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风吹得大殿内的幔纱飘舞,珠帘奏起空灵的声音来。此时有女官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不过,唐棠的全部心神都还在方才的那个梦里,根本就没有留意到这一点。
即使是任务,但是这并不只是一个游戏而已,真实得如同一个真实存在的世界。人,是那样鲜活的存在。而且死去的人,还是曾经对她露出那样寂寞的笑容的人。她忘不了,犹如鬼魅缠身一般。
任眼泪从指缝滑落……
“陛下,陛下——”关心的声音穿过华丽的银帐,秦女官捧着烛盏取开了银钩。昏黄的烛光下,那张秀丽的脸庞带着温柔的神色。唐棠猛然扑入她的怀里,哭出声来。“骷髅……三王子……”
她很害怕。
好像想要传递的就是这个意思了。
那个她连名字都记不起来了的三王子,她害怕啊。
秦女官将烛盏放在一边的案几上,手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直到她平静下来后,让她睡下。
眼看着她替自己盖上薄被,唐棠脆弱地咬着唇瓣,“秦女官……”
知道她的意思,秦女官今夜是难得一见的温柔,“陛下,睡吧,今夜奴婢会陪在你身边的。”拿帕子擦干她脸上的眼泪,秦女官如是说着。
听到她这样说,那几分茫然和害怕仿佛也变浅了,唐棠阖上了眼睛,不一会儿便睡着了。这次也许是因为有人守护着,再也没有噩梦侵扰。淡淡的佛手香萦绕着梦乡,一觉天明。
次日,唐棠一睁开眼睛便看到旭光里支着手睡着的女官,几乎是她起身时,秦女官便也起身了。
秦女官笑着道:“陛下起得可真早。”
唐棠也朝她露出一个笑容。两人好像不约而同地忘记了昨晚的事情。
今日休沐,但对于唐棠来说并不等于休息,即使不说昨天发生的那桩大事,对于她来说,也是有得忙。
她必须得去太极宫内一趟。三王子的葬礼无论如何都要在三日后办下,以告藉三王子在天之灵。但毕竟,他无缘无故的死在了王朝国境之内,要给北狄的说法也要给的。
这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情,不过昨日在朝廷上已经与诸位大臣商议过了。给三王子的名分需得落下,再以女君之侍葬于皇陵之中。再后,就是派人与北狄进行交涉了。一想到要被北狄坑一把,唐棠就觉得肉痛不已。不过,这也是没有法子的法子。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就是找到幕后凶手,给北狄一个交代。
逝者已矣,在生的人必须学会忘记。只有这样,才能更好地继续生活着。
她要做的事,即使神佛临世,也会继续的。
太极宫内,一片红莲幽雅绽放着,亭亭清绝。无论是绿竹那让人心平气和的涩涩清香,还是桥下流水哗啦动人的声音,都合乎“道”的义理。
但此时的唐棠却没有多余欣赏的心思,她的一门心思就是见羽流真人。
内宫和外宫看似只有一墙之隔,实际上却是天壤之别。羽流真人修习道义,她执掌天下,算起来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了。果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她这次来……
“是有关北狄的三王子?”
羽流真人用那双皎洁的双目望着她,问出了这一句话。
“不错。”唐棠知道他已经知道了这一件事了,看来流传的速度很快啊。
“陛下还记得三个月前贫道曾经说过的话吗?”羽流真人的语气很平淡,但是这句话无疑却引领着唐棠回到当时的记忆里了。
是了,三个月前他曾经和她说过,他预测到她会在不久的未来再次和那个人相见,这一次,如果再不解决那个人,那么她将会遇上人生中最大的危机。
那个人……除了大boss还会有谁。羽流真人预测得不错,若是不解决了她,景薰的帝国将会未来的几年后奔溃掉。
这是原来的时间线。而对于如今已经崩坏的时间线,他的预言照样成立。毕竟,她要想好好的完成任务,那么必须得解决了大boss。
可是……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心急如焚的唐棠一时居然开口朝他问道:“那么这个人的踪迹你追查到了吗?”虽然不相信鬼神之说,不过既然她都可以来到这个世界了,那么羽流真人很有可能也能预言到了吧。
那张绝世的容颜仍然很冷冽,如同九重仙境之上的仙人一般,孤傲而遗世独立。他仿佛已经洞察到了她的心思一般,口吻淡淡的。
“最高明的藏身之处往往就是最轻易能够发觉的地方。复杂即是简单。”
唐棠眼前一亮,已然明白了他的话。
“你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是的。她知道的。从三年前金玉案发生时,她怀疑的那个人。现在她仍然怀疑的那个人——郁莫宁。
猎人是擅于等待最佳时期对猎物一击致命的。而猎物也已经知道猎人就藏在自己背后,此时,只要谁先沉不住气,那么他将失去一切。
“我明白了。”
“还有一件事。”这一件事,好像有些难以宣之于口,让唐棠神情犹豫起来。
他只是看了她一眼,那雪白的道袍纤尘不染,被旭光笼罩着淡淡的光华,如此一对比,犹如云泥之别的两人。
“是三王子的水路大会吗?”
被看穿了心思的唐棠有些羞愧地点点头,明明并不觉得自己……心里却哎了一声气,她现在好像明白了景薰为什么宁愿找他的替身,也不愿意强迫真正的他。
这样的人啊,好像就应该活在天上,不应该下凡才对。
“三王子毕竟身死在王朝国境之内,况且北狄本来就有以亲止战之意。我……我应该……”他目光如雪莲一样冷冽干净,唐棠慢慢的低垂了眼睛,“总之,这一次麻烦国师了。”
告别之际,羽流真人送了一个精致的小白瓶给她。
“里面是我炼制的养心丹,不适时可服用一枚。”
看着那塞着红布的小瓶,唐棠心里吐槽道,丹药都是一些化学物质,她吃她就傻了。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他傲然道:“这岂非是那些败类可比的,你放心,养心丹炼制的药方上所有的物事皆是于人有益的。”
唐棠讪讪一笑,接过了小瓶。“真人莫怪,真人莫怪。”好吧,那她……就相信他一回吧。
大理寺办事极为麻利,很快并锁定了几批人,并抽丝剥茧地从中分析出了事情的经过。即使是唐棠也不得不信服,可惜的是,时不待人。
北狄那边也再次派时节快马加鞭的赶到,唐棠让礼部那边稳下这位使臣,并拟定了圣旨,确定了三王子的身份。
水陆法会后,葬入皇陵,位比王君。
谢玄这边很快查到了郁莫宁的身上,不过这点蛛丝马迹并无法对他起什么作用。
唐棠痛疼得厉害,让人请来了夏初霁。
说起来,自从三年前始,唐棠看重夏初霁高明的医术以及他敏锐的感觉并让他成为了专属的御医。
从此,夏氏一族再次得到帝王的宠眷。事实上,唐棠的目光很不错,有了夏初霁替她调养自己的身子后,即使在繁忙的政务下熬夜,她也还能好好的活着啊。
诊脉以后,夏初霁温和地问了问她最近的作息,然后总结道:“陛下的身体有些旺火过盛,最近时日天气炎热,又兼睡眠不足……嗯,在饮食方面应当食用清淡偏甜一样的,多多休息便好了。至于头痛,臣记得陛下葵水将至,也在正常原因之中,我开一记止痛的药方吧。”
看着他一本正经的说着月事,唐棠有些小尴尬。
很快夏初霁也反应过来,俊秀的脸庞慢慢地红了。
唐棠忍不住笑出声来,“医者无男女,夏卿家也太容易害羞了吧。”
夏初霁连忙道:“是臣失礼了。”
看着唐棠脸上慢慢出现的愁容,大概也了解了一些情况的夏初霁道:“陛下吉人自有天相,相信很快就能解决的。”
被安慰的唐棠叹了一口气,“最好是这样吧。”最近可愁死她了。
离殿之时,远远地望了一眼少女坐在桌前认真的样子,夏初霁背着药箱匆匆的离开。
那些事情,那些事情到底该不该告诉陛下。
当初,爷爷告诫他无论如何也不该说出去的。但是眼下,陛下——
他能够有如今这样的成就都是因为陛下啊。如果书房内那些东西能够帮助到陛下,那么……
这样想着,他内心仿佛坚定了什么一样,连带着前进的步伐也坚定了起来。
☆、满朝文武爱上我22
旧黄色的书信仿佛被时光浸泡过一样,散发着一种独特的气味。唐棠迫不及待地打开,浏览着上面的文字。起初,是有些惊喜的,慢慢的变为意料之中的感觉。
放下一封书信,然后有打开新的书信。
夏初霁就在旁边看着这个少女君王,明明不过十八岁而已,为什么感觉他们之间的差别却是那样遥远,好像他什么追赶也难以追赶得上一样。
这大概就是他和她位置的高低,眼光的高下所决定的吧。
当所有的书信都看完以后,唐棠眉眼舒畅,不由自主地说出一句话,“原来是这样啊。”
这里所有的书信全部都是夏初霁的爷爷夏雪姚和一个郁姓男子来往之间留下的。他们之间是朋友,郁远和夏雪姚从小玩到大,长大以后郁远成为了皇宫侍卫,夏雪姚成为了太医院的御医,两人后来更是深受帝王的宠爱,联系密切。后来郁远辞去官职,回到了自己的家乡,担心郁远的夏雪姚于是写信寄往了郁远的家乡。
也因此再次联系,而信中的郁远在回乡不久娶了妻子。书信里有时郁远说起妻子是如何的美丽聪颖,起初只是谈起家乡四时的风景,但慢慢的书信里的郁远好像有了什么难以排解的烦恼一样。而这个烦恼似乎与他的妻子有关,笔调的愁闷在半年后妻子生下儿子时更是加深。
从那些书信里,唐棠羞得蛛丝马迹,特别是在夏初霁特意抽出的最后几份书信里,郁远坦白了妻子歹毒的心思。
而这个美丽的妻子身份不凡,是他曾经在帝都紫姜河畔遇到的。
紫姜河畔,曾经是曦月女帝后裔雾河公主失踪之地。
不需言喻,这个美丽的妻子的身份也已然明白了。正是失踪的雾河公主。
所以,夏雪姚应该也猜到了吧。
为了保护朋友。或许这便是夏雪姚为什么一直沉默的原因,为什么夏氏一族从此隐退而下。
唐棠一直不说话,让夏初霁内心隐隐不安。
他突然跪了下来,吓了唐棠一大跳,“爱去,你这是做什么?”
却见他目光带着些愧疚,星子一样漂亮的眼睛也微微低垂着。“陛下,我并非有意隐瞒于您,只是……只是爷爷曾经说过,为了郁爷爷必须什么也不知道,可是陛下对我有恩,我实在是找不到一直隐瞒着陛下您啊。”
真是个呆子,唐棠扶他起来,“我并没有怪你的意思。你爷爷的立场朕也明白,放心吧,朕承诺你,夏氏一族于此并无干系,并不会因此有所改变。”
夏初霁安心下来,感激不已地道:“臣再次谢过陛下。”是的,这就是他一直以来的顾忌,不过幸运的是,他和爷爷不同,他遇见的陛下宽宏大量,他也信任着她。
他笑了起来,那笑容像是柔软的树枝一样,散发着清新的气味。
不得不说,这的确是一个转机。当唐棠和谢玄说了以后,谢玄也微微有些吃惊。毕竟,郁姓很容易让人想到一个人啊。事实上,他暗中查到了那条线索也在快要接近郁莫宁时,便突然地断了。
这让他有些在意。
“郁远……”他念了一遍这个名字,然后回忆着说。“我曾经听二叔父提起过。”
唐棠眼睛一亮,看起来有些可爱。“是吗?听说他好像是泰元帝身边的一名侍卫,颇受宠爱。”
“事实上,郁远还是曾经的武状元,为人有儒将之风。能够得到二叔父那样人的称赞的人,应该是一个不错的人。”谢玄说。“陛下是认为郁远和郁莫宁之间有什么关系吗?”
被看穿了心思的唐棠笑了笑,“表哥还真是厉害啊。虽然我也不想怀疑郁莫宁,但是他啊,总是给我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嗯——就是让人觉得很危险。”
谢玄摸着手上的翡翠扳指,沉思着。“不过陛下您的确没有猜错。在我查到的消息里,郁远和郁莫宁都来自于明州忘里镇。但是再往下查去,直到十五岁参军之前郁莫宁一直和已经母亲居住一处,听说他的父亲好像在他小时候便一个人出门经商,但是再也没有回来。”
“是的。我曾经查到的也是这样呢。”唐棠意味深长地道。不得不说郁远的确是太大胆了,换了一个身份带着雾河公主回到了忘里镇。要不是有夏初霁带来的书信也许她直到最后也很难查到这个秘密呢。
“那么陛下是已经查到了什么吗?”敏锐的感觉让他问出了这一句话。
“不错。”唐棠从书桌上翻出来那些旧黄色的信递给他。“所有的故事,都要从三十二年前说起。”
时间如沙漏一分一秒的过去。
当谢玄看完了所有的书信后,他叹了一口气道:“已经想好了吗?”
唐棠奇怪的瞥了他一眼,“这是当然。”
身为雾河公主的后裔,曦月女帝的后裔,他隐藏身份而来,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成为帝国新的主宰吗?而作为现任的女君,为了保存自己的位置,对可以说是叛逆份子的他难道还要手下留情不是?
当然不能了。为了任务。
谢玄想起他无意之间看到郁莫宁对她露出爱恋目光的样子。
那是在四年前吧。
暮春之时,花树凋零。那个黑衣将军站在不远的桃树下望着舞蹈着的小公主,那时他正好前来找她。
那样爱恋的目光,深沉而让人害怕。以至于后来,他一直不经意间对他设防。
心肠很快硬了起来,这是政治,如果输了,小薰会如何……谢家会如何……这些下场不用人说,他也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