跳!
玄极:“……”
满心都是她伤口能不能好、会不会留疤、小姑娘家家都是爱美的这要留疤了她会不会怨他一辈子的玄极压根没听出花眠语气里微妙的变化,只是大手抬起来拍了拍她的小屁股,沉声道:“便是这种场合让我知道,你还有理?三魂七魄都快叫你吓得掉出来……你向来胆小,哪来的勇气挡在我面前提我挡了那深渊巨口去?”
花眠被揍了屁股,不痒不疼的,只是男人的大手落下之后就再也没拿开过……反而是自然而然一般落在上面,隔着薄薄的衣料,大手的温度传递到皮肤上。
花眠拽了拽男人的头发,小声道:“汐族圣兽与无归剑均是上古圣物,我被它结结实实啃一口死不了,你……”
话还未罗,额上便被亲吻了下。
花眠声音戛然而止,微微瞪大眼。
“若为吾妻,自是我护着你,哪有反过来的道理。”男人嗓音沙哑掐了把她的脸。
“剑鞘本就是防具。”
“易某用不着。”
男人轻哼一声。
“这回就用着了。”
花眠抵死争辩,话语一落,便惊呼一声,原来是屁股上的大手捏了把那软绵绵,一拍还琼脂一般颤抖的白肉——
“用不着。”男人咬着牙,“以后给我改了,出什么事,站我身后。”
“我我我我……我受伤了你还掐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