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群人不再说话,乖乖等在宅子外面。
红衣男人带着徐大夫进了内宅,半晌硬邦邦地:“患病的是内子。”
徐大夫这时诧异抬头看了一眼男人,这时他才起了奇异感觉,这男人难道真的是带他来给人看病的?
虽然徐大夫这么想有一点点尴尬,但他有医者的尊严,一时间哪怕是龙潭虎穴,只要真的是有病人在里面,他也会闯一闯。
而这宅子中竟然真的没有别的什么人,那群虎视眈眈的带刀人被留在外面以后,徐大夫似乎觉得这红衣男人也不是不可理喻。
终于走到一间房门外,男人居然顿了顿,抬手敲敲门,那僵硬的声音都放低了:“月娘,你好些了吗?”
徐大夫听见里头有女子应了一声,接着门一开,里头竟是个小丫鬟。
小丫鬟看见男人,似乎有些惶恐,低头道:“大爷回来了。”
男人一步跨进去,徐大夫也赶紧跟上,看见里面一张床里,的确躺着一个女人。
女人脸色苍白,只是看见男人的时候,她脸上不由展出一丝笑来。
“这大白天,夫君怎么能回来呢?”女子开口,原来真是夫妻俩。
徐大夫心里那点子阴霾不知怎么就散了,或许是他想起了家中秀娘。秀娘还怀着身孕,如果小伙计把话带到,以秀娘的性子,不知是不是又要急怒一番……
徐大夫片刻失神,男人却已经转过身,沉声道:“大夫?”
徐大夫赶紧走上去,对着男人道:“是。”
男人冷冷的目光扫过他:“还不过来诊脉?”
那女子似乎嗔怪地看了男人一眼,声音柔和地道:“既然是大夫,怎好站着,快给大夫搬一张椅子过来。”
徐大夫赶紧推辞,就是搬来他也不敢做,当即在男人虎视眈眈的目光之下,伸手切了切女子的脉。
他不是第一次给女子看病,切脉也很有分寸,绝对不会让人有不好的想法。
哪怕旁边坐着挑剔的男人,也没法说徐大夫不是。
片刻后,徐大夫收回了手,郑重说道:“敢问夫人,可是从前小产过?”
女子和男人交换了一个眼色,女子骤然有些伤感。
男人语气更加冷冰冰:“是又如何,你能治不能治?”
徐大夫看着男人,知道这男人的身份肯定早就请过大夫,这次上门找什么暖宫汤,自然是因为面前这女子恐怕受到小产的寒症困扰,这种顽疾其他大夫也没有根治的办法,徐大夫心想,茯苓姑娘,这次只能再仰仗你了。
徐大夫深吸口气,转过身打开药箱,从里头取出了茯苓给的药材,甚至用法,也是茯苓针对不同情况写下的。徐大夫迅速写了一张方子,和药材一起,放在了桌子上,才去征询那男人的意见。
男人安抚了一下妻子,转过身继续冷脸对着徐大夫,拿过方子看了看,又辨别了其中几种药材,然后交给那个一直等着的小丫鬟:“去按照方子煎药,煎好了直接端来。”
小丫鬟不敢怠慢,立刻小跑着去了。
男人皮笑肉不笑:“药煎好之前,大夫就先等等吧。”
徐大夫本来就没指望这么容易就能走,也没有多失望,守着药箱就在房间里等。
他倒是看到那女子对他歉意一笑,当下唯一一点芥蒂也不好再留了。
茯苓的药方写的很细致,那小丫鬟直接照着炉火熬制,也是大约一个多时辰了。
天渐渐黑下来的时候,小丫鬟小心端着药盅,走进了房间内。
然后男人亲自扶起了女子,让女子靠在他肩头,小丫鬟十万个小心把药送过去。
至此,徐大夫除了切脉,药材是男人验过的,熬药到送过去,都没有再沾徐大夫的手。
男人甚至还舀了一勺,自己尝了,才给女子送到口里。
女子虚虚一碗药下去,额上已经见了汗,男人立刻问女子有没有不舒服,看样子只要女子有一点不适,徐大夫今天凶多吉少。
女子闭目感受了一番,只觉手心都窜出热意,她睁眼对男人笑道:“夫君,妾身是真的觉得好多了。”
看的出女子虽然心善,但并不是违心为徐大夫说话。从前她即便热,也是外表出汗,内府冰凉,很难抵达心底,但这一碗汤药,真的把热气透过她四肢百骸,让她感到久违的五脏都暖和起来,甚至流出的汗,也不是往常的冷汗,而是货真价实的热汗。
那带刀男人是练武之人,人体质冷热他很快就能辨别出,当即,似笑非笑看了徐大夫一眼。
☆、178章 目空一切
徐大夫就只差在心里说,茯苓姑娘,你又救了我一次。
想那男人带着一群人去百善庄,目的是找茬已经不用说了,但他让徐大夫来给他娘子看病,不管怎么样现在病情有了起色,这男人如此恩爱的样子,不给他娘子几分颜面说不过去。
果然不过片刻后,男人先细心将他的夫人盖好被子,吩咐丫鬟好生照顾,就让徐大夫跟着他出门。
徐大夫提着药箱,心里七上八下,男人对他一笑,意味不明:“那汤药,想必只喝一次不行吧?”
徐大夫下意识就道:“令夫人寒疾已久,起码得用药半年,才能将体内寒毒拔除,药需得每隔三日就用一次。”
这也是茯苓写在了注意事项上的,徐大夫想也没想说出来。说完了才心里咯噔一下。
男人笑容更深:“这么说,徐大夫定然没有带够药材。”
徐大夫冷汗简直要下来了,费力挤出一个笑:“这,小的只带了这一次的用药。”
男人哦了一声,拖长声音道:“那看来我必须让徐大夫回到医馆才行。”
徐大夫此刻一手心的汗,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大约也只能苦笑。
——
这时天色已经完全黑透了,百善庄的那个伙计,在徐大夫走之后没多久,就已经直接锁了医馆门,火速飞奔去了徐宅,把事情告诉了秀娘。
秀娘知道徐大夫偶尔会出外诊,也会让伙计过来提前通报一声,但现在是多事之秋,一句话可以有许多解读,何况那小伙计机灵的很,“夫人,那人身上带着刀,外面还有十几个人接应,在京城大街敢这么明目张胆,肯定是做官的。”
就算不穿官服,威势也在,所以小伙计根本就能断定。
秀娘呆呆坐着,手扶着小腹,这是她下意识保护的动作,而徐大夫这一走,定然也是身不由己。
小伙计几乎当机立断:“夫人,我看直接禀明少当家吧,这事儿一向少当家有主意的,夫人您不必过早忧心。”
秀娘也是抓到了主心骨:“对,对。和孔小姐说,你马上叫人备马车,我这就去!”
秀娘的身体不宜奔波,但要是她在家枯坐着等,只怕更难熬,所以还不如动身。
小伙计还算体贴,连忙去租了一辆里外宽敞的马车,里头垫了褥子,也让秀娘坐舒坦些。
他们赶到了孔玲珑的新宅院,孔玲珑看到秀娘拖着身子来,就已是一惊。
秀娘含着泪把前因后果原本说了,孔玲珑和两个丫头都对望一眼,暗暗说道:“应该是锦衣卫。”
其他做官的身上不会有那么多刀,看他们的行事做法,也更像锦衣卫。
秀娘握住孔玲珑的手,含着泪:“少当家,你想想法子。”
她只有在极正式的时候才会喊少当家,这时候也是六神无主。
孔玲珑被秀娘捏着手,半晌转头问那个小伙计:“你说那人要徐大夫拿暖宫汤?”
小伙计连忙点头:“是,我在外面清楚听见了。”
孔玲珑既然来了京城,就是做过功课的,她当下幽幽地看向了茯苓,茯苓也不知怎么就明白过来,忽然返身进了屋子,片刻之后手上捧着一个像是册子的东西过来。
“小姐。”她郑重递给孔玲珑。
孔玲珑翻开了册子,眯眼指着其中一处:“那人年纪是不是在三十上下?”
小伙计顿了顿,反应过来是说红衣男人,立刻点头说:“差不多。”
孔玲珑似乎明白什么,定定说道:“是这一任锦衣卫的指挥使,名叫梁辉。”
确定了对方真是锦衣卫,秀娘再次攥紧孔玲珑的手,幽幽含泪,她还想说什么,但还是忍了。
孔玲珑却明白,徐大夫这般说到底是受孔家的连累,虽说他是孔家的掌柜,但是作为妻子,定然不会愿意自己的相公趟这种浑水。
只不过当着她的面,秀娘便是有话也不好说罢了。
孔玲珑完全能理解秀娘的心情,孔家聘请掌柜,也没有一定要掌柜同生共死的义务,徐大夫又凭什么呢。
她反手握住了秀娘的手,秀娘一怔,抬眼看见孔玲珑眸光幽幽。
“秀娘,你听我说,徐大夫这次一定有惊无险。”
秀娘却哪里能信,怔怔道:“为何?”
毕竟伙计说那么一大群人把徐大夫强行带走,怎么也不可能只是吓唬而已。
孔玲珑那厢已经沉声说出来:“梁辉带着锦衣卫去百善庄,初衷自然是为了找茬,可他想必是临时看见了百善庄外贴着的暖宫汤的方子,这才转口问徐大夫要药方。毕竟如果徐大夫拿不出,他们正好多了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抓人。”
秀娘急急地:“那又为何现在不会了?”
孔玲珑这时和茯苓对视一眼,才缓缓道:“这个梁辉有一个夫人,一直饱受小产之后寒症困扰,这种女人家的寒症,很少有大夫能够根治,而寒症不除,还会影响到怀胎和生育。”
秀娘下意识一顿,手在小腹上抚了抚,寒症……
茯苓接着说道:“但是我的暖宫汤,就是针对这种寒症的,那锦衣卫指挥使只要给他夫人喝了,就会知道徐大夫所言非虚。”
秀娘脸上半是忐忑和复杂交织,她看向孔玲珑,孔玲珑直接说道:“这个梁指挥使的特点是爱妻如命,否则恐怕也不会在看到百善庄门口的暖宫汤之后,改口问徐大夫此药,他把徐大夫带走,多半会直接为他夫人诊病,而徐大夫对症下药,一定能让他夫人有所感觉。而他的夫人恰恰有一副善心,不会允许自己相公对一个大夫威胁,那梁辉即便看在自己夫人的面子,此次,也绝不会为难徐大夫。所以秀娘,你只管在这里等,最多天黑以后,徐大夫一定会平安归来。”
秀娘仔细听了这一篇话,也说不上是喜是悲,只是心头那个心,却不可能那么轻易就放下。
她只要勉强露出一丝笑,说道:“就听孔小姐的。”
而孔玲珑此时也送给她最后一颗定心丸:“若是天黑以后徐大夫还迟迟不归,我孔玲珑保证,就是拼了孔家在京城的基业不要,也要保徐大夫安然无恙。”
秀娘这时泪落脸颊,她也知道自己是走头无门了,否则今次也不会这么失态,孔玲珑一个姑娘家冒死进京,已经是为了孔家舍生忘死的举动,而她却为了自己的相公再次逼迫于她,若平时秀娘必定良心难安,可那是徐大夫,是她的天,她腹中还有骨肉,若不这样做,她能怎么办?
孔玲珑好像完全没有感觉到这些,依然如平常一样对待秀娘,这时候更是吩咐茯苓:“茯苓你先把秀娘嫂子扶进去歇着,顺便给她看看脉,怕是需要一碗安胎药。”
秀娘本来怀孕就比别人艰难,这下子惊吓对她也真是不容易,无论如何不能因小失大动了胎气。
玉儿在旁边,本来是想开口问一句,此事用不用请夙夜公子帮忙,因为夙夜公子的手腕之前在宫中就见识过了,连皇后贵妃这等都能找到,比较起来锦衣卫似乎就更加不算什么。
可玉儿话到嘴边,机敏地咽了回去。
孔玲珑若是没有提出找夙夜,那也许事情还不到那一步,再联想起小姐和夙夜公子间斩不断理还乱的关系,玉儿想想自己还是不插手的好。
而眼看天色真的黑了下来,徐大夫那边却依旧没有动静,秀娘的脸色也一点一点发白。
压抑的屋子中,孔玲珑的两个丫鬟都是沉默不语。
片刻后,孔玲珑慢慢起身,对秀娘和两个丫头说道:“我出去一趟,你们在这等我。”
显然是打算兑现之前的承诺。
可两个丫头都不可能放心,立刻道:“我们跟小姐一起去。”
孔玲珑看了眼床上躺着的秀娘,说道:“你们要留下来照顾秀娘。”
虽然之前笃定梁辉会放人,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如果徐大夫有个好歹,秀娘和她腹中骨肉,说什么也不能再有事。
茯苓垂下了眼眸。
就在孔玲珑准备离开的时候,门口忽然奔进来一个伙计,正是白天陪秀娘来的那个,后来他自告奋勇回到徐宅,防止收到消息,可以第一时候来向秀娘告知。
此时小伙计一脸的喜色:“少当家,夫人,咱们掌柜的回来了!”
这一声可谓是天籁之音,屋内四个女子都感受到了被天音笼罩的滋味,秀娘苍白的脸露出血色,哽咽说道:“相公……没事吧?”
小伙计说道:“好着呢!掌柜的一根头发没少,还被人用马车给好生送回来的!”
这简直是柳暗花明,比预想的结果还要好。孔玲珑也终于松了松神情,看向秀娘说道:“嫂子这下可以安心了。”
秀娘的确是安心了,什么安胎药也比不上这句话管用,她立刻掀开被子,就要跟着小伙计回去。
孔玲珑知道她归心似箭,之前留她在这里,也是不放心秀娘一个人在徐宅出什么事没人照应,现在也不会再拦她。她立刻吩咐方隐准备好马车,让他亲自护送秀娘回去。
毕竟是晚上,还是安全第一。
秀娘有方隐陪着离开,偌大的宅子顿时又清静起来,茯苓跟玉儿俩丫头经过这一件事,也是心有余悸。这时,玉儿没敢说,但茯苓忽然开口:“小姐,若刚才小伙计没及时过来,小姐打算去何处?”
看孔玲珑不像是随口应承秀娘的样子,若徐大夫真的没有被放回来,她实在很好奇,小姐打算去找谁帮忙。
孔玲珑肯定不可能直接去锦衣卫大营,那样哪里是救人,那就是送死。所以她必然心里有了什么想法,至少确实有可能保下徐大夫的性命。巧的是茯苓两次都没有和夙夜正面相交,所以并不知晓小姐这两次化险为夷,背后都是谁在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