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枕霞哈哈一笑,上前说道。
站在渡口处的傅徽有些窘迫,道,“不是说了么?不要带她来,免得让她……”
“当着我妹子的面,你也好意思说这种话?”宋枕霞却不以为意,“我知你俩有话要说,若是这时候不说,怕是要等下次见面。也不知会在何时?因而才把她带来。”
江浪浮沉,水波拍打着江岸。几只水鸟展翅而过,双翼掠过水面,几要俯入江心。水风飒飒,鼓得傅徽衣袍如舞。他望着面前女子,心底有万语千言,可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自从竞陵一别后,他二人便再未相见。
如今重见,却是告别之时。
本应有万语千言——赔罪之言、倾诉之言、爱慕之言、告别之言、期许之言,然而此刻,两人却都说不出任何话语来。
“傅大哥,你要去哪儿?”宋采薇问道。
“王爷悯我,不究罪责,只是让我重归祆教,以掌费木呼之职。”傅徽答道。
祆教之乱,让萧骏驰明白这信众之力不可估量。为防再有人如毫州王一般利用祆教作乱,萧骏驰决意接手祆教,因而派了傅徽前去。
等在渡口的船家有些不耐烦了,他抬起了斗笠,催促道:“客人,你还走不走哇?若是时间太晚,今夜就过不了江门。”
傅徽微窘,回身答道:“这就来。”
虽然是这样回答了,可他还是望着宋采薇。
终于到了不得不踏上船只之时,宋采薇才开了口。她一面说着,一面飞快地理了一下发髻,将耳边的碎发全撩到了一块儿。
“……傅大哥!”
“何事?”
“采薇今日的发髻……好看么?”
“好看。”
接着,那乌发白袍的年轻人便踏上了船。船家打了个哈欠,摘下斗笠来,便启了程。江波起伏不定,载着那船只远去。
未多时,宋采薇便只能听见江浪之声了。
隐隐约约,似乎还有吹叶之音,吹的是一曲《红豆》,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听错了。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
全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
含章殿。
萧武川直视着面前的男子,面露疑色。
萧武川瘦得厉害,如今已完全没有了旧日的翩翩风采,只显得憔悴病弱。黄袍落在他身上,显得空落落的。
“三叔,你当真不要?”他倚着软枕,问,“朕明日兴许就会改了主意。”
“臣不敢要。”萧骏驰手指摩挲扳指,话语平淡,“皇位乃是先帝留给陛下,岂能说禅便禅?这天下,是陛下您的天下,臣不敢要。”
“别光顾着说漂亮话。”萧武川长叹一声,喃喃道,“如今朕形如废人,正是你掌权的大好时机。父皇不是常说一句‘时不待人’么?过了今日,兴许便没这么好的机会了。”
“臣不敢要。”萧骏驰依旧如是回答,面上未有分毫波澜,“实不相瞒,比起接过陛下手中玉玺,臣更愿回家逗逗孩子。”
萧武川默了好一阵子。
终于,他开口了:“既你不要,那便算了,朕这个废人,继续坐在龙椅上便是。”
萧骏驰应了,这才与萧武川告退,出了西宫。
回了竞陵王府,却见得姜灵洲在读信,他问:“是大舅子又写信来了?嫌弃我让王妃怀了?”
姜灵洲没理他的话,面上透着一股欣悦之意。
“你猜猜是谁的信?”她问。
“大舅子。”
“不是!王爷再猜猜。”
“二……二舅子?”
“再猜猜。”
“王妃,我猜不着。”
姜灵洲这才笑眯眯地扬起了信,说:“是娜塔热琴写来的。”
“格胡娜……”萧骏驰也微愣,问道,“她还活着?一切可好?”
“她说一切都好。”姜灵洲低垂下了头,重新看信,“她如今已回了穆尔沁,与魏国再不相干了。她还说她从寺庙里抓了个和尚,给她做饭洗衣,那和尚三番两次逃跑,她如今天天出门抓人,累得很。”
“和尚……?……做饭洗衣?”萧骏驰听了,大为惊叹,“不愧是娜塔热琴,做的事就是不一样!连和尚都敢下手!”
作者有话要说: 姜晏然:我就说错了那么一回,妹夫你是不是要拿来玩一辈子的梗?!
第90章 嫡出女
叛乱平息后, 因竞陵王有功,萧武川又体弱难理朝政;遂,竞陵王重得摄政之权。
谁都未料到,仅仅时隔一年,萧骏驰便又重返太延, 再次摄政。没了毫州王处处与萧骏驰作对, 他大刀阔斧地在太延城内清肃毫州王余孽与祆教残党,誓要一扫太延陈疾弊病, 重复清明之光。
群臣每日上朝之时, 都会发觉这庙堂之上少了些熟面孔, 又多了些生面孔。未有一旬, 这朝廷上上下下的人便被萧骏驰洗了一遍。
但凡是有些头脑的,都知道如今风向大改, 摄政王重掌朝纲。摄政王府的匾额重新挂上后, 不过一两日功夫, 王府门口就再度热闹起来。终日里, 送礼的、下帖的、拜谒的,络绎不绝。萧骏驰生辰之日,王府上下极是喧闹,送来的珍礼稀物塞满了库房。
眨眼间,郁热炎夏便过去了。
孟秋早降,流风微凉。
正院里,姜灵洲捧着一封书信细细看着。
萧逾璋在床上打了个滚,试图坐起来, 却几度失败,像个胖团子似的滚了回来。他一贯是个不爱哭闹的孩子,王府里婢女、姑姑都喜欢他;兰姑姑尤是宠爱他,一有空便会抱着里里外外地哄,仿佛这是她的亲生孙子一般。
姜灵洲手里的信自华亭来,写了近来华亭的事儿。
看信时,她起初还舒着眉头;越看,眉心却越紧。
从前萧骏驰扫荡祆教叛乱之时,她一直担心父皇会悍然插手齐国之事。所幸,齐帝最后并未这么做。今日兄长姜晏然来信,姜灵洲才知道个中原因。
她那一贯强势的父皇突发急疾,这两月来身子都不大好。半月前,齐帝甚至已不再每日上朝。病体沉沉之下,齐帝自然无暇他顾,分不出神来考量魏国之事。如今他精神稍有好转,便开始暗暗后悔错过了如此良机。
姜灵洲看了这信,心底又是忧、又是叹。
虽齐帝时常流露出薄情一面,但他到底是姜灵洲的父皇,待她也不薄。人非草木,岂能无情?得知他病体难愈,姜灵洲也不由有几分担忧。
“王妃娘娘在吗?”
门外传来婢女为霜的声音。
“进来吧。”姜灵洲收起了信,道,“什么事儿?”
为霜左右各瞄了一眼,轻手轻脚地走到姜灵洲身旁,附耳说道:“王妃娘娘,王府里来了一位陆小姐呢,王爷此刻正在书房见她。您要不要……去瞧一瞧?”
听到“陆”这个姓氏,姜灵洲便觉得有些头疼。姓陆的姑娘有多爱折腾,她已经在陆皇后那儿领教过了。此刻又来了一位陆小姐,她觉得有点儿受不了。
“哪儿的陆小姐?胶州的陆小姐?”姜灵洲问。
“听兰姑姑说,确实是胶州那儿来的,说是皇后娘娘家嫡出的亲姐姐呢。”为霜道。
“这可真是怪了,”姜灵洲站了起来,用手抚过窗外一支青枝,“好端端的胶州不待,跑来太延做什么?莫非是看家里出来一个庶女皇后,又想拱手送来一位嫡女贵妃不成?……走,看看去。”
为霜口中的“陆小姐”,唤作陆之若。她与陆皇后虽同姓“陆”,却是异母姐妹。当初萧骏驰挑选陆皇后入太延时,为了少惹事,就挑了偏远胶州的庶出之女嫁入西宫为后。陆皇后是贵妾的庶出女,而这陆之若,却是不折不扣的嫡出千金。
只不过,魏国人一向不大看重这嫡庶之分;更何况是胶州那种小地方,嫡出与庶出本就没什么区别。
姜灵洲携着婢女,到了书房门外,恰好见到那陆之若与萧骏驰告辞。她与陆皇后生的并不像,穿得极是得体,一举一动都像是刻意教养过的,透出一股子大家风范来,与陆皇后那身上的端庄持重如出一辙,一点儿都看不出是小地方来的小姐。
那陆之若转过身来,见到姜灵洲,微微一诧,见礼道:“之若见过王妃娘娘。时候不早了,之若便不在王府打扰,告退。”
待陆之若离去后,姜灵洲问道:“王爷,这陆家小姐是怎么回事?又是塞来给王爷您做侧妃的?”
萧骏驰听了,笑脸僵住。“嗳,王妃怎么这么记仇呢。”他说,“还是说王妃也爱拈酸吃醋?王妃以为,但凡是靠近我的女人,便是要给我做侧妃的?”
“实在是要嫁给王爷的女人太多了,叫妾身心里不安泰。”她说,“更何况,妾本就只是个爱争风吃醋、嫉妒心重的小妇人罢了。”
“成吧,小妇人,小妇人。”萧骏驰掸了下衣上灰尘,道,“王妃放心便是,不是嫁给我的,是嫁给陛下的。”
“嫁给……陛下?”姜灵洲愣住了。她回想起萧武川那副瘦巴巴、可怜兮兮的模样,惊诧道,“莫非是这姐姐看妹妹做了皇后,心里不服气,便也要来太延搏上一把荣华富贵?”
“我也不知这陆家在想什么。他们怕是不知道,武川的身子已不大好了。”萧骏驰叹了一声,走到了池塘边,望着那塘中游曳的几尾金花锦鲤,“且这陆之若还和陆皇后提前通了气,说是陆皇后给她送了信,要她进宫助自己一臂之力。”
“这……”姜灵洲有些犹豫,“恐怕,是那陆皇后还不知道,陛下已不能……”
已不能生育了。
因此,便是叫再多姐妹进宫承欢,也诞不下子嗣来。且萧武川那副模样,实在是不能近女色。哪一日精神有所好转,便算是大幸了。
“她知不知道这事儿,我心底稍稍有点数。不过,既然她姐妹二人已商量好了,那我也不好拦着。她俩要做娥皇女英、大小周后,我哪能坏了武川的好事?过个小半月,便把人送入宫里。至于拟什么封号,王妃你看着来便好。”萧骏驰说。
“西宫之事,与……与、与妾何干?”姜灵洲问。
“房太后不在,陆皇后如今又做足了低姿态,现在也只有你能管一管这西宫之事了。”萧骏驰从侍从手中接过一捧鱼食,洒入塘中,“反正只是想个封号罢了,你爱赐什么字,就赐什么字,叫那陆之若做个‘陆巨妃’、‘陆圆妃’,也成。”
他这番话,逗得姜灵洲笑出了声。
陆之若离开王府后,过了没多久,便被人抬入了西宫。她的封字是姜灵洲想的,简单干脆取了个“德”字,望这陆德妃能贤良淑德一些,与姐姐陆皇后相互扶持,不要生事。
陆德妃今年不过二十出头,正是大魏女子待嫁的花期正好之时。
从前在胶州时,她与陆之瑶互看不惯,常有摩擦;后来,得知摄政王要在胶州摘选女子入京,她更是与陆之瑶争得起劲。只是无奈何,最后还是陆之瑶入了摄政王的眼。
陆之若本以为自己会在胶州终老,嫁个普通的胶州贵介。只是,时隔两年,她却忽然收到了陆之瑶的信函。一晃许多时日过去了,如今的陆之若身披妃位华衣,髻顶宝冠,正给自己从前瞧不起的妹妹请安。
“见过皇后娘娘。”
“免礼吧,都是自家姐妹,客气什么?”
端坐在首位的陆之瑶面露款款笑容,虚扶了一下这个姐姐。她今日特意盛装打扮,额前花钿华彩流转、髻间凤钗珠光漫溢,再兼之满宫灿灿旖旎,宝光耀目,令初来乍到的陆之若有些看花了眼。
陆之若虽是陆家千金,可胶州那等小地方,又几时能见到这样的皇室威严?
“若姐姐,这西宫,你可还待得习惯?”陆皇后问。
“谢过皇后娘娘关系,之若自然是习惯的。”陆之若勾起笑唇,答道。
“我看若姐姐也欢喜极了这偌大西宫的华美灿然。只是——”陆皇后端庄圆润的面孔上,笑容骤消。她一扬衣摆,几步走到了陆之若面前,低声沉沉道,“若要保住我陆家来之不易的荣华富贵,便要若姐姐你好好出一番力了。”
陆皇后先前还笑如春风,这一刻却忽然变了脸,语气沉沉,让人心惊胆颤不已。前后差别,令陆之若心底微跳,不由略略不安起来。
——她这庶出妹妹,在西宫磋磨了两年后,似乎已比从前更厉害了些。也不知道她都经历了些什么事儿?
“皇后娘娘与之若是姐妹,之若定然与娘娘齐心协力。”陆之若起了身,声音之中满是恭敬。
“好,若姐姐,日后可千万莫忘了今日之言。”陆皇后挑眉一笑,戴着点翠鎏金甲套的手指扣在自己的腹上。那平坦的小腹处,绸制衣料平滑如水,刺着低翔凤翼。
她费尽千辛万苦,才坐到了如今这样的位置。
她决不能让一切荣华富贵随水东流。
哪怕,这会对不起腹中这亲生骨肉。
作者有话要说: 大狗:封她圆妃、巨妃,如何?
灵洲:喵喵喵?(忽然开始担心自己的未来,并且十分后悔有了“凤翼攀龙鳞”这个Flag……)
快要完结惹,最后几个残余小炮灰扫一扫。
第91章 秦郎君
陆皇后有了身孕, 可这孩子却并非是萧武川的。
萧武川体弱,也几乎从不临幸中宫。她一人独居西宫,日子孤寂,便与戏子秦令卿有了瓜葛。数度风流后,一不小心, 她竟有了身孕。
可是这身孕之事, 陆皇后是不敢明目张胆地声张出来的。
萧武川不能生育,若是让萧武川知道她有了孩子, 她的下场必然不会好。好在如今萧武川并无实权, 摄政大权又重归于萧骏驰手中。陆皇后决定借口回胶州参佛, 悄悄生下这孩子, 再交由娘家人照料。