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玲珑这才知道徐大夫亲自上门,并不是因为高兴来通知秀娘的喜讯,还有别的事情。
她也正色起来:“发生了什么事?”
徐大夫特意亲自来,宁愿关门不开医馆,也没有随便派一个小伙计来传信,看来不是小事。
徐大夫脸色确实有些重,斟酌再三起了个头:“少当家听到这城里传闻了吗?”
玉儿跟茯苓眼睛也朝这边看过来。
徐大夫顿了顿说道:“不过少当家人在城北,现在城中那边的传闻,可能少当家并未听说。”
听起来城中大街最近出了热闹是,只不过还没有传到城北绸缎庄这边来。
茯苓心直口快,加上和徐大夫一家混的熟了,直接问道:“到底怎么了徐大夫,是有人又去找百善庄麻烦了?”
徐大夫连连道:“不是有人找麻烦,是麻烦找上来了。”
茯苓没听出来这两句话有什么不同。
徐大夫看着孔玲珑说道:“前几日我就想来告诉少当家异状,百善庄最近上门的客人,出乎意料多了起来,且都是大富人家,白天开馆的时候,甚至能将百善庄围的水泄不通,惊扰了街上大部分人也就罢了,后来几天,人非但不减少,还越来越多,连许多百姓都挤上来凑热闹。”
听起来百善庄一夜间好像开了光,客似云来成了风水宝地,玉儿甚至惊叹一声:“这是好事啊!”
她们孔家早该发扬光大了,看看绸缎庄自从小姐来了的生意火爆,现在终于轮到百善庄了么?
孔玲珑没有那么缺心眼儿,对徐大夫沉声道:“接着说下去。”
徐大夫叹口气:“那时候因为走不开,加上我心里也存疑,所以没敢贸然上门搅扰少当家安宁。但是昨天,有一个都督府的大夫人上门,对医馆说了许多话,我这才不得不过来了。”
不管是都督府还是大夫人,都够听进耳朵里的三个姑娘集体提高注意力了。玉儿磨牙:“怎么又是这都督府,难不成还阴魂不散了?”
孔玲珑皱眉:“她说了什么?”
她心里已经隐隐知道,百善庄的异常,定然和宫里的事情脱不了干系。
徐大夫说道:“她想出钱给我们入股,让我们以后对那些上门的客人,都言明是她都督府背后坐庄。”
玉儿嗤了一声,茯苓直接道:“做梦吧?”
孔玲珑知道没那么简单,看着徐大夫说道:“那些客人,都是从白芷医馆过来的?”
有道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当日花宴众女云集,孔玲珑就知道这事儿不会善了。
徐大夫深深看了看孔玲珑:“还是少当家猜的通透,开始那几天,我只觉得奇怪,没往歪处去想。还是有一个上门来的富贵小姐,在我医馆内讥笑‘那白芷医馆之前就是嫉妒百善庄的祛疤膏,夺取不成反结了仇’的话,当时屋里还有好几个平头百姓在,估计转头这个话就传出了城中大街。”
论起谣言一日千里,还得街头巷尾的百姓们当局头功。那些养在闺中的小姐们,再传也不过是京城的贵族圈子,但由此也看出,她们不满足只在贵族圈子让华红绡名誉扫地,还要让华红绡在整个京城都抬不起头。
果然一朝墙倒众人推,想起华红绡当时去白芷医馆索要药方的金贵和自持,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最重要的是,这次都督府的白夫人,也出面了。
孔玲珑捏着手里的医书,却是在思量对策,这一招是一石二鸟,看起来倒霉的是华红绡,可孔家和百善庄根本没有占到所谓的便宜,只不过,是代替那些搅事的贵女,把所有仇恨都吸引过来了。
看来真是欺负她们商户又是平民,所有的暗刀都往她们身上招呼。
徐大夫犹犹豫豫道:“我实在觉得这事不妥,才上门来找少当家商量。”
怪不得徐大夫宁愿关医馆一天门,现在只要开门面对的就是潮水一样的客人,还都个个心怀不轨,老实巴交的徐大夫哪里能跟这群毒蛇周旋?
孔玲珑看向了茯苓:“最近你有没有研制的新药?”
茯苓不知小姐问这个干什么,但她答的爽脆:“奴婢刚试验了一个暖宫汤,正愁没人试验。”
孔玲珑眸内微深:“去拿来。”
茯苓闻声去了,徐大夫还要再问,孔玲珑已经直接回答了他:“明天起你就在医馆限号,每天只有十个人能进入医馆看病,其余的人就算排队也不要理睬,号源一律先到者得,不以身份论贵贱。那些凑热闹的富家小姐和夫人,只是想要借机踩白芷医馆,这么麻烦的拿号排队,估计她们等几天就厌了。”
孔玲珑说对了一半,这些娇贵的女人或者不会再亲自来,却依然可以打发几个婢女小厮来领号搅局,不过这孔玲珑不打算告诉徐大夫,既然她们孔家成了贵门争夺的一块肉,这肉也不能随便就让她们啃了。
那厢茯苓抱着一筐不知道什么东西的药材过来,老远就闻见一股子味儿,不过茯苓的威信已经树立了,哪怕药材的味儿不好闻,这里也没人怀疑药效不行。
当下徐大夫接过了那筐药草,又被茯苓嘱咐了一番用法,这才谨慎地从宅子里告辞。
茯苓一收刚才的神气,问:“小姐,咱们就这样等吗?”
那限号的做法,恐怕马上就会被有心的人传成是百善庄目中无人,比城中大医馆还要拿头。
要知道城中第一医馆可不是只有一个事儿多的白芷医馆,京城这卧虎藏龙下,那些高明的医者不知凡几,茯苓心想,不会有人看不过去上门踢馆吧?
不愧是从前混江湖的,一想就想到了颇具江湖气的解决手段。
孔玲珑这时淡淡道:“这不是很好么,我们本来就要和这些人接触,现在她们自己送上来,我们就接着。”
茯苓觉得孔玲珑还有话没说,但她天生随和一点,知道有些事情冥思苦想也没什么用,就算前山有荆棘,该走的不还是走么?
而孔玲珑想的,其实真的无法说出来。
这满城山雨欲来,各家贵门出击的景况,让她想起了,许久安然不动的锦衣卫,是不是要出来了。
☆、177章 暖宫宝汤
第二天,百善庄医馆果然明晃晃挂上一个牌子,写着限号的规则。
医馆每天看十个病人其实已经算是饱和了,像之前那几天一屋子人蜂窝一样扎进来,根本就是在凑热闹。
现在有了这限号的,徐大夫也是长出了一口气。
起初还有人想要用身份或者金银插个队,但百善庄的伙计早就被调教成了油盐不进的样子,一概拒绝,号码先到先得,弄得一个医馆跟发放救济的地方一样抢手。
果然,很快就有那起子有心人故意阴阳怪气地说道:“这医馆的架子摆的可真是大,人家京城数得上号的大医馆都没有限号,他们居然还搞这套。”
数得上号的大医馆当然是不用限号,光是诊脉的银子就十两起步,普通人你倒是想去看病,看得起吗。
有人凑热闹:“这你就不懂了,连白芷医馆都要给人家让道,自然是今非昔比了。”
这些话就怕煽风点火的不够明显,于是各种难听的话都来了,医馆门口负责迎客的小伙计都憋着一脸绿,但徐大夫早就交代过,除了拿号看病,一概不理。
那些说酸话看话语没起到什么作用,这医馆还是我行我素,也不知是不是自觉地没趣,说了几天就从医馆门口散了。
徐大夫还没有来得及松一口气,这天一大早,伙计还没有来得及出去放号,就看到原本拥堵在门口的那群百姓,忽然鸟兽一样散了,就好像看见什么恐怖的事务。
伙计怀里抱着号码牌,正准备茫然四顾,就忽然被一道冷冷的视线定住不动了。
伙计体会到了刚才百姓一窝蜂散去的心情,上下牙齿几乎打颤。
门口停着一辆娟蓝色的马车,周围十好几个腰间带刀的人拥着马车,然后从那马车里面走下来一个人。
一般坐马车的都是什么夫人小姐,此人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男人,而且腰上也带着刀。
不过这个人穿的是一身红衣服,和周围的黑衣形成鲜明对比。
那人向医馆走一步,就有无形的威压近了一步,然后他站到伙计面前,冷冷地开口:“就是你们医馆?”
小伙计肱骨之间一股寒流,啊,啊??他下意识点点头。
虽然不知道对方嘴里那“就是你们医馆”到底是什么医馆,但小伙计在压力下显然什么反驳都说不出了。
徐大夫端坐在医馆里,看到红衣带刀的人走进来,医者的眼中不同寻常,他看着这人,第一眼能看到满身杀气,第二眼就是那一脸愁苦。
医者仁心,本来就是给人解决愁苦的。
红衣男人盯着徐大夫,他不说话徐大夫也就不说话,最后那人看徐大夫不说话,也没有被他的威势吓唬到,居然嘴边一勾,勾出一个比鬼哭狼嚎还难看的笑来。
要说徐大夫刚才没被吓到,这会儿也被这笑的心惊胆战:“敢问阁下是谁?”
那红衣男子下意识扫一圈医馆内,用一把幽冷的嗓子开口说道:“就是你们这里,有暖宫汤?”
一时之间,这方寸之地硬生生憋出了一股堪称滑稽的细流。
徐大夫睁着眼,看这冰冷随时散发霸气唯恐别人感受不到的男人,开口居然问了一句“暖宫汤”?
那个,徐大夫虽然对妇人科一道钻研有限,但也是个全科大夫,他知道这暖宫汤,就是给女子服用的,对体寒者尤其好用。
看这男子腰间挎刀,门口还有十几个面色冰冷的手下,这般阵势,只是来医馆找一个暖宫汤?
好在徐大夫坐馆十余年,什么样古怪人都遇到过,立刻整肃神色,关切,额,说道:“这位……敢问,是何人要用、这暖宫汤?”
一般用到暖宫汤的都是生过产的妇人,邪风入体,因为就算是未出阁的姑娘有此病症,大多也不用太担心,姑娘家身材没长成,还有很多固本培元的方子,不必要用到暖宫汤。
那红衣男人却冷冷地目光如刀削过来:“你管的是不是太多了?”
徐大夫立刻将喉间口水咽下去,半晌才低声说道:“这位大人,暖宫汤也并非所有女子都适用,即便适用,也要根据体质调配适量的药材,毕竟是治病救人的东西,马虎不得。”
徐大夫怎能看不出这群人的来路比之前那些富家夫人和小姐要难缠多了,给他一剂药方让他赶紧走是上策,可徐大夫本着医者本心,不愿意这样糊弄。
这倒是换来那男人另眼一看,他把徐大夫打量了一通,忽地冷然一笑,说道:“既然你这么说,不如跟我走一趟,亲自去诊过了病人,再对方下药。”
徐大夫心里有点发昏,暗觉自己有点中了对方的套,要是对方此来就是想抓人走,他不是自己撞了枪口上?
可现在要说不去,也太晚了。
那红衣男人腰间的刀,已经发出铿然一声响。
徐大夫抬起头,深呼一口气说道:“请这位大人稍等,我将店铺交代一下,就跟大人去。”
男人的手从刀柄上拿下,对徐大夫矜贵地点了点头。
徐大夫立刻把外间已经腿软的小伙计召进来,对他说了两句:“好好照看店面,到点了就锁门回去,对秀娘说一声我出外诊,晚些才能回去。”
这话也是当着男人面说的,没有半点隐瞒和耍心眼。男人半边的眉毛挑了起来,不知意味地一笑。
那伙计连连点头,眼睛里却一片担忧,徐大夫这几句交代简单,可是他却感到沉重,徐大夫说的晚些回来,却不知道,这一句晚些,还能不能应验。
徐大夫收拾了一个药箱,把药材放了一把进去,狠狠心跟着等候的红衣男人走出医馆。
那那男人居然还颇为客气,对徐大夫说道:“请。”
徐大夫看这是让他上马车,当下也没什么犹豫,直接就上去了,男人随后跟了进来,吩咐那群带刀的人:“走吧,稳当些。”
徐大夫心里提着,坐在马车内也没有多话,只看到男人把他从头打量到脚底。
男人忽然出声,笑意带着冷:“你刚才,为什么没有让那个伙计,去叫你们的少当家一声?”
徐大夫心里一凉,心说来了,果然还是冲着孔家来的。
那男人看着徐大夫,语气里越发有点刁钻刻薄之意:“听闻你们的少当家很是本事,连宫里的贵妃都礼让三分。你方才若是知会了她,也许她能想出法子救你呢?”
徐大夫忍着冷汗,干笑两声:“这位大人说笑了,小的不过是外出看诊,怎么牵扯到救不救的呢。”
他权当不知道,而对他这种民间百姓,不知道就是最好的。
红衣男人的眼睛虚着一条缝隙,再次打量了徐大夫一眼,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居然就此扭过头不再说话。
徐大夫能感觉到这马车在绕圈,他一个大夫,其实也不可能懂记路的本领,可是对方还是这样谨慎,说明了他的猜测,这肯定是训练有素的一群人,他喊红衣男人“大人”,也肯定没喊错。
大半个时辰绕了过去,男人似乎也觉得够了,捏着眉心淡淡对马车外面说了一句:“够了。”
于是很快地,马车长驱直入,也不知到了哪里,就晃荡一下停了。
徐大夫这时忽然明白,这马车本就不是给这红衣男人坐的,他的确也不像个会出行坐马车的人,会准备这辆车,大约还是因为要蒙住他的眼睛。
他起了一层薄汗,这样说来,他刚才就算不说那番话,男人可能也会用别的方法带他来的。
这样一想,徐大夫有了些横竖躲不过一劫之感。
男人主动掀起了马车帘子,再次道:“请。”
徐大夫背着药箱,狠狠心跳下马车。男人紧随其后,看到门口一个不大不小的宅子。
从外表徐大夫是看不出什么来,他索性眼看前方,只让男人带路,其他一概不理。
男人脸上再次浮起笑意,对那群想要跟进来的带刀人说道:“你们都在外面等。”
那些带刀的好像有点犹豫,“大人,还是让属下们进去保护。”
红衣男人面露凉意:“让你们等就等,你们觉得我还会被一个手无寸铁的大夫撂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