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中雀——Miang
时间:2017-12-26 15:48:02

  白露的细眉拧成了一团。
  她低低地嘀咕了句“无礼”,又说道:“我们公主自然是仪态万方、艳绝人寰,不能与庸脂俗粉并提。你看不得的。”
  顿了顿,她又好奇地问道:“竞陵王是怎样的人呀?”
  “王爷啊。”宋枕霞听白露问起萧骏驰,面色兴奋起来。他搓搓手指,卖力地开始描述起萧骏驰的形貌神态来。
  “我们王爷,杀起人来最是勇猛!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从不眨眼。臂力是玄甲军里数一数二的强,能横劈好几个人头,脑袋从颈子上咕噜滚下来时,血都不多溅一滴!皮就是皮,肉就是肉,骨头也安安分分归着骨头。入阵之时,便有如天神降世!”
  宋枕霞眉飞色舞地描述着萧骏驰马上作战杀敌的场面,没发现他面前的女子面色越来越白。
  隔着一道墙,姜灵洲也有些面色苍白。
  这什么小宋将军,提起萧骏驰来竟然只说他杀人的模样,怕不是故意的!
  姜灵洲拽住蒹葭的手,问道:“我现在回齐国去,还来得及吗?”
  蒹葭沉痛地摇摇头,道:“来不及,来不及。”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还想走?
  ps 魏的都城原名竟然是个和谐词,临时改成太延了。如果有没改过来的,欢迎捉虫………
 
 
第8章 寄书误
  魏,国都太延。
  含章殿内,银熏小笼炉火霏霏,水晶珠帘转过缱绻灯火。隔着隐绰珠帘,两名宫装丽人正相对而坐。一者怀抱琵琶,另一者正用素手挑拣着小金碗里艳红色的山楂果。
  靡靡的琵琶音慢悠悠地响着,有一声没一声。
  十六岁的少年魏帝萧武川,正倚在美人膝上,阅着手中书卷。
  他读的书叫《汲冢琐语》,载满了前朝怪闻异事。
  萧武川读了几页,便将书倒过来阅读。哗啦一连翻了数页;接着,又跳着随意读了几章,一副兴味十足的模样。
  美人拾起一枚山楂果,喂至萧武川的口中。他微微含住,往喉中一吞,秀气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口中怪叫道:“涩极!涩极。”
  碧眸高鼻的美人用手帕遮了面孔,吃吃暗笑。
  萧武川原本正拿斜眼盯着那异族的美人,此刻忽然听到了一声通传声。
  “竞陵王求见陛下。”
  萧武川立刻急急忙忙喊了声“传”,随即便从美人的膝头上弹了起来,如同一只被陡然烫到了屁股的鹿。
  他胡乱地拽起案上的杂书、果盘与美人手里的琵琶,一股脑儿地朝罗汉榻下赛去。琵琶个头大,狭小的空隙里塞不下,萧武川便抬起脚狠狠踢了它一下。
  两位美人四下瞧了几眼,煞为熟练地钻入了屏风后,还不忘将裙角向后藏起。
  好不容易藏完一切,一道沉沉声音便在萧武川耳畔响起。
  “陛下。”
  萧武川用御袍的裙摆遮住琵琶半露出的一角,抖了抖袖子,状似威风凛凛地转过头去,说道:“是竞陵王啊。见朕所为何事?”
  立在萧武川面前的男人并不说话。
  萧骏驰的右手拇指上戴着一枚玉谍,色泽莹润,浑然天成。此时此刻,他正慢慢地用摩擦着这枚扳指,似是在消磨什么无聊时光。
  这是萧骏驰沉思时的习惯。
  不一会儿,他弯下腰,从萧武川脚旁拾起一枚红色果子,放在眼前微微一转。艳丽如脂的果色,在他指尖慢悠悠旋转,映衬着扳指的白玉之色,愈发醒目。
  许久后,萧骏驰缓缓说道:“陛下,毫州王可是又违例添了含章殿用度?”
  他说话时,微微俯身,墨黑长发自耳边如云滑落。
  萧武川一听,立刻面露纠结之色。“三皇叔!你可千万别罚二皇叔。”他急切地嚷着:“只是个果子罢了。要是没有二皇叔,这皇宫里可闷得很。”
  萧骏驰挑眉,拇指轻轻一拨,将那果子弹了出去,又问:“太傅的课业完成得如何了?”
  萧武川立刻唯诺起来,讪笑道:“再一天,再一天。”
  萧骏驰摸着拇指上的玉扳指,悠悠说道:“那就请陛下记着自己说过的话。臣这就告退了。”
  说罢,他便要走。
  萧武川的目光飘飘忽忽的,溜到了萧骏驰的腰间。
  萧骏驰佩着一柄短剑,鞘身漆黑,剑柄上盘着睚眦与鸱吻,很是精美。萧武川看着那柄剑,目光热切:“三皇叔,你今日佩的这剑……”
  “嗯?”萧骏驰的脚步微顿。随即,他解下腰间佩剑,将其放在案几上,道:“率土之滨,莫非王土。这天下都是陛下的,更何况臣身上区区这一柄剑。只是这剑颇有些来历,还望陛下谨记。”
  “来历?”萧武川不解。
  “此剑本乃齐国大儒所有。这大儒日日夜夜以此剑戳刺双股,挑灯夜读,精进学业,即所谓‘悬梁刺股’也。陛下得了这柄剑,也当勤学苦练,不荒于嬉,莫要再做出‘将琵琶塞在床榻下’这般的荒唐事了。”
  萧武川皱紧了脸,迟迟地应了声“噢”。
  萧骏驰浅浅颔首,折身便朝含章殿外走去。
  待踏出了含章殿的门槛,他右手微动,自袖中甩出一串佛珠来。佛珠是菩提子所制,沉红色的十八子上刻了六根、六尘与六识的梵文,一颗一颗似纯澈的红豆子,在他指间慢悠悠地转着。
  一名须发鹤色的老者正候在含章殿外。老者的脸皮似被捏皱了的面饼,纹路一道接着一道,神色却极是抖擞。见萧骏驰踏出殿门,这老者便上前一步,唤住了他。
  “王爷。”
  萧骏驰微抬眼帘,不显声色地将指间佛珠收了回去,掩在袖下。
  “费先生。”萧骏驰道。
  “听闻宋小将军快从胶州郡回来了,沿途可安好?”费思弼抚一把白须,声音慢悠悠的。
  “枕霞还未回太延来。”萧骏驰答道:“费先生有何指教,不如与竞陵直说了罢。”
  “知我者,莫过王爷也。”费思弼左手一展,请萧骏驰与他并肩而行,自己缓缓向前踱去,状似不经意说道:“听闻齐国河阳公主千里跋涉,已抵达了竞陵。老朽在此,先恭贺王爷得此佳人。”
  萧骏驰默一会儿,低声道:“谢过费先生美言。”
  两人循着宫道向前行去,身旁梧桐树成林,茵茵郁郁,葱绿盎然。翠叶铺落一阶,似满地湛湛绿玉。不知何处传来一阵幽幽管篪声,吹的是《太平天子》一曲,声似穿云分金。
  “只是,王爷。”费思弼抬起一杆低垂的梧桐枝,声音拖得愈发长了:“晋献公失道于骊姬,履癸亡国于妺嬉;成帝薨于赵宜主之榻,宣帝失子于霍成君。小容为馨,大容为祸;万望王爷谨记此言。”
  萧骏驰眉心一紧,口中问道:“费先生这是何意?”
  “听闻那河阳公主貌美绝伦,堪称国色,臣怕王爷也误入骊姬、妺嬉之围。”费思弼抚着长须,轻笑而语。
  萧骏驰的面色微微一暗,脸上暗沉沉好似酝着一团风雨。
  他生了一副好面孔,但他板起面孔时,便似只野狼般威压迫人,直让人喘不过气来。
  费思弼不以为意,似未曾看到萧骏驰面上那一团黑沉,依旧笑呵呵的。他就用这张透着一团和气的面孔对着萧骏驰那阴沉沉的脸,一点儿都不退却。
  萧骏驰渐渐舒了眉头。
  但听萧骏驰低下头来,口中低低说了些什么。
  费思弼支耳一听,萧骏驰口中所说的原是些羯语——他竟然在说费先生是块木头。
  费思弼暗暗摇头。
  萧骏驰的羯语乃费思弼所授。费思弼对萧骏驰倾囊相授,熟料这学生长大了,竟开始用羯语埋汰起自己的先生来。
  费思弼不点破,只说了一句氐语作答,接着又接了一句羌语,叽里咕噜说了一串,随即便笑呵呵看着萧骏驰,好似在期着萧骏驰能对答一二。
  萧骏驰微微挑眉,却不言不语。一片梧桐叶子落至他的发心,绿意沾了乌发。他伸手,将那枚绿湛湛的叶片自发顶摘下,拨至一旁。
  费思弼看他举动,问:“王爷怎的不说了?”
  费思弼面前这位权势滔天的摄政王,慢悠悠地抚了一下自己的扳指,轻叹一声,低笑说:“费先生见笑了。竞陵长久不在氐、羌二部,这些言语词句,已是生疏了许多。”
  “那老朽所劝,王爷可听入耳了?”费思弼又问。
  “是。”这一回,萧骏驰不多言,恭恭敬敬道:“竞陵谢过先生教诲。”顿了顿,他眸光沉沉,低声道:“竞陵以姜女为妻,此权宜之计耳,非竞陵本愿。”
  费思弼点头,所有所思道:“话虽如此,可那姜氏女到底也是个身带尊号的公主。王爷还应打点妥当才是。”
  萧骏驰无声应下。
  他当然是妥善打点过的。
  为了不让那河阳公主感到身受冷落,萧骏驰特地写了一封信,命傅徽交给河阳公主。
  想到此处,萧骏驰伸手一摸腰间囊袋。
  没料到,那囊袋里竟飘出一件物什来,四四方方,封得齐整,封口上偌大几个字,写的是“爱妻灵洲亲启”。
  一时间,四下一片寂静。
  萧骏驰卡着拇指上的玉扳指,脸色硬得可怕。
  他差点没把手上这枚陪了他一十二年的玉扳指给生生掰碎了。
  ——他竟拿错了信!!!
  萧骏驰蹙眉,忆起交信时的场景来。
  他坐在书案前,手边搁着笔墨纸砚、文书奏章,还有一些自军中没收来的东西。
  若只是误把奏章文书寄出去了,倒也罢了。怕就怕在,他若是把那些从军中没收来的东西给寄了出去……
  那便糟了。
  |||
  竞陵王府。
  姜灵洲自傅徽的手中,收到了一封信。
  据说这封信,乃竞陵王萧骏驰亲手所书。
  萧骏驰希望,姜灵洲能亲启这封信。
  姜灵洲遣散了婢子,坐在妆镜前,缓缓拆了信。铜镜里倒映出她白皙人影,肩上茜色披帛晃悠轻曳。纤纤素指徐徐展开信纸,又将信纸角落仔细抚平。
  美人朱唇微启,自第一列起,轻声念出。
  “燕楼春有含烟者,体态娇秾,眼若流丝,施以二十两银可一亲芳泽;凤来院有玉雀,擅奏琵琶,十指纤纤如素,性本芳洁;菱角院得一双姊妹,名金台、银池,丰腴体贴,笑靥兹娇,与别处不同。与姊妹二人共风宵,则别有销魂滋味。唯有一处不便,则是铜臭腌物所耗甚多……”
  姜灵洲:……???
  姜灵洲:(╯‵□′)╯︵┻━┻
  萧骏驰,你个臭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姜灵洲: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hello kitty吗!
  ……好的,我就是一只hello kitty【可爱】
 
 
第9章 宜官字
  竞陵。
  天色有些暗了,天上团了些乌云,灰沉沉的。
  不多时,便滴答落起雨来。簌簌的细雨疏疏薄薄的,似一层白纱,将竞陵王府蒙在其间。
  傅徽立在屋檐下,正望着自檐上滚落的雨珠串儿。
  他虽是魏人,却不似其他同袍一般五大三粗、虎背熊腰,略显瘦削的身子着窄袖白袍,襟边滚了一道暗金色的云线,愈衬得他文质彬彬、风标落落,犹如玉石。
  他见到栏外有低垂的枝叶,便伸手拽了片碧绿叶片下来;卷起衣袖,拭去叶片上莹润水珠,将那叶片放至唇前,试着吹了两声。
  叶片的脉络、大小并不合意,只胡乱出来了两个低哑的音,不成曲调。
  傅徽揉了一下叶柄,便将叶片半放下。他眼帘微抬,恰巧看到庭院口一抹飘然而过的红。
  婆娑细雨间,那红色的群裾一角似被雨水给晕成了深色,艳如红莲。虽然一旋便消逝在墙后,却夺目得很。
  傅徽的唇角微扬,低声说了些什么,语气颇为温柔。
  “怎么总爱往外跑。……可别被雨淋出病了。”
  傅徽方说完这句话,他身后的门便被嘎吱推开了。姜灵洲的婢女白露拽着一封信,怒气冲冲地踏了出来,道:“真是欺人太甚!”
  傅徽微惑,松开手中竹叶,转过身去:“白露姑娘,出了什么事?”
  “我们公主嫁来魏国,为的是天下太平。便是竞陵王再心高气傲,也不当如此羞辱大齐公主!”白露涨红了面孔,气得直跺脚:“公主在齐国内何曾受过这般委屈,此番远嫁,她便是大齐国体,竟被竞陵王如此苛待……”
  白露的一张嘴开开合合,说个不停。
  姜灵洲又好气,又好笑,在屋内远远唤道:“好白露,歇歇吧,不过是一封信罢了,你们公主并不放在心上。”
  傅徽温雅的面孔愈添一层惑意。
  王爷虽不通□□、不近女色,可也不至于落至“薄待女子”这般的尖刻。也不知那封信里是写了些什么,竟然惹得河阳公主的宫婢恼怒至此。
  隔着一重珠帘,姜灵洲垂袖而立。她命蒹葭将那封信交递给傅徽,笑说:“傅将军,请转告王爷,河阳谢过他美意了。只是河阳不好女色,无意于风月场所,还请王爷自己藏着这封名单罢。”
  听姜灵洲如此说,傅徽愈发疑惑。
  他自蒹葭手中接过信笺,忍不住偷偷一瞄。信上内容,立时入了他视线——燕楼春有含烟者,体态娇秾,眼若流丝,施以二十两银可一亲芳泽……
  饶是傅徽向来沉稳,也不由为这封信所惊。
  难怪白露姑娘会如此恼怒!
  这封信里竟写满了青楼女子之名!
  可是这封信,绝不是王爷所为。
  魏国上下,谁不知竞陵王萧骏驰从不近女色。这些年来,他身旁连个服侍的婢女都不曾有,平日里不是在军中,便是在宫苑内,又怎么有空去那些秦楼楚馆、风月场所,搜罗出这样一份名单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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